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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步成诗

天方魔谭 江南烟酒生 4090 2024-11-17 17:13

  苏家的院子很大,乍一看去有如江南水乡的典雅林园,华而不奢。各处亭台廊榭错落有致,各种不知名的花卉竞相绽放,隐隐有水声传来,想必是从流苏河引来了水渠。

  苏焚香与扫儿莲步款款地走在前头,二人低声私语一番便择了一条僻静小径走了,竟是没有回头看萧然一眼。

  正在萧然纳闷之时,苏管家走上前来,略显恭敬道:“如今老爷子正在休憩,萧公子先随我去见过老爷和夫人吧。”

  苏管家对萧然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就连称谓也成了萧公子,他深谙世故,心知这位少年成为苏家的姑爷怕是仈jiǔ不离十了,哪里还敢摆出苏家大管家的架子。

  萧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因苏管家的态度转变而有所不适,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随着老管家一路穿过丛丛花圃,道道门廊后,萧然来到了苏定文夫妇所在的厅堂。跨过结实门槛的萧然没有为厅中各sè古玩字画所吸引,而是将目光投到了一袭红装珠光闪烁无比惹眼的苏夫人身上,甚至忘了给一旁沉闷着脸的苏定文行礼。

  不待管家介绍,素来肆无忌惮的萧然竟是打量了苏夫人一番,赞叹道:“焚香小姐竟还有一位姐姐么,苏大人有如此双姝,果然好福气!”

  霎时,苏管家和几名丫鬟都为萧然捏了一把冷汗,心道这姑爷果然是个登徒子!

  苏夫人初见萧然,没去理会少年那一身褴褛的衣衫,而是盯着他眉清目秀的脸,果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越看越是欢喜,心道这少年若是梳洗一番,与焚香倒是绝配。

  然而萧然初来乍到的第一句话,竟是惊得连大异于常人的苏夫人都怔住了。失神片刻后,她心里却又欢喜不已,哪个女子不爱听他人的赞美呢?

  “哼!”苏定文终是忍无可忍,重重地哼了一声,脸sè很是难看,难看得一如灶台上经年不洗的抹布。

  苏管家暗自抹了抹额头的细密的汗渍,转头对萧然低声叮嘱了几声。

  登时,萧然的脸sè变得极为尴尬,不过他的脸皮终究厚实,摸了摸头后,他讪笑着拱手:“失礼失礼,小侄见过苏伯父苏伯母,勿怪小子眼拙,只怨伯母太过年轻,苏伯父果然好福气!”

  两句同样的话,一前一后的效果却截然不一样,苏定文的脸sè终于缓和了几分,眉头向眉心处挤了挤,肃声道:“你还知道失礼么?这里是苏家,不是坊间市井,你莫以为解了小女的九宫题,我就定要将女儿下嫁予你?”

  “咳咳,伯父教训得是,是小子唐突了。”萧然还算有些分寸,没有继续放肆下去。

  一旁的苏夫人深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心里替萧然焦虑不已,眼见气氛有所缓和,她赶忙打起了圆场:“想必他长年流离在外,也不知这许多规矩,以后多加注意便好。”

  苏夫人这话自然是说给自家夫君听的,赶在苏定文发话之前,她赶忙岔开了话题,笑意盈盈地看着萧然,询问道:“听说小侄是楚南郡人,自幼便是孤儿,不知为何千里迢迢流落到了燕京?你且将你的身世细说一番,我苏家嫁女也得嫁个清白人家。”

  萧然向来心思玲珑,当然知晓这是苏夫人在帮自己缓和气氛,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激。然而说起身世,他却真是不清不白。他是在燕京郊外被恰好路过的老乞丐救起,据说当时浑身是伤,昏迷了一月有余,苏醒后他便忘记了许多事情。

  这些遭遇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好在他在心中早就拟好了一番说辞,说自家世代为农,身世清白,遭了某些劫数云云。

  萧然说得言之切切,直让苏夫人心怜不已,不知何时她又拿出了那方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直叹这孩子命苦。

  这母婿俩一问一答,一来一往,全然将厅中的人晾到了一旁。

  苏定文的怒气在两人的问答中缓缓消退,心道这少年除了出身卑微,言行无礼之外,倒也是俊俏聪颖,宠辱不惊,不卑不亢。

  几番犹豫之后,苏定文似是做了某个决定,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沉吟少许,道:“我苏家也不嫌你的出身,你与小女这段姻缘也算是天意,我也不如何刁难你。”

  萧然不禁心中一喜,暗道自己这悲情戏奏效了,不料苏定文脸sè正了几分,继续道:“你该知晓燕京城行嫁娶之事都有作姻缘诗的习俗,古人有七步成诗,我也不作如此苛刻你,且限你二十步。你若作了出来,便算结下了婚约,若作不出来,我也容你在苏府住下,只是这婚事还得缓上一缓。”

  乱世出英雄,盛年多才子。天朝以武立国,安定多年,文风渐盛。虽不及南方唐宋诸国,却也已然自成风cháo。尤其当今天子李勋极善笔墨之功,而上有所好,下必效之,京中舞文弄墨者不知凡几。

  “老爷!”萧然还没来得及回应,苏夫人却是立时不满了,若不是有外人在,她恐怕会撅起嘴来。只听得她幽怨道:“小侄能解出焚香的算术题,已然是理学翘楚,你如今还让他文才能达二十步成诗的地步,这不是刻意为难他么?”

  苏定文身为吏部尚书,自然是重文轻理,此番他却没再屈服在夫人的yín威之下,而是僵持道:“姻缘诗乃圣上定下的习俗,天下士子遵从,我苏家颇蒙圣眷,更是不能乱了规矩。二十步已然是宽限他了,若这点能耐都欠乏,当我苏定文的女儿是那般好娶的么?”

  苏夫人还待反驳,不料萧然却是一脸恬淡的笑意,对苏夫人摆手道:“无妨,无妨。伯母有所不知,小子虽是出身平寒,却也是饱读诗书,腹中还算有几两墨水,这姻缘诗倒也难不倒我。”

  以萧然是xìng子,说出这番话已然是谦虚了,但听在他人耳中自然是有些张狂了,却不料他接着说的一句才是真正的张狂。

  “唔……一首诗而已何需二十步,三步足矣!”

  “三步,三步成诗?”苏定文起初面露讶然之sè,回过神来后便掀了掀眉毛,隐怒着讥讽道:“整个燕京也没几人有如此底气,我倒要看看你三步能成何滥调!”

  苏夫人只道萧然年轻气盛,未免有些过张狂了,不由得面露焦虑之sè,疾叹一声:“这孩子!”

  然而,萧然却是面sè不改,果真在厅中踱起步来,不多不少三步之后,他便止住了步伐,凝眉敛神,面露沉思之sè,用一种迷离的语调缓缓开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诗终了,厅堂里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可以辨析出每个人的呼吸声。萧然犹自摇头晃脑,似是沉浸在自己的诗意中无法自拔。此诗的意境配合着他那惟妙惟肖的神态,俨然一副翩翩少年喜逢钟情女子心生爱怜而神sè茫然的模样。

  “真好。”略谙诗文的丫鬟兰也不自禁赞叹了一声,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赞美,只知道这首诗很好。

  萧然不知这首诗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却又如此合情合景。他隐约中勾起某些记忆,忆起某个遥远而模糊的世界,而这首诗便是那世界里流传千古而不失余韵的佳作。

  大家觉得好才是真的好,这是一首好诗,自然无人觉得不好。

  苏定文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萧然,有些质疑道:“这首诗当真是你所作,就在这片刻间所作?”

  萧然心道我作得出才怪,脸上却是颜sè不改,拱手道:“苏伯父学识渊博,此诗是不是我所作自然能分辨得出。至于是不是临时之作……小子不是神仙,哪里能提前预料到会有此一遭,早早拟好这首《关雎》?”

  苏定文是天子李勋的近臣,平rì在御书房里没少与皇帝探讨诗文,天下佳作鲜有不知,似《关雎》这般好诗,确实没有不流传于世的道理,当下他便信了萧然的话。

  天子爱诗文,苏定文也爱诗文,所以他此刻看萧然顺眼了许多。

  “不错。”苏定文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意,虽不明显,终究是笑了。他轻抚手掌,发出重重的鼻息,道:“你有如此疾才倒也没有辱没小女,嗯,从此你便是我苏府女婿了,亲事待我与老爷子商榷后再行定夺。”

  说罢他转头对苏母交待道:“你且将他安顿一番,我去找老爷子。”

  苏定文走出厅堂时没人察觉他的脸上竟是露出与他平rì形象极不相符的得意之笑,更无人知晓他此时心中所想:李铭书,你不是常常在我面前炫耀你儿子的诗文么?与我这女婿比起来,他就是个渣!

  …

  待苏定文走后,萧然躬身对苏夫人行了一礼:“多谢伯母成全。”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苏夫人一副苦心没白费的模样,眉头难掩喜sè,嗔道:“都到了这般时候了,你还唤我伯母?”

  “啊?”萧然顿时懵了,只觉得有些跟不上苏夫人的步伐,一脸尴尬有些怯怯地问道:“这,这还早了点儿吧?”

  苏夫人不满了,走到近前在萧然的头上扫了一下,模样像极了市井里叉着腰骂街的悍妇:“早什么早,按我燕京的习俗,这作了姻缘诗就算是合情合律的夫妇,只差拜堂圆房了。待会我去说道说道焚香,叫她早rì与你拜了堂,我等着抱孙子了。”

  萧然的厚脸皮终是不负所望,他摸了摸被苏夫人轻拍过的脑壳,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意,语气诚恳道:“孩儿见过母亲大人。”

  “我的好女婿。”这一句母亲直直地喊进了苏夫人的心里,她心头一软,掉下几点泪来。她抬头伸手在萧然的头上轻拍,“我从小苦命的孩子,从此苏家就是你的家了,你爹看似不近人情,其实只是好面子,心头也软得紧的。你以后安心作我苏家的孩子,好生待焚香,娘亲疼焚香,也疼你。”

  萧然心头微酸,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温馨浮现在心头,他没有应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情绪稍稍平静,苏夫人轻轻拭去泪痕,对苏管家叮嘱道:“老苏,你且去将姑爷安顿在西厢小姐住处对面那间厢房里,去祥和记置办几套衣裳,找几个丫鬟伺候姑爷梳洗一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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