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楼空的无聊斋此刻变得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阿弃盘坐在地上将布袋里的银子数了不下一百遍,梦蝶却是神sè担忧地站在桌旁,几番想出声劝阻,终究没那勇气,挂着一副很难为的神sè替萧然和李闯斟着酒。
自家酿的酒早已喝完,萧然便谴阿弃去街头的明月楼购了十斤女儿红过来,这女儿红虽与二锅头无法并论,却也是燕京城里的名酒。
李闯今rì许是喝二锅头有了酒意,来了兴致,竟是破天荒地陪着萧然在此间饮酒,虽不言语,却也端着酒碗与萧然碰个不停。他本是年不及双十的少年,只是继承了将军的衣钵,背负着如山的责任,这才造成了他那顽石般的xìng格。
如今借着酒意,心中轻快了许多,李闯也不再如往rì那般神sè木然有如千年顽石了。
“来,干!”萧然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杯酒了,一杯空了便唤梦蝶斟上,他脸带醉意,嚷嚷道:“李石头,我视你为好友却不是惊羡你的身份,我萧然也是有傲骨之人,你切莫想歪了!”
“干!”李闯没有回应,只是重重的说了一个字,那声音直将四面墙壁上粉饰不久的石灰震得刷刷下落。
“梦蝶,上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呐,我得意啊,我得意。”
“莫使金樽空对月啊,空对月啊,空对月。”
……
整个无聊斋中只听得萧然似哭似笑似唱似闹的声音,他隐隐记得自己曾经酒量很好,只是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如此海喝。
“公子,没酒了……”梦蝶小声地说了一声,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喜sè,没有酒了便不会喝了。
“就没酒了?!”
萧然摇了摇空荡荡的大酒坛,打了个酒嗝,再看对面的李闯已经趴到了桌上,不由得大笑起来。
“哈哈,神功盖世的小将军也喝不过我哇!”
“嘿嘿!”萧然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邪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扶着桌子绕到了李闯的身后,低头打量了一番。
没有任何征兆地,萧然忽而抬起右脚,对着李闯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下。李闯到底不是寻常人,如此酩酊大醉下盘还是坚若磐石,竟没有从凳子上摔下去,只是身子往前颤了下,将一桌碗碟尽皆震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叫你丫整天牛逼哄哄!”萧然开怀大笑,拍了拍胸脯道,“试问整个天下,除了我萧然,还有谁踹过小将军的屁股?哈哈哈……”
几声大笑之后,萧然一个踉跄栽倒下来,亏得一旁的梦蝶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却也将后者那柔弱的身子骨压得摇摇yù坠。
萧然在此间与李闯举碗畅饮,喝得酩酊大醉,却不知此时的燕京城里有多少人挂记着他。
流苏河那艘巨大楼船的天台之上,一群各怀心思的才子们终于等到了蔚语迟的回应。有了董翰林和萧然珠玉在前,他们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受到佳人的青睐,不过能亲眼目睹一回才子佳人的佳话也是好的。
当小桃那俏生生的身影蹦跳着出现在天台上时,许多人都望着她,不是说她有多好看,而是她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代表着那深闺美人的心意。
苏浩是个急xìng子,眼瞅着小桃久久不肯开口,似是在故意卖关子,不由得怒道:“语迟小姐到底是如何点评的,你倒是说啊?”
众人都期盼着小桃的回答,就连董翰林那yīn沉的脸sè也波动了几分,他心中的那丝侥幸依然没有磨灭。
眼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小桃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排不很齐整却是亮白如雪的牙齿:“小姐说,这次大家作的诗都还尚可。”
这话说得有些傲气凛然,然则在场的才子都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sè,那些以前不曾听闻过蔚语迟名号的人也在诗会前听了旁人的对她的描述,心中便对那闺中女子神往万分,此时也不觉此话有何唐突。
自古以来才子都颇受美人青睐,然则才女又何尝不受世间男子青睐呢?
此次诗会过后,蔚语迟的名字必然会传遍燕京城,与苏焚香一般,成为燕京城民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小姐说,董翰林公子的诗很不错。”小桃说道此处,便顿了下来,偷偷地打量着董翰林的脸sè。
听闻此言,董翰林那宛如燕京城西那湾死水的脸sè果真缓了几分,心中的那丝侥幸更是不自禁地膨胀了几分,他暗自思忖,莫非这蔚语迟一直对自己有着情意?
苏浩更是哈哈大笑几声,朗声道:“我就说嘛,董少是燕京第一才子,语迟小姐果然慧眼如炬啊!”
在场之人有许多人纷纷向董翰林道喜,也有人心中暗自叹息,心道这蔚语迟虽有不让须眉之才,奈何终究是个趋炎附势的小女子。一时间,他们对蔚语迟的感观有如从云端跌落深渊,顿觉遗憾不已。
谁知,小桃却是嘿了一声,道:“我的话还没讲完哩!”
董翰林的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妙。
众人凝神恭听。
果不其然,小桃忽而话锋一转,一如将董翰林抛到云端却是忽然松开了手,嘿嘿笑道:“小姐说,董翰林公子的诗虽然极尽辞藻韵律之美,却是为诗而诗,为愁而愁,少了许多心意。小姐还说,诗本有魂,躯壳再美,若失之魂魄,便是倾尽才华也不过是徒凑墨痕。”
小桃的话说得轻松写意,却把周遭说得静悄悄一片。
蔚语迟这看似委婉的说法,却是对一个才子莫大的讽刺,徒凑墨痕,说都粗俗一点,便是瞎扯淡。
董翰林的脸sè较之方才更是yīn沉了许多,直如酝酿着一场暴雨的乌黑云翳。他堂堂燕京第一才子,却被人如此讽刺,还是被自己青眼有加的美人讽刺,以他比流苏河水还深的城府也有种掀桌子骂人的冲动。
方才还在腹诽蔚语迟的人顿时惭愧不已,纷纷在心底暗自深表歉意。
谁叫你想要羞辱小姐芳心暗许的萧大才子呢?看着董翰林由于气极而频频颤抖的身子,小桃心中得意不已。她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便匆匆把剩下的话一气说完:“小姐说萧君子的词不但浑然天成,更是情真意切,当得上倾世之作,而萧君子竟能在三步之内成此妙词,便是有绝世之才。此番诗会,他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魁首便是第一,蔚语迟如是说,等于是生生将董翰林燕京第一才子的桂冠摘下,戴到了萧然的头上。
小桃见董翰林那桌人纷纷对自己投来怨毒的目光,一如yù要择人而噬的斑斓毒蛇,登时打了个寒颤,疾退几步,往楼梯口奔去了,临了她还不忘说一句:“小姐想要会一会萧君子,你们谁若识得他且知会他一声!”
小桃人去声未散,将楼船天台映衬得更显沉寂了。
她方才说的话都不是蔚语迟的原话,蔚语迟也未曾说要见萧然一面,一切都是她自己暗自忖度蔚语迟的心思,替她说了出来。小桃对自己的作为很是得意,一边奔跑,心中暗语: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小姐你自己好生把握吧。
董翰林的脸sè已经不能用yīn沉来形容了,平rì里宛若翩翩君子的他也不免怒火攻心,狠狠地拍了桌子一掌,直把那无比结实的梨木圆桌拍裂开来,酒壶茶杯碎了一地。
才子们登时噤若寒蝉。
丢下一众燕京才子,丢下一桌友人,丢下晓儿姑娘,董翰林猛甩衣袖,长身而起,朝着天台的楼梯口疾步行去了。
一场由董翰林兴致勃勃倡起轰动燕京城的诗会随着他的甩袖离去而悻悻地偃旗息鼓。一直杵在一旁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徐万伦似是这时才弄清事态,看众人的反应,他才知晓萧然那阙词似乎写得很妙,比董翰林的诗更妙。
“这么说来,我不但没有帮上董少,反而替破落乞丐造了势?”
徐万伦后知后觉地说着,愤怒之下神sè更显得猥琐,他正了正歪斜的高帽,吼道:“老子要被气死了!”
苏浩也很憋闷,眼下正好拿徐万伦出气,怒怨道:“都怪你这憨货,也不看看萧然写的什么便带回来,还学得那般有声有sè。这下董少怕是没脸在燕京行走了,我看你如何向他交待!”
“怨我?”徐万伦指了指自己的蒜头鼻,尖叫道:“你不知我大字不识几个啊?当初你怎么不去,你怎么不去!”
若说谁坑了董翰林,那自然是苏浩,这一点他最清楚,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于是将罪责一味地往徐万伦身上推却。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好不热闹,直把天台上的才子们都吓跑了,那些姑娘们也尽数下了楼去。
张谦见二人愈演愈烈,站起身来不停地摆着手掌,急道:“事已至此,你们这般吵闹还有何用?咱们还是好好合计如何帮董少一雪今rì之耻吧,否则不说董少无颜在燕京行走,便是我们也无处搁脸!”
听了此言,徐万伦和苏浩同时冷哼一声,心想也是这理儿,不由得都闭上了嘴巴,重新坐回桌子前。
河风轻拂,河水轻荡,楼船轻摆,木亭中的三人低声私语,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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