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的庄稼毫无生气地东倒西歪,像被大风吹过,被人践踏过一般。道路中央一道裂痕深不见底,长长地指向远方。路旁的房屋倒了一半,碎砾散落在悬吊吊的另一半墙脚下。
远远有人走来。旅行者的步伐很慢,一看就知是长途旅行的人,而不是从一个城镇赶去另一个城镇的当地人。他在路旁停下,拨开草丛,里边躺着块倒下的路碑,旅行者拭去石碑上的土,碑上的刻字显现出来,旅行者摇了摇头,这里似乎不是他希望选择的路。
离开迦太基军营后,陈志一路跋涉,按照计划先去罗马,但岔路口总受与他开玩笑,他几次选错了路,白费了许多脚力,至今仍连罗马的城墙也没见着。与海伦娜在一起时,他曾学到过一些基本的拉丁语,即使这样,陈志依然不敢与当地人过多接触,一旦被人察觉他曾是迦太基的雇佣兵,恐怕真会惹祸上身。
因为刚发生了地震,村子里没有人,路上时常能看见避难后正在返回的村民。陈志从村民的议论中得知罗马执政官死在了特拉西美诺湖,罗马军队又一次被汉尼拔打败了。陈志担心起来,罗马军队的失利将使罗马城戒备更加深严,外国人想进入也就更不容易。他应当快些到那座著名的城市去,如果实在不行,也该考虑改变计划了。
穿过被地震损坏的村庄,陈志向着心目中正确的路前进。或许他真该找人问路。
“救命……救救我……”
有人在呼救。声音微弱,来自路旁的灌木丛。陈志听到了呼救声,他立刻停下脚步,可能是因地震遇难的人,他冲入灌木丛,追寻声音来源。
有位老人躺在矮树丛下,一只手按住腹部,血染红了布衣与手掌,不断呻吟着。陈志急忙把他从树下拖出,撕碎自己的一件衣服为他止血包扎。陈志疑惑着,他怎么会在这里受伤,这里没有树木倒下,也没有倒塌的房屋。撕开老人伤口处的衣服,陈志更加疑惑,而且带着惊讶——老人的伤口是利器造成,他是被人袭击的。
陈志找来清水煮沸后,为老人清洗了伤口,之后用衣服撕碎的布条作了简单包扎。老人经过护理,精神略有了好转。
“谢谢你,年轻人。如果没有你,我这条老命已经结束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注视着陈志的一举一动,这位不说话的少年看上去很老实。
陈志忙着整理行李包,为救治这个陌生人,他把它弄得一团乱了。陈志只是抿嘴微笑,他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的名字在外国人耳中是很奇怪的,担心会让对方猜疑,而他一时也想不到代替的名字。
老人看他不回答,有些抱怨了,“你救了我的命,连名字也不肯让我知道吗?我会报答你的!”陈志听出了老人的抱怨语气,心里一着急,竟然忘了拉丁语应该怎样组织,语塞了。老人从他着急的神态中体会到了他的歉意,他也不是有心抱怨,似乎从陈志的行动中了解到了什么。老人拉住陈志的手,欣慰地说道:“我明白了。人类中有健全人,也有些人因为先天不足而缺少健全人享有的乐趣,可是往往许多健全人在美德上却不及他们高尚。”
陈志琢磨着老人的话,突然发现这个老头儿把他当作了哑巴。这完全是个误会,不过陈志也不想再解释,当成哑巴也好,省得他提问,让自己不知该怎样回答。
“年轻人,你愿意送我去罗马吗?我有要紧的事必须赶过去。如果你有自己的事要完成,我也不勉强,我自己想办法。”老人请求说。
陈志听见他要去罗马,这正合他意,立刻点头了。
老人很高兴,笑起来,可一笑他的伤口就作痛,捂着腹部痛苦地继续笑。陈志扶他起来,将他背上背脊,老人看到陈志要背着他上路,深深感动了。
“年轻人,你真是个好青年。现在很少有青年你这样高尚了,他们只顾自己,在动乱时代更是如此。打劫我的那些堕落的家伙就是这样,他们杀了我的仆人,抢走我身上的钱财,我也因此挨了刀子。这些人曾经还是为城邦而战的士兵,没有尽力战斗,当了可耻的俘虏,汉尼拔放了他们,他们竟然为了回家的路费当起了强盗!”老人在陈志耳边说起了自己的遇险原因,对抢劫者充满了控诉与愤怒。“你虽然是个外国人,可比他们好多了!我在罗马有些产业,送我到达那里后我一定重金酬谢!”
陈志听着他说话,不言不语,要演一名好哑巴。
“哦,对了。年轻人,我总不能一直称呼你‘年轻人’?不如我给你起个临时名字,叫起来方便。”老人立刻想了想,“我看这样,我的姓氏是利略,你也叫利略!怎么样呢?”
陈志点头答应。这个名字不错,比自己的本名更容易让当地人接受,以后旅行时说不定也能用上。
有了老人指路,虽然一路上走走停停,但比起从前走错路时快多了。
特拉西美诺湖之战失败的消息在罗马以及周围城邦中引起了不少的恐慌。弗雷密尼乌斯执政官率领的三万军队中两万人战死,一万人被俘,执政官本也在战斗中牺牲,加上战败当天又发生地震,许多人迷信地认为毁灭的日子快要到了。驻守波河河畔的另一位执政官塞维利阿听到这件事,率领四万人匆匆赶往伊达拉里亚。罗马城紧急集结了八千名士兵,由公民大会推选出一位将领,率领这八千人占据了通向罗马的要道。
陈志背着老人看到了罗马城的城门。老人虽然腹部中刀,但没伤到要害,加上本来身体就硬朗,像个老战士,经过恢复,有时也能自己走上一段路。
罗马城的城墙高大厚实,因为这座城市多次遭受战火,并且曾被人攻陷过,因此她的墙体比起陈志所见过的迦太基和新迦太基的城墙修建得更牢固,至少看上去就比她们强得多。士兵把守着城门,每一位进城的人都得接受检查,以免混入间谍和不良分子。
士兵拦住了陈志的去路,“站住!现在罗马不欢迎外国人,你不知道吗?”
果然与猜测的一样,外国人进出会被限制。陈志着难的时候,背上的老人说话了。“马尔库斯!”他冲着守门的队长大喊,“马尔库斯!还认得我吗?我做军团长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兵,你跟在我身边工作。”
队长听见老人的喊声,走了过来。他瞅着老人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老人。“利略元老?您是利略元老!很抱歉,刚才没认出您。您怎么这样狼狈?”
老人的身份让陈志吃惊。
老人叹了气,“我已经准备退休养老,可是现在罗马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安心享乐呢?因此打算重回元老院。但却在回罗马的路上遇到强盗,老骨头打不过年轻人了!幸好碰上这位高尚的青年,是他救了我!”
队长了解了经过,为元老的不幸感到惋惜,他打量了陈志,心中明白元老的用意,但却很为难,“利略元老,元老院已经下了命令,不允许外国人进城。我很难为您的朋友放行。”
“他怎么会是外国人呢?”利略老人固执地向队长解释,“他是我的儿子!”
陈志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老人一说出这句话,不仅队长意外,陈志更加吃惊。老人怎么能这样胡说?
“他救了我的性命,我钦佩他的品德。而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儿子前不久也光荣地为祖国牺牲,因此我收他为养子,今后他将继续我的家业。我给他改了名,与我同叫利略。你说,他还是外国人吗?”
“按您的说话,他应该是罗马公民了。”队长心中其实想给老上司一个人情,现在正好有了放行理由。“是这样吗?”他问陈志。
陈志不回答,他现在可是“哑巴”。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不能说话是这位高尚的青年不完美的地方。”老人替陈志回答。
队长点了头,允许他们进城。
陈志虽然什么也没说,可他心里已经一团乱。老人应该是为了让他进城才编出谎言骗过队长,他虽然语气和态度极为认真,但应该不是真的。如果真要收他为养子,让他有一位罗马元老当父亲,那么他可要有麻烦了,老人还不知道他从前的职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