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东平无奈地看着车前渐渐消失的出租车。

　　“怎么能这样开车？”苗东平抱怨道。

　　“这算是对你客气的了。”花蕊说。

　　“刚才吓着你了吧？”苗东平边问，边发动了车。

　　“没有，”花蕊回答。“见管了。”

　　野驴车启动，继续向南前行。

　　“我佩服你的冷静。”苗东平说。

　　“也许是遗传吧。”花蕊说。

　　“遗传你妈妈？”

　　“可能。”

　　“你妈妈是我最佩服、最敬重的人。”

　　“我和我妈妈不在同一个时空。”

　　“你应该和你妈妈都交流。”

　　“我不会按她为我设计的道路向前走。”

　　“她对你寄予厚望。”

　　“这是中国父母的通病。”

　　“哈哈，你的这个观点我赞同。中国的父母总是按自己的方式设计子女的未来，几乎不会考虑子女的任何想法。”

　　“好了，不说我妈妈了，”花蕊说。“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她问道。

　　“说到城管钓鱼执法。”苗东平回答。

　　“哦。”花蕊点了点头。“问你一个问题，”她问道。“你女儿做错事，你会打她吗？”

　　“我从来没有打过我女儿。”

　　“你很爱你的女儿？”

　　“是的。”

　　“要是把你气得不得了，非打她不可怎么办？”

　　“那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吓吓她，出出气算了。”

　　“就用这一招。”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是的。为了避免全国各地爆出的钓鱼执法后，政府官员不诚实表态带来的被动局面，你要马上叫城管局长向媒体公开承认，他们在打击非法运营过程中确实使用了钓鱼执法。而你呢，要在另外的场合高调宣布，为了维护政府诚实形象，一定要对参与钓鱼执法的人进行严肃处理。”

　　“这叫‘高高举起’，那怎么‘轻轻落下’呢？”

　　“把城管局长降职，调他到公安局任副局长，把参与钓鱼执法的人分流到巡警大队做民警。当然，所有人的级别和待遇不变。”

　　“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这叫三全其美啊。”

　　“我明白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野驴车继续向前开去。

　　过了一个红绿灯，苗东平问花蕊：“你和大信、孝温三个人能不能搞一个城市管理条例之类的东西，拿给市人大去讨论？”

　　“尚官杰不是已经搞了一个《三江城市管理条例》吗？”

　　“我想针对钓鱼执法，尤其是针对城管执法大队的地位、作用和权限搞一个修订方案。”

　　“要保留城管执法大队吗？”

　　“你们认为没有必要保留，就建议撤销，把城市管理的职能交给公安局，我看公安局的巡警支队完全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怎么有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不然怎么兑现你的人事安排？”

　　“好的，我和大信、孝温先找几个相关部门务务虚，先讨论讨论。”

　　苗东平意识到自己有点急，接着说道：“当然，这事也不用太急，先放一放，等我们把工作全面开展起来以后再说吧。”

　　“好的，我按你的意思办。”

　　野驴车继续向城南方向开去。

　　“尚官杰的事情，你告诉你姐姐花蕾了吗？”苗东平转移话题问道。

　　“我和她通了电话，她说，我妈妈已经告诉她了。”花蕊说。

　　“她有什么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说，这下好了，为她和尚官杰尽快办理离婚找到了理由。”

　　“这个时候办理离婚手续，是不是对尚官杰打击太大了？”

　　“在这之前尚官杰坚持不离。”

　　“既然已经这样了，尚官杰为什么还要坚持？”

　　“尚官杰相信我姐是爱他的。”

　　“你姐真的还爱他？”

　　“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我姐是那种不太愿意与人交流的人。”

　　“和你也不交流？”

　　“不。”

　　“和你妈妈呢？”

　　“偶尔说说话，但她很听我妈妈的话。”

　　“你妈妈好像一直对尚官杰有看法？”

　　“我姐和尚官杰谈恋爱的时候，我妈妈就坚决反对。”

　　“为什么呢？”

　　“我妈妈觉得尚官杰太张扬，锋芒毕露，出事是迟早的事情，他不适合我姐姐。”

　　“那倒是，两人的性格差异很大。”

　　“我姐姐是那种只对自己的医学专业感兴趣，坚决奉行不入党，不入团，不问政治，不贪权，免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她希望过一种平平安安的宁静生活。而尚官杰呢，是一个有政治抱负，对仕途和权力有极强欲望的人，他的个性决定了他不可能过安稳的日子，他们两人根本是南辕北辙。”

　　“我同意你的分析。”

　　“听说你姐姐坚决要和尚官杰离婚，主要是因为蟹岛PX项目？”

　　“不完全是。我姐在结婚的第二天就向尚官杰提出了离婚。”

　　“那为什么要结婚呢？”

　　“可能与我有关。”

　　“与你有关？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姐姐只给我妈妈说过。”

　　“尚官杰好像一直不太听你妈妈的？”

　　“可能观念上有些分歧。”

　　“我经常听到你妈妈在公开场合点名批评尚官杰，连外人都认为她这个省长丈母娘对女婿要求太严了。”

　　“其实，在上蟹岛PX项目之初，我妈妈找尚官杰谈过几次话，希望尚官杰不要把那么大的项目揽到三江去，三江的民意、环境、经济实力、人才、管理等等诸多方面，都不具备承接PX项目。说白了，我妈妈担心尚官杰的政治野心，会把PX这个烫手山芋弄成三江，乃至西都省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些情况我知道，你妈妈找尚官杰谈话，我也参见过一两次，当时我觉得你妈妈说得有道理。”

　　“尚官杰没有把我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可能他也想通过上PX项目，把自己的能力体现给我妈妈看。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久之后，尚官杰在北京两会期间做通了马学东的工作，背着我妈妈争取到了PX项目。”

　　“马学东是向着尚官杰的。”

　　“毕竟尚官杰曾经是马学东的秘书。”

　　“其实，你妈妈没有必要……再怎么说，尚官杰毕竟是她的女婿，况且……”

　　“我妈妈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她认定的事情，谁要是反对了，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在蟹岛PX项目这件事上，我妈妈首先认为尚官杰不听话，还有就是，她认为尚官杰坚持要上PX项目，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大概就是老百姓所说的，官当得越大，心胸就狭隘的缘故吧。”

　　“其实，在外人眼里，都认为你姐姐和尚官杰是很般配的一对，一个有成就的医学专家，一个有抱负的政治精英，加上你们家的政治背景，他们应该很幸福。”

　　“婚姻的悲剧，在于彼此看到对方的一切并非真实。”

　　“有道理。”

　　天色暗了下来。

　　苗东平打开了车灯。他看着车灯照射的前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野驴车开进了城南好吃街。

　　苗东平把车缓缓靠向街边，停在了划有停车线的车位里。

　　花蕊下车，给了守车位的老太婆两元的停车费。她向苗东平轻轻甩了一下头，向最近的一家烧烤店走去。

　　这条一千米左右的小街，是目前三江市区仅有的一条卖夜宵的不夜街。

　　四年前，按照尚官杰城市亮化、美化的要求，三江上下全体总动员，对城市脏乱差进行了一场打歼灭战式的集中整治。沿街大楼按统一颜色进行粉刷，窗户统一进行改造，裸露在外的空调必须用统一的金属框格进行装饰。所有的门面统一装饰改造，连店名牌匾悬挂的高度、尺寸大小、字体规格都必须整齐划一。那些老字号，在店面上悬挂了几代人的牌匾不得不取下，放进了店里藏起来，换成由政府统一定制的在层板上贴上泡沫字体的店招。停车必须整齐划一，车头必须统一朝向一个方向。所有游商小贩一律取缔，就连农民进城卖小菜，也必须进政府统一建成的农贸市场。

　　转瞬之间，那些让城市鲜活的好吃街散了，啤酒广场没有了，路边的小吃摊被突然增多的城管撵跑了，街角卖唱的流浪艺人不敢摆摊卖艺了。一时间，喧嚣没有了，城市倒是光鲜亮丽了，但是，突然静下来的城市，就像突然被抹去了记忆的植物人，躯体鲜活，思想不复存在。

　　一座用直尺画出来的，只有冰冷线条的城市，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城市的记忆被连根抹去。根没了，生机自然不在。这也让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市民买个小菜，吃个街边小吃什么的，变得很不方便。特别是那些习惯夜游消遣的市民，没了喝酒宵夜的去处，就像没了魂似的，一到晚上，周身不自在。

　　好在尚官杰听了一次苗东平的意见，让市规划局在城南规划了这么一条通宵营业的烧烤小吃一条街，让那些夜猫子有一个黑夜消遣的去处，解了他们心病一样的馋。

　　苗东平一边想着，一边跟着花蕊向烧烤店走去。

　　（第四十二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