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夜太过疲惫,萧然回到自己的房中竟又沉睡了近一个时辰,推门出来也不见夏儿冬儿前来伺候,当即他便想去给苏夫人请个早安。
不料将将行至那片桃林前,他便看到苏老爷子携着苏浩安坐在亭中石凳上,正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苏老爷子依旧是那副慈慈的模样,只是苏浩的目光有些闪烁,似是在回避自己。
“孙儿拜见爷爷。”萧然遥遥地躬身行了一礼,起身便蹙眉道:“老爷子,清晨风寒,您怎生坐在那石凳上,当心凉坏身子!”
萧然神sè自然,言辞皆是出自肺腑之间,丝毫不似作伪,直让得苏老爷子老怀安慰地笑了笑:“我虽然老了,还不至于那般娇气。”
说话间,萧然已行到二人跟前,苏浩的神sè有些不自然,却没有往rì那般跋扈的模样,只见他微微拱手,竟是破天荒地给萧然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姐夫。
萧然愕然。
虽然苏浩唤得这一声诚意缺缺,却也教萧然受宠若惊,老爷子更是开怀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前所未有的爽朗。苏浩的脸上显然还带着一丝不服,他此时却是不知,这一声姐夫,rì后让他在燕京又多了几分依仗。
老爷子敛住笑意,带着几丝愧疚看着萧然,意味深长道:“萧然,浩儿他从小娇宠惯了,少不更事,我也年迈糊涂,教你受了不少委屈。好在你这孩子懂事,我知晓你心中也无甚芥蒂。我苏府人丁单薄,先前就浩儿这一根独苗,如今多了个你,你们便是亲兄弟。”
叹息一声,老爷子继续道:“燕京这地儿虎踞龙盘,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能量,苏府便也能占得一席之地。有朝一rì我若撒手西去,我那两个儿子也不是如何厉害的角sè,到时候这苏家还不知是何模样。所以啊,你们兄弟二人定要和睦相处,待到苏家传到你二人手中,不好落败了才好。”
“萧然你是有大才之人,如今又得圣上亲睐,这般年少便身居高位,rì后大有可为。”老人毫不掩饰自己赞许的目光,转而看了低着头静坐在一旁的苏浩一眼,“浩儿他终rì与燕京城里的纨绔为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rì后若没了苏家的依仗,便会吃大亏。萧然你身为兄长,便要多担待些,多照料些。这几rì我对他也不乏说教,昨rì还带他去了燕村,老将军也提点了他一些,想来他也有所觉悟。你放心,浩儿本xìng不坏,rì后定会信服你的。”
静静地听着苏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话语,萧然却是感觉到了一丝临终托孤的意味,看着老人在晨风中微微拂动的斑白长须,便是他对苏浩如何不待见,也有些不忍拒绝,只是不住地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老爷子轻轻地拍打着萧然的肩膀,“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兄弟二人且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我就不参合了。”说罢,也不待萧然相送,苏老爷子便背着双手,离开了凉亭。
老爷子走后,亭中的气氛便显得有几分僵冷,苏浩站起身来,也不看萧然,而是转头看着那一园落败的桃树,无甚言语。
萧然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奈何不想令老爷子为难,加之他又是兄长,便率先开口道:“老爷子的话你也听了,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往rì仇怨今次便一并揭过。我已证明了自己,不靠苏家我依然能在燕京闯出自己的声名,所以对于我娶焚香这件事,你不要再感到有辱门庭,rì后也不要让我见到不好的脸sè。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你若视我为兄长,我萧然便视你为胞弟。我敢说,遑论rì后苏家是何模样,燕京是何格局,有我萧然在,就没人能欺凌苏家的人。”
rì光渐盛,投撒在萧然的头上,为他染上一层灿烂的金辉。萧然的话语没有过于铿锵,却显得那般坚定,坚定中夹杂着一丝丝霸道,显得那般直入人心。
苏浩终是转过身来,看着萧然。
含着金钥匙在蜜罐中长大的人,必定要比同龄者稚嫩几分,苏浩虽说与萧然年纪相若,却显得有些稚气未脱。这些rì子眼见萧然从一介乞丐之身摇身成了天子宠臣,在燕京城名声赫赫,苏浩虽然表面上看似不屑,心中却也难免生出佩服之意。
在苏老爷子的不断告诫中,他终于有了一丝明悟,苏家眼下看似昌荣,却也只是虚有其表。待到老爷子走了,苏家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如今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二世祖们,到时候不知是何面目。
说到底,萧然终究是自家的人。
“你要说到做到。”沉默了半晌,苏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中似乎没有夹杂一丝情感,细细辨之,又似是小孩子赌气的话语。说完,他便走了。
临了,苏浩忽而回头,道:“你要小心徐万伦。”
看着那往rì嚣张的二世祖有些气馁的背影,萧然的嘴角忽而扬起一道弧线,他酒窝浅露,低声笑道:“终究是个孩子。”
此时此刻,萧然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微微出神之后,萧然才想起苏浩对自己的提醒,不由得眉头紧蹙,脸上没来由地浮现一抹狠sè:“徐万伦,董翰林,你们不要自掘坟墓才好。”
“萧兄,萧兄!”
便在这时,萧然被一道大喇喇的呼喊声惊醒,抬头望去,却见是唐伯虎这厮提着裙摆朝自己奔来,那模样一如见着了梦中的女子,激切不已。
“原来是伯虎兄,多rì不见,你又英俊了许多。”萧然打趣着,见着这不甚正经的人,他的话语便也显得不正经起来。
“萧兄取笑我了,我观你才是英姿焕发,这都五品大员了哇!”
下一刻,唐伯虎已奔到了萧然面前,他那直让少女嫉妒的俊美脸庞由于奔得太快而cháo红一片,连气都顾不上喘,他便大赞道:“萧兄果然是人中之龙,不出我所料啊。可惜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病的不是时候,那rì没能得见萧兄文绝燕京的盛景,真真好生遗憾呐!”
“不行,我得为你吟诗一首,以表寸心!”唐伯虎沉吟片刻,忽而双目一亮,眉头一挑,大声吟道,“燕京有才士,名作萧君子。借他一张纸,就能出好诗!”
“好诗,好诗!”二人齐声赞道。
唐伯虎丝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赞美之辞:“萧兄,我发现与你处得近了,我这文思也如泉涌般呐,这吟诗的水准可是大有长进!”
萧然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不错,便是连胡须也少了许多。”
“这是缘何?”唐伯虎不解。
“因为长不出来了!”萧然哈哈大笑。
唐伯虎在萧然的肩膀上重重擂了一记,道:“萧兄不亏为萧兄,便是连骂人也能骂得如此雅致,在下佩服得紧。”
臭味相投的二人多rì未见,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相谈甚欢,谈完风花雪月,便又言归正传,又谈起了关于天院在天朝设立分院之事。
唐伯虎听完萧然说起面圣之事,皱眉道:“听萧兄如此说,看来此事是板上钉钉了。世间诸国多为天院所侵蚀,我天朝如今尽也到了这般田地,真是可悲。”
“祸乃福之所依。”萧然摆了摆手,道:“当今天子何等人物,更不消说将军与醉翁。他们自然比我们看得远些,你又何须作那妇人之叹?”
唐伯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萧兄所言有理,我只是有些不甘罢了。想我天朝赫赫之邦,慑天下百国,向来与天院分庭抗礼,如今倒是显得有些示弱了。”
谈及国家大势,唐伯虎便难得地露出一副正经作派,掩去那一抹轻佻,竟是显得有几分豪迈之气:“等那分院设立了,我定要第一个去报名。”
“你想修道?”萧然愣了愣。
“谁人不想修道?”唐伯虎正sè道,“我向来不务正途,自然对那些逍遥于俗世之外的修行者向往不已,再说我修习了天院道法,rì后他们若是有何不轨之心,我也能为天朝略尽绵薄之力不是?”说罢,唐伯虎盯着萧然,凝声问道:“莫非萧兄醉心诗词,对那修道之事无甚兴趣?”
听闻此言,萧然蓦然想起那rì在流苏河畔与那楼船之上的白羽尘对视的场景,那一道仿若能洞穿他脑海的眼神,让他耿怀至今。
白羽尘是修行者,更是天院之骄子,一身道行深不知几许,自己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取得他那一颗长着俊俏脸庞的头颅,如何教躺在那座孤茔下的老头瞑目?
思及此处,萧然的神sè变得凝重了几分,他的双唇带着几分颤抖:“我,自然是想的。”
唐伯虎拍了拍萧然的肩膀,笑呵呵道:“如此便好,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修道,定然所向披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