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赫然就是那逍遥公子公子手下大将,昔年纵横沙漠的‘大漠人屠’南宫熬。
孟轻寒目光更寒,道:“是你?”
南宫熬道:“当然是我,除了我你以为会是谁?”
孟轻寒不语,但是他的目光更冷。
南宫熬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愤怒,何况他的刀还在他的脖子上,他举手在头,苦笑了声道:“看来我们缘份真是不浅,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孟轻寒盯着他看了他很久,才冷冷的道:“我记得,我已有多次没杀你。”
南宫熬闭上眼睛,缓缓的道:“好像是三次。”
孟轻寒道:“我本该早就杀了你的。”
南宫熬道:“但你却没杀。”
孟轻寒道:“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南宫熬忽的又睁开眼,放声大笑,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不是自己,而的是孟轻寒,他嘻嘻笑道:“想必是咱哥儿俩感情好,你不忍对老哥哥下手?”
这人的脸皮倒也真厚,却倒也是个汉子,被刀架在脖子上居然还笑得出来。
孟轻寒的目光似刀,如果目光也能杀人,南宫熬已被绞得粉碎,冷冷道:“那是因为我看你也算是一条汉子。”
南宫熬抢着道:“我本来就是一条好汉,你见过被刀架在脖子上,还笑得出的懦夫么?”
孟轻寒瞪着他,道:“我本来一直还以为你们多少还有一丝人性。”
南宫熬大笑,满脸的刀疤肌肉扭动,神情就像来自地狱的魔鬼,大笑着道:“人性、人性是什么东西?能够值得多少银子一两?”
孟轻寒冷冷道:“没想到你们早已经抿净天良,连一个刚生过小孩的女人也不放过。”
南宫熬又纵声大笑道:“我的肝早就让酒腐浊了,我的良心早就让女人吃了,难道你到今天才知道么?”
孟轻寒手一紧,刀锋已陷入南宫熬的脖颈,一丝鲜血缓缓渗出,他冷冷的道:“这次……”
南宫熬眼睛都不眨一下,却抢着道:“这次想必你也不会动手?”
他看着怒极的孟轻寒又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孟大侠如此多情,也会为一个小女人发怒,如果下次再听到有人说你不解风情的木头,我一定牵他到你面前来,一刀割下他的舌头喂狗。”
孟轻寒不理他,仿佛听不懂他这话里的嘲讽,这人脸皮之厚他早已领教。
南宫熬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不懂我的意思。”
孟轻寒道:“哦?”
南宫熬道:“你想必是去大悲寺,我这次来,本来也就是怕你找不到。”
孟轻寒没有拒绝,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了。
门外赫然停着一辆崭新的红漆马车,一匹小黄马悠闲的啃着地上的枯草。
孟轻寒的心却又沉了下来,刚才来时,他已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人,更别说那马和车了。
这辆马车和马,必然是刚才打斗时,有人悄悄牵过来的,这人能做到让他不觉察,身手必定不弱,那刚才为何不趁机下手?肯定是另有预谋的。
南宫熬昔年纵横沙漠三十载,一生大小恶斗无数场,是悍不畏死之辈,并非轻易就会就范。他之所以痛快的答应带他去,必然有他的目的,那里现在必然已经布满了陷阱。
可是,此刻他又怎能退缩?哪怕前面真的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带着他的刀跳下去。
南宫熬看着他,悠然道:“是你赶车还是我?”
孟轻寒道:“你!”
南宫熬道:“为什么是我?难道你自己没有长手么?”
孟轻寒不理他,手紧握,刀紧攥。
南宫熬笑道:“如果是我,我到情愿走着过去,因为谁也想多活几天,哪怕片刻也是好的。”
孟轻寒冷冷道:“少废话,赶车前行,你若胆敢玩花样,最好莫忘记我的刀就在你背后。”
南宫熬又大笑着挑衅道:“别说你的刀在我背后,就是像刚才一样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害怕,因为天色已经晚了,你要是想在天黑前赶到大悲寺,就必须得我带路。”
孟轻寒不想理他,和这种人说话,连一个字他都觉得是浪费力气。
南宫熬摇着头,叹着气,喃喃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不会去的,因为只有傻子才会为一个死人赶着去送死。”
孟轻寒的手冰冷,心也冰冷。
他虽然早已知道沈双飞的消息,可是,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难受。
南宫熬看了看他的脸色,显然也不想太过触怒他,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喃喃道:“这世上傻子越来越少,但有时总还会碰到一两个的。”
天色更晚,日头已落入云层之下,在天上撒下些微许的光线,把大地染上了一种奇怪的黄色。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大悲寺外。
远远的望去,大悲寺是一栋暗灰色的建筑,已经很陈旧,却依稀可以想见昔日的*宏大。
院子里有一只巨大的青铜鼎,看样子不下千斤,鼎上却长满了绿锈,显然是件古物,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青石铺就的长阶也长满了青苔,走在上面很是滑溜,却更显得这古寺的凄凉颓败。
院子还算干净,却有一个年轻的和尚,这和尚眉清目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僧袍,淡黄色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就像是铺了一层佛光,更显得一身的飘逸脱俗。
这和尚背对着他们坐在桌旁,正专心致致的拔弄放在膝盖上的一把木红色瑶琴。
琴声“叮叮”,很是悦耳动听,谁知这和尚却摇着头叹着气,仿佛对这声音很不满意,也没看到还有人来,忽然站起身来,扬起手掌,轻轻一掌就劈开了瑶琴,却把粉碎的瑶琴投入到身旁的火盆里。
瑶琴上本来就漆着红漆,红漆遇火冲天而起,险些将这和尚烤了个外焦内熟。
这和尚也不在意。
火盆的上方吊着一块不知什么动物的肉,烤得焦黄,火盆里还烫着一壶酒,酒香四溢,只闻着这香味就知道这是一壶好酒。
这和尚却端起酒壶,把酒倒在木盆里,洗了洗手,却又一把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砚台,把砚台里的墨汁一下倒入嘴里,“咕隆”的一声吞了下去,墨汁顺着他的嘴流下,沾满了他白色的衣衫,黑白分明。
他却又拿起拨火用的一副铁火钳敲打着火盆,火盆发出“咚咚”的声响,盆里的木炭也在这敲打声中火花四溅,有些都溅射到这和尚的衣服上,火星溅了又息,也不知有没有烧伤他,这和尚也没感觉到,却闭着眼,嘴角挂着微笑,仿佛很是享受,看样子像是觉得满意极了。
孟轻寒看得怔住,难道这清雅如鹤的和尚只不过是个疯和尚?
他一回头,这才发现南宫熬早已不知了去向。
这并不奇怪,像他们那种人只要抓住机会就走,否则也就活不到现在。
谁知这和尚忽然又从火盆上方撕下那一块烤的焦黄的肉,三两口就塞进自己的嘴里,肉油和着墨汁沾满了他一脸,就像庙里的黑无常。
“那和尚不但疯疯癫癫,而且听说他最喜欢吃肉,人肉!”
孟轻寒简直就要呕吐出声。
这和尚正上上下下的打量他,那眼色就像是一把蘸满了油的刷子,在他身上不停的刷来刷去,看来就是在估量他身上有几斤肉可以下锅。
孟轻寒却还是不能相信,道:“你真的是个疯和尚?”
这和尚道:“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
他嘻嘻笑道:“一个人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慢慢就会变成一个疯子,因为他觉得做了疯子实在要比清醒的人过得愉快得多。”
孟轻寒不能否认,因为他也有这种苦恼。
并且这种苦恼还是他自找的,甚至他想甩都甩不开。
他是不是迟早也会变得疯疯癫癫,变成一个连狗见了也要落荒而逃的疯子?
这和尚笑嘻嘻的道:“也许等到某一天,你也会发疯的,因为你身上背负的已经太多。”
孟轻寒道:“我也会发疯?”
这和尚点了点头,道:“你若是不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孟轻寒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和尚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起身,原来院子里还倒挂着一个铜钟,他缓步走入钟梁下,拿起铜锤,作势敲钟,但铜锤却并为敲在铜钟上。
只听‘咚’的一声,铜钟还是响起,沉闷的钟声在荒野中回荡,经久不衰。
铜钟一响,这和尚的眼眸中却忽然充满惊吓和恐惧,他回头看着孟轻寒,道:“这是催命的丧钟,钟声一响,就一定会有人死!”
孟轻寒的心更沉更重,手紧握,刀紧攥,道:“你看的到?”
和尚点点头,眼里的恐惧却更甚,仿佛想要逃走,可孟轻寒马上拦住他的去路。
和尚跳了起来道:“和尚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做什么还要拦住我?”
孟轻寒并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道:“你看出了什么,死的是些什么人?”
这和尚不答,却忽然仰天长叹,道:“完了完了,千年古刹就要毁于一旦,茫茫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去到哪里。”
庙宇虽破旧,可是,雄伟的大殿依然屹立如山,两尺粗的大梁并未腐朽,壮如熊腰的庭柱也还完好如初。
这历经沧桑的古刹,怎么会毁于一旦?
孟轻寒尚未说话,这和尚忽然又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孟轻寒看得再次怔住了,难道这和尚真的只是个疯和尚?
谁知这和尚忽然又用铜锤指着他,大声道:“你要死就去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不如死了的好。”
孟轻寒道:“你要我去死?”
和尚跳了起来,将手中铜锤用力掷向孟轻寒,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要是不死,别人就要死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他说完这句忽然疯了似的就向外面冲去,可还未等他冲出大门,立即就有一刀闪电般的刀光迎面扑来。
这一刀砍的并不是和尚,砍向的耸立在大殿里的庭柱。
刀光闪过,庭柱已经断裂。
然后就发现铜钟上那巨大的木梁开始倾斜,接着铜钟坠地,发出一声轰的沉闷声响,然后又是一连数声的“咔嚓、卡擦”声,不绝于耳,古庙突然开始晃动了起来,看来这不知历经多少年风雨的古刹就要倒塌。
原来这疯和尚说的不是疯话,他果然能看到即将发生的事。
可是,这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才能造成若许大的威力?
这是不是就管一刀的青龙偃月刀?
孟轻寒紧紧握着他的刀。
漆黑的刀,冰冷的刀锋。
他的刀本来也是天下无双的杀人利器,一刀出手,天下间绝对无人可档,他有信心。
可是他的刀也绝对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他发现自己的手上的刀和这人的刀相比,简直就像是把切菜的刀,而且还是二十年没打磨的菜刀。
古刹殿上的大梁已经崩裂,震动声中,大殿已经倒塌了一角。
可是孟轻寒还是动也不动的站着。就算山崩如眼前地裂在他脚下,他也不会惊慌,他也绝不会倒下。
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倒下去的!
死去的只是他们的人,但他们的精神还在。
轰隆声中,大殿又倒塌了一角,门外仿佛有个高高的人影一闪而过。
孟轻寒忽然冷笑道:“管一刀,你的刀是把好刀,可是你的人却是个鼠辈,你为什么不敢正面来和我决一死战,只敢在背后弄鬼?”
刀光带着风声已经消失,大殿外却有个声音响起,居然也在冷笑:“只要你不怕死,你就到后院来。”
这一刀怒宰奔马,又一刀摧毁古刹的管羽管一刀冷笑着,一字一字的接着道:“我一定等着你!”
他的声音出奇的镇定,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自信。
“我一定等着你!”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六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完全不相同的意思。
此时此刻,孟轻寒忽然想起那散发着恶臭阴暗的小巷子,想起了那个头上戴着一朵小花的女人,想起她倒在地上,那种绝望、悲观的眼神。
无论她是什么人,无论她从事的是何种低贱的工作,她终归也还是个人,只要是人,就没有人愿意卑贱的活着,也绝没有人愿意出卖自己。
她之所以如此,岂非也是因为前无光明,后无退路?她这一生岂非就是活在那阴暗的角落里,等着死亡的到来?
“我一定等着你!”
等什么?难道等着他去送死?等着他将脑袋送上去?
可是,有些人纵然明知道前方不可行,纵然知道前方是个巨大的陷阱,哪怕面对的真的就是死亡,他也不绝会皱一下眉头,也一样不会退缩半分,因为他们的精神还在。
只要热血还在身体里流畅,只要人类的这种精神还在,只要人类不会在困难面前止步,人类就不会灭亡,就会永存在天地间。
孟轻寒的手紧握,拳紧攥,忽然开始向外走,左脚先踏上一步,然后再右脚……他走路的姿态看来还是那么的丑陋不堪。
可是只要开始走,他就绝对不会停下!
大殿已经开始歪斜,门窗已经倒塌,飞扬的瓦片尘土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就从碎瓦断木中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刚刚一脚踏出大殿的门槛,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殿正中央已经塌落,断木碎瓦箭一般的急打像他的后背。
伴随着碎瓦迎面而来的最少还有一百件暗器,淡淡的月色中,漫天的寒光从四面八方向孟轻寒打了过来,风声尖锐,出手的显然都是高手。
但见满院寒光闪烁,六月天的萤火虫一样的漫天飞舞。
呼啸的风声中,还有一柄剑,一把钩。
剑光似流星,钩如弯月。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百斩道人和南宫熬了,却不知何时偷偷摸摸的躲在了这里。
他们当然也已经算准了,大殿倒塌,他绝无可能退后,因为一旦后退,难免就会被倒塌下来的巨木横梁砸中,就会葬身在这大殿低下。
直等到大殿塌陷,他避无可避之际,这才联手出击,看样子不割下他的头颅誓不罢休。
南宫熬昔年纵横大漠三十载,少逢敌手,他的钩绝对不是绣花枕头,若是如此,逍遥公子就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百斩道人昔年纵横中原,早年海南飞鱼道长、峨眉铁冠僧人号称‘方外三剑’,他的剑更非等闲,死在他手上的成名英雄好汉,也不知到底有多少。
可孟轻寒还是没有退缩半分,他根本就不能退缩,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如果他退缩,如果他回头,他的精神难免就会紧张,如果他吃惊,难免就会害怕,就会造成致命的疏忽,也就难免躲不过这一把钩一把剑,还有这漫天的暗器。
他站着动也不动,任凭背后的碎瓦打在他的身上——这不但需要惊人的镇定之力,还要有处世不惊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