工人撕了被单，用扫帚把的竿子撑起来，打出宣传条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热烈拥护韩宝来市长！”“韩宝来同志是我们的好市长！”八千工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候着验血，验血车上有检验的设备，血常规结果当场可以出来。韩宝来一直站在国旗台上，他看见了工人们的手，有的已经有红斑，甚至出现了溃烂，有的手像熊掌，肿胀、黑糙……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在流血。

　　八千工人全部检验完确实很难，韩宝来凶向彭先德和蒋少华：“火速安排县防疫站、县卫生局、县医院派各派一台验血车过来！”

　　吓得彭先德、蒋少华赶紧布置。中午还没验完，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韩宝来叫来快餐，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跟着他一起吃快餐。检验结果下午三天才全部做出来，八千人的血常规属于正常值的不到五百人——这五百人可能是新进厂的。公司内部自然知道是有毒性的，工人实行五年一轮换。也就是说，在这种厂工人最多做五年，超过五年，那要出大问题。有的没做满五年，已经有皮肤病、甚至白细胞过少、红细球过少等情况，这种病变就是通常所说的白血病。

　　韩宝来看到这结果，他心都寒了！政府不作为到了如此地步！为了每年的两千万税收，八千工人的健康视若无睹。韩宝来下令，将法定人控制起来。可是命令还没下达。

　　办公大楼出现了一个人，看那人木然地走向顶楼，哭丧着脸，看那肥大的块头，就知道他是林董。再加上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韩宝来脚下，泪如泉涌：“韩市长，救救我家男人。他千不该万不该跑到这里办厂。虽说他办的厂子环保不过关。但每年给国家上缴两千万税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韩市长，你是大慈大悲，大仁大义的人，怎么能逼死人呢？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虽然这几千人体检有问题，但毕竟混了一口饭吃。招工启事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本产品需要带防卫设备，可是他们在操作的时候，违反操作程序。常常取下面罩。”

　　韩宝来怒目而视：“是吗？一个人取下面罩，百分之八十的人取下面罩。你男人的命是命，八千工人就不是命！拿广播给我。我向他喊话。”

　　“林朝威听着！你死不足惜！你看着下面八千工人，现在百分之八十的血检不过关，有职业病。还有百分二十的初步诊断是白血病。你一条命，换走多少条命？给多少家庭带来灾难？”韩宝来声音威不可触，“当然事情既然发生了，你跳下来，也无法换回他们的健康。相反，你如果积极面对，不回避问题，我可以指给你一条生路，一是全力医治工人，不能医治的，要按国家法规正行理赔；二看在你多年纳税的份上，我支持你进行全面技改，达不到环保要求不能生产，工人生产达不到健康指标同样不能生产！”

　　林朝威竭斯底里冲下面咆哮：“老子不活了！老子活够了！老子该享的福享了！哈哈——”

　　韩宝来威严地说：“你可以死！我说了，你死一百回，也难洗脱你的罪名。你死不足惜！唯一能挽救你的，不是别人，还是你自己！你只要拿出诚意为工人们治病，给他们养家糊口，这也算你为自己赎罪！你的公司产业升级，政府可以帮助你，但你不能虚报、瞒报，甚至谎报，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罪恶终究是罪恶，纸是包不住真火的。你死可以，你死之后，你的财产全部冻结，你的产业全部收归国有，国家将帮你了难！但是你的家庭可就破碎了，你的女人那就要过破产的日子，你的孩子有可能要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但是，你站稳了，你还不愧是一条汉子。大丈夫敢作敢当！”

　　林朝威吼声如雷：“韩宝来，你不是可以逼死唐纪周？逼死蒋松青？再多逼死一条人命算什么？你怕了吗？”

　　韩宝来义正词严：“你想说歪理，歪理有时候，说得通。有时候，歪理会把你推向绝路。今天，你之所以站在高楼顶，就是歪理把你一步一步推上去。歪理可以成全你，当然也可以毁了你。唐纪周、蒋松青怎么死的，不用我韩宝来说，公道自有人心在，历史自有定论，勿须多言。你今天从楼顶上跳下来，也不会如你所愿，说是我韩宝来逼死你。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着下面八千伤痕累累的工人，这八千双愤怒的眼神，你伤有余辜！”

　　林朝威哭丧着脸干嚎：“韩宝来，你欺人太甚！我林朝威再怎么样也是台胞，当年回乡受到过省委一把手的接见。我回乡办企业，那是九零年！九零年，你才多大？从一个小型企业，做成今天的大型企业，我用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我熬成了满头白发，我七十公斤的体重现在熬成一百公斤的体重。你以为我是享福？我是应酬啊，交际啊，上下打点啊，就是差你韩宝来这一关。老子找过你，可是找不到你的影子。我要是拉上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悲剧。我今天感觉眼皮子跳得凶，知道凶神来了，我的死期到了！大丈夫死则死矣，何足道哉！哈哈哈！”

　　林朝威已经张开双臂，衣服在天风中飘荡，他的霜发已经根根竖起，他即将凌空跃起。下面传来林朝威夫人、儿子、女儿、秘书撕心裂肺地叫喊。场面相当凄惨。

　　林朝威冲他们嘿嘿干笑：“林靖仪，你是大姐，你读大二了，记住，要管好弟弟妹妹。靖平、靖凯、靖浩、靖雪，记住，眼前这个狗贼——韩宝来，是他逼老子跳楼！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是他让我们今后阴阳两隔，是他无中生有，节外生枝，让我眼前的幸福化为泡影！”

　　韩宝来声音用扩音器放大传出来，更具震撼力：“林朝威，说这些有用吗？说这些，你如果能挽回八千工人的健康，还有污水对周边环境的污染，那你就高声地喊吧！把你的破铜锣嗓子喊破。你要跳，现在就可以跳，不想跳，我们就回到现实中来。冷静地思考，我给你指明了两条生路。”韩宝来再把他提出的两项主张重复了一遍。

　　林朝威突然像是荡秋千晃了一下，许多人惊叫了一声，心理也跟着晃荡了一下。林家更是一片呼天抢地。

　　“林靖仪，你过来，你好好地跟你爸爸说，你毕竟是大学生。”

　　林靖仪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瘦削的双肩在瑟瑟的秋风中颤抖，白色的裙裾随风飘动，她拿着韩宝来递过来的高声喇叭，哭泣声传了出来：“爸——我要你活着——韩宝来并没有把你的路堵死！他留了路给你走。爸，你听他的吧。听他的没错。他既然承诺了，他会带你走出一条自新之路。爸爸！唐伯伯自杀，那是他不听韩宝来的。爸，你要听他的，他给你指引了一条生路。爸，你不要糊涂，好死不如赖活啊！韩宝来是谁啊？他是神人！他给你指引了明路，他一定有办法。你相信他，跟着他干，你一定还有出头之日。事实上已经证明了，很多跟他走的人都活得好好的。爸，你就听他一句劝，走他给你指引的路。”

　　林朝威肥大的身子，明显在风中晃悠，他举棋不定。林靖仪继续哭诉：“爸！往后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阔天空呀！往前走是死路！爸，你要做出明智的选择啊！爸，听女儿的话，往后退。你现在往后退一步，就是生路。我听人说，别人想攀上韩宝来还攀不上，他现在亲自给你指引，你应该幡然醒悟才对啊。爸痛改前非吧，跟着韩宝来走光明大道！”

　　林朝威喃喃地说：“韩宝来，你真的那么神吗？你对别人神，对我也是那么神吗？我不信。我不信。我眼前就有死神在召唤我——你还有回生之术吗？我还能起死回生吗？”

　　林靖仪喉咙有点嘶哑了：“爸！走过了才知道，跟他走一走，试试看。跟他走不通，你再跳也不迟呀？反正没人帮你跳。你要是有死的决心，跟着韩宝来走正路，算不定从此走出一条幸福大道。”

　　林朝威鼓龙眼一瞪，再次狂飙：“韩宝来，给个准话！

　　我是死是活？你跟个准话。”

　　林靖仪泪光闪闪：“韩市长，你说。”

　　韩宝来拿过高音喇叭，声音铿锵有力：“林董，佛家有言，回头是岸。我的态度一贯是明确的：一是全力医治工人，不能医治的，要按国家法规正行理赔；二看在你多年纳税的份上，我会帮助你的企业全面进行技改、设备更新，但是达不到环保要求不能生产，工人生产达不到健康指标同样不能生产！”

　　此时，消防大队来了，以极快的速度在下面拉开充气垫，空中也展开救人行动，他们在屋顶上拉起悬空索，准备速降下去救人。只等韩市长一声令下。林朝威有点怀疑：“韩市长，给句准话，我有不有活路？”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只能给你指明方向。至于说，路怎么走，我不能代替你走，我包办不了。我只是明确地告诉你，你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个失，也有机会重塑企业形象。走全新的科技之路，环保之路。”

　　“你指挥我，我听你的指令。请你发号施令。”

　　韩宝来还想不到老家伙还矫情，韩宝来哭笑不得，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吧：“立正！向后转！齐走走！”林朝威趴地一声，在众人的目光之上，双脚并立，可惜他太胖了，动作有点走样，他齐步走也是蹒跚走。而且一回头，武警一拥而上控制住他。其实，他早就不想死了，现在不过为了安全保险起见，控制住他，让他稳定心神。一家人抱头痛哭一场，渲泄一下突如其来的打击造成的心理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