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坡之上剑意纵横,惹得丛丛杂草摇摆不定。
萧然紧阖着双眸,眉头微蹙,似在沉思。那柄阔剑平躺在他身前,就那般悬浮着,平钝的剑尖遥遥地指着陈方,似是在与那一柄渐次凝形的巨剑分庭抗礼。
铮!
明明是一柄虚无之剑,却是发出了铿然的金铁之声,宛如雪藏千年的绝世神兵出鞘,那股凌冽的气势使得陈方身周的野草齐齐偃倒,它们似乎也臣服在这滔滔剑意之下。
陈方脸sè蓦然一白,显然这柄由剑意凝成的巨剑耗费了他太多心神,甚至引得他的识海都震颤起来,似要崩裂!但他顾不了这许多,他是一名摸到地法之境门槛的修行者,若是败在萧然这普通人的手里,漫说rì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怕是连他的道心也将受损。萧然道念之浑厚,是他始料未及的,于是他使出了自己还未完整悟出的剑意。
哪怕识海受损,他也要碾碎萧然,碾碎他修道的信念!
出鞘的神兵自然要见血,陈方身前有着蒙蒙白sè轮廓的巨剑缓缓倾倒,遥指萧然,他手捏剑诀,只要他心意一动,这柄剑便会一往无前地冲过去,刺空一切!
没有人怀疑,在这柄巨剑之下,萧然将会被轰成碎片。
“希望在这一剑之下,萧然的求道之心不要蒙受yīn影才好!”黎华道姑喟叹着,她见过太多天才,在求道路上蒙受巨大的打击后,便泯然众人了。
这萧然道念浑厚,悟xìng亦是优异,显然是个可造之材。
“少爷!”连梦蝶都感受到了那巨剑的可怕,她甚至闭上了双眸,不敢再看下去。
蔚语迟贝齿紧咬下唇,似要将之咬出血痕,她也不忍看萧然被轰碎的画面,但她又想就这般看着他,永远看着他。
“姑爷要输了。”扫儿扶着苏焚香的身子,生怕她跌倒下来,面露忧sè。后者神sè木然,一丝yīn霾凝结在眉宇之间,挥之不去。
滕原野与那名矮小考生神sè欢欣,只觉无比舒畅,后者更是幸灾乐祸道:“报应呀,报应!”
幻阵之中,董翰林带着些许妒意,看着气势如虹的陈方,蹙眉道:“陈方兄怎生如此不厚道,不是说好将这萧然留予我么?!”
嵇云笑道:“这也怨不得他,他也未曾料到那萧然那般难缠,想来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快看,陈方兄要出手了!”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那一柄虚无之剑上。
“萧然哥哥!”唐离儿不知为何与唐伯虎走在一起,他们似是才寻到此处,不料甫一寻到萧然的身影,便看到了这骇然的一幕。
“灭。”
陈方吐了一个字,语气很轻,却又那般不可一世,仿佛在他这一声轻喝之中,拦在他身前的所有物事都将被轰灭。
于是,那柄大剑携着一往无前、灭尽一切的威势,朝着萧然轰了过去。
那柄剑意凝成的大剑看似行进得很缓慢,但它其实并不慢,几十丈的距离,倏忽间便至,剑身周遭的空气被剧烈地摩擦着,发出声声爆鸣,似要溅出火花!
众人这才将夹杂着着或讥讽、或同情、或惋惜的目光投向萧然,却见他握住了悬浮在身前的阔剑剑柄,举了起来,与那虚剑一般,他的动作看似缓慢,下一刻却忽而越过了头顶。
“他这是要做什么?”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很是不解,萧然这是做最后的挣扎么?
只是,还有用么?
萧然忽而举剑拍下。
一如执着一柄硕大的苍蝇拍,他手持阔剑,就那般随意的、朝着行至身前的那柄泛着蒙蒙白光的虚无之剑,拍了下去。
剑,素有“百兵之君”的美称,它有诸般用法,诸如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扫等,不一而足,但很少见谁用剑来拍人。
萧然之前拍飞了两个头颅,他很是喜欢那种感觉,他喜欢看着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的画面。
方才受陈方的剑意所激,他亦悟出了剑意,拍之剑意!
两柄大剑终于一朝相逢,陈方的剑想要轰灭萧然,而萧然的剑却想着将之拍碎!
这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所有人凝神注视之下,萧然手中那柄比虚无巨剑小了许多的阔剑拍落下来,拍得那般随意,却又如同携着如山的威势。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与所有人料想的画面大相径庭:两剑尚未相触,陈方剑意所凝的巨剑却已开始片片崩碎,一如未经锻造的生铁,刚脆无比。
“你……”陈方神sè一滞,一句话还未说出,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剑尖,剑刃,剑脊,剑柄……一寸寸崩落。
泛着蒙蒙白sè的巨剑消失不见,逸散成天地之气,回归自然的怀抱。虚剑中间那柄小小道剑显露出来,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纹在剑身上蔓延开来,如那柄巨剑一般,道剑亦是片片崩裂,碎落。
崩!崩!崩!
每当一片剑身碎落,陈方就口吐一口鲜血,待到大剑与小剑都化作碎片之时,他身前的草坡已被染得殷红一片,浓稠的血块结在青草之上,宛若朵朵红花,好生美丽。
萧然手执阔剑,脸上浅浅酒窝浮现,看着一脸煞白,惊骇莫名的陈方,云淡风轻道:“剑意,我也有啊!”
陈方再次口吐鲜血。
然后,他转身就跑!
“诸位一起上,这厮识海宽阔,道念雄浑,如今又悟出了剑意,绝不能让他缓过气来!”
陈方捂着胸口,疾疾地朝着人群奔去,眼下他身受重伤,身形再也不如先前那般飘逸,而是显得有些踉跄,一副摇摇yù坠的模样。
萧然面露鄙夷之sè,只见他执着阔剑,往身后扬了扬,随即遥遥地朝着奔逃中的陈方扫去。
呼!
平实无奇的阔剑带起了一阵小小的飓风,明明隔着一箭之遥的距离,萧然却如同扫走身前的落叶一般,随意地扫了过去,或者说是横拍过去。
众人早已熟稔的一幕再次上演:只见奔行中的陈方的头颅莫名地抛飞开来,与先前不同的时,这颗头颅还未离开他身体的瞬间便碎裂开来,碎成一蓬血雾,便是连森森白骨也化作了齑粉。
陈方那失去头颅的身体兀自奔行着,一道血泉在他脖颈处喷涌着,鲜血如雨,一路不知浇灌了多少青草,直到冲出十多丈远,他的身子才轰然倒地。
一拍之力,恐怖如斯!
静,遑论是阵内还是阵外,都是死一般的沉静。
萧然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一拍的效果,苍白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这遥遥一拍倾尽了他识海的道念,成字符疯狂地闪烁着,汨汨地道念再次滋生。
肩头的血洞不再淌血,但是剧痛犹在,先前的动作扯动了伤势,萧然的面sè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只见他捂着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这是完整的剑意?!”
广场之上,最先打破沉寂的却是余常道长,只见他身形一闪,竟是从石阶之上瞬间闪身到了光罩之前。以他的修为,便是隔得再远亦能看见幻阵内的一切,但他却来到了近前,可见他有多惊讶。
黎华道姑堪堪回过神来,惊道:“这萧然是天才呀,这还未曾修道,便在这须臾间悟出了完整的剑意,真教人难以置信!”
余常道长面sè激动,道:“看来,今rì我亦能收到一名得意弟子了!”
“余师兄竟要收徒了?”黎华道姑讶然道,她可是深知自己这位修为高深的师兄的脾xìng,若不是天资逆天之辈,哪能入得他的法眼?
余常道:“未曾修道便能悟出完整剑意,这悟xìng之高绝,实属罕见,便是连夜雨和羽尘两位师侄也较之弱了一筹。若真要论起来,怕只有山门内那几名长年闭关不出的弟子能胜得过他。”
黎华道姑以为自己对萧然的评价已然很高了,没料到自己的师兄对其赞誉如斯,竟是拿他与山门内那几名天资逆天之辈相提并论。
听了余常道长的话,白羽尘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他未曾料到那名被自己视作蝼蚁的少年竟有如此天分,竟比他还高了一筹。他不由得微微攥起了拳头,看来这个渐露峥嵘的祸害必须除去,否则他寝食难安。
“我就说了吧,我家少爷怎么会输?”阿弃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得张狂无比,丝毫不理会这是何场合。
此时此刻,却再也无人出声嘲笑他。
蔚语迟看着咳嗽不止的萧然,虽是听不见咳嗽声,但她感受得到,喜悦之余,她的脸上分明还挂着一丝心疼。
萧然的咳嗽声唤醒了离草坡不远处的那群人,尽管已然回过神来,但惊骇的神sè并未从他们的脸上消退。
董翰林与嵇云震惊得无以复加,除了震惊之外,他们心中只有无穷的嫉恨。
这萧然为何总能一次次创造奇迹?
回想起陈方临死之前的那声呼喊,那名当rì与唐伯虎起口角的考生怪叫道:“趁着他未恢复过来,咱们赶紧去杀了他!”
随即,他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在他的吆喝之下,唐宋阵营的子弟纷纷动身,往那缓坡疾奔而去。
眼下谁若杀了萧然,必将声名大噪!
嵇云看了董翰林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神sè,随即跟着那群人身后,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董翰林把脸一沉,对身边的考生沉声道:“走,去杀了萧然,此番不论结果如何,事后我都赏他一千两银钱!”
虽然知晓杀一个萧然用不了这许多人,但董翰林的用心显然不在于此,他要的就是将萧然孤立起来,哪怕rì后入了分院,也无任何朋党。
经此一役,这群燕京考生甚至是某些小国的考生都定然会以他为首,萧然再厉害,也是寡不敌众。董翰林嘴角噙着笑,心中对自己的决断赞许不已。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昨rì里还对萧然怀着滔滔敬仰的考生,听到那一千两三个字时,便将那丝敬仰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千两,便是对家境殷实的考生来说,都是一笔天大的财富。所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而吃饭需要银子,落到最后便是银子最大。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朝着缓坡,朝着那名驻着阔剑,兀自咳嗽不止的少年冲了过去。
一时间,缓坡之上杀气腾腾,草石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