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夙愿
自被墨渊救起,我一起卧病在床,今日难得天色如此晴好,我便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又加之整日困在屋中,对现在生活的地方疏于了解,心中总有儿分不安,便自徐穿衣披帛,打算出去一瞧究竟
。
刚穿戴整齐,就闻得湘妃竹帘被人打起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只见身穿一双碧绿对襟长褂的雅茹正走了进来,她见我下床,怔了怔,遂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你病体还未康复,南大夫吩咐过不
能乱走动,以免见了风又要卧病不起了。”
我朝她温柔一笑,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窗外,“我瞧着今天天气尚好,想出去走动走动,你来得正好,可否麻烦你陪我一道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快闷出病来了。”
雅茹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我,“姑娘忒客气了,这本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只是南大夫……”
“不妨事的。”我截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已知道,走吧。”
雅茹知道劝不过我,只得拿了一件银貂裘披风披在我身上,扶着我道:“那姑娘可要当心了,要是见了风生起病来,主人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朝她笑了笑,眸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常闻江南风光醉人,今日终能一偿夙愿观光一番,岂能不欣喜的。
雅茹一壁扶着我,一壁打着帘子,刚行至屋外,便有一股冷冽的风夹杂着梅花的幽香扑鼻而来,直灌进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极目望去,院中梅花红白交错,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似镀了一层金光般,煞是迷人,微风拂过,便有花瓣簌簌滑落,就如严冬的积雪,却飘落无声。
瞧着眼前的景致,我突然想起北齐皇宫那日纷落不休的大雪,太明湖畔,郝湘东一脸漠然的道:放了她?朕何时拘留过她,倘若她要走,朕绝不相拦。那时,我的心比之冬雪更凉,有了岚儿的他,
确实没必要再将心神放在一个替身身上,然而如此伤人的话语,却终是叫人黯然神伤。
雅茹瞧我怔忡的看着园中丽景,以为我是被景物迷了眼,她颇有些得意的道:“姑娘所居之处名为梅园,这里的梅花全是主人亲手栽种,年年花开似锦,江南气候宜人,难有北方大雪纷飞之景,主
人便种植梅花,看着花瓣飞落,也可慰藉一分思念之情。”
听她如此说,我的心缓缓一动,扬睫看向她,重复道:“思念之情?”
雅茹不疑有他,直率告之,“是啊,主人幼时流落北国,十年前才被找回,所以对北国养育他的亲人有着思念之情,因此亲自栽种梅花,以寄思念之情。”
突然忆起徐府遍地种植梅花,每当隆冬时节,合家便齐聚梅园喝着果子酒赏梅,一家和乐融融。可是这样温馨的记忆终是止于他们一家人,我永远也是被遗忘的那个。
有时偷偷躲在梅园高大的朱红墙后,听着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我总是默默垂泪。
前世我是被抛弃的孤儿,直到遇到乐意后,黑暗的生命里才算有了一缕阳光,然而这缕阳光也只是暂时照错了地方,后来重生,便想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天不遂人意,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
姐,所以从未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
此刻满心的欢欣因想起往事,似被隆冬的雪一点一点冰封住,笑意也冻结在唇边,满眼红白交错开得正烈的梅花就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直欲让我窒息。
我错开目光,心中一阵急痛,“我不喜欢梅花。”
雅茹正说得兴起,冷不丁听见我的话,她错愕的停下话,怔怔的望着我,似乎极不解我脸上的厌恶之色,“姑娘……”
我举步向外行去,不是不喜欢梅花,而是不喜欢因为梅花而想起的那些伤心的过往。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向外走,一路踩着落下的花瓣,心里竟起了丝丝快慰之意。
在徐府,是容不得任何人如此对待梅花的,就算梅花飘落,也有司职照徐梅花的丫环将其拾起来,然后埋于梅树下。
思及此,我的唇角微微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大夫人对她所喜欢的东西是倍加呵护,然而对于她厌恶的东西,却是丝毫不容于眼的。
雅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眼见我出了梅园,她的眸底有几许惊慌,忙拦住我道:“姑娘,你病体未愈,实不能行得太远,我们还是回去吧。”
侧眸瞅了她一眼,我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物来。梅园已被我们远远的抛在脑后,眼前有一弯溪水绕道而过,河面氤氲而起层层雾气,颇有烟雾缭绕之感。
目光再落得远些,眼前是一眼望不尽的殿宇楼阁,飞檐翘角,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气势恢弘,竟丝毫不比北齐皇宫逊色。
我微微愣然,料想不到此处竟如此繁华富饶,这不过是一个行商之人的别院,难怪世人皆道南陈富裕,可见他们并不是夸大其词。
“姑娘,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雅茹眼见我惊愕,又重复道。
我轻轻扬起一抹笑意,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向前走去,“雅茹,同我一起救起的姑娘所居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雅茹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为难之色,她嗫嚅的道:“姑娘,那位姑娘住得离这里有些远,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再带你去看她可好?”
我冷笑一声,她们再三推托,难免让我有不好的预感,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难道墨公子便是如此招待客人的么,我想要去看看我的同伴都推三阻四?”
雅茹一脸惊恐,忙赔笑道:“姑娘多想了,我们哪里敢怠慢姑娘,只是那位姑娘……”
我横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任性的道:“今日我非见上她一面不可,你不带我去,我自有办法挨着一间一间的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雅茹慌忙绕到我面前,伸出双手挡住我的去路,“姑娘,不是我不带你去,而是主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带姑娘去与那位姑娘相见。”
我“呵呵”冷笑了两声,目光凌厉的瞪着她,“终于愿意说实话了,你们将我这样拘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从我醒来到现在,我再三要求想要见绿茵,可都被他们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作借口挡了回来,起先我也不以为意,可是这几日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她们仍不让我去见绿茵,我就知道她们是故意将我
与绿茵分开。
她们的举动难免让我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我与绿茵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了。
雅茹的目光惊慌的掠向我身后,我转过身去,却见墨渊信步走来,雅茹连忙向他行礼问安,之前我并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见雅茹向他问安的礼节赫然是宫廷礼仪,心里瞬时便起了另一种臆测。
然而还不待我细想,墨渊已挥手让雅茹退下,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温润的目光里夹杂着几许忧虑,他静静的望着我,“你想见绿茵,我带你去便是”
昨夜想了那么多,此时见到墨渊,我不禁留意起他的神情与举动来,大哥的目光中总带着不容于世的桀骜不驯。而墨渊,他却是一派的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浴春风般的舒适。
两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可是却让我觉得很熟悉,仿佛墨渊本就是大哥,大哥本就是墨渊一般。
墨渊静静的在前面引路,我踌躇了一下,终是抬步跟上去,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影拖曳得长长的。
我踩着他的影子缓步向前走着,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十五岁生辰那年,徐府里的人照常将我的生辰给忘记了,我也不以为意,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享受日光浴。
思思总是笑骂我活得跟猪似的,倘若换了别家的小姐被家人如此冷落,怕是会伤感许久,偏生我没心没肺,倒落得个清闲。
可是思思哪里懂得,本就没有希望的事,再去盼望无疑是让自已找罪受,我又何苦来哉。
正与思思斗嘴时,大哥自墙头翻了进来,对干大哥从不走正门的习惯,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谁能想到,风靡京城的徐家大公子是此等宵小之辈,独爱与墙头为伍。
大哥跳进来,照例在我脑门上敲了敲,笑骂道:“懒丫头,又把自已的生辰给浑忘了,快去换件衣服,大哥今天心情好,带你出去玩去。
听说能出去玩,我眼前骤然一亮,随即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出来时便是一身小厮打扮。
思思见状,不无担忧的道:“大公子,七小姐的性子让您惯得越发野性难收了,今后可怎么是好啊。”
大哥挑起一双剑眉,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些许深沉,扬了扬睫道:“没人娶我便养着她,还叫她受了委屈去?”
大哥对我向来极好,那一天照常出去海吃了一顿,我抚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跟在大哥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与他漫步河边。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总觉得那一日大哥的背影格外沉重,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我记得我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久久不语,我实在走累了,就坐在一旁的青草地上随意的躺了下去眯着眼晴打盹。良久,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指在我脸上徘徊,我“咯咯”笑着躲开,半晌,似平有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虚无
而飘渺。
“丫头,等着大哥,大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脚下步伐倏然顿住,我怔怔的看着墨渊的背影,他的背影与大哥真像。
墨渊似乎察觉到我停下来,他回头不解的望着找,温和的道:“怎么不走了?”
我低垂了眸,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我们越走越偏僻,此处没有殿宇楼阁,到处都是刚冒出新芽的青草,一片荒凉萧索之景。
我的心突然漾起不安,怡起头看着墨渊,惊声道:“你不是要带找去看绿茵么,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墨渊的眸光里闪过不忍,他伸出修长的手遥遥一指,荒草尽头,一樽新起的坟冢赫然出现在眼际。
我的心剧烈一跳,似乎在下一瞬间便会跳出来般,心中惊痛交加,身子也晃了晃,我与绿茵相识时日虽短,然而她对我情谊却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的。
她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却为了我折返回来,若不是她,也不会有此刻活着的我。
墨渊伸手将我搀扶住,温声道:“她是个好人,救起你时,她的手牢牢的抓着你,你尚有鼻息,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冰冷僵硬,为了将你两分离,她的趾骨都让人扳断了。”
闻言,我更是大恸,脚步凌乱的奔过去,扑倒在她的坟前,哽咽道:“绿茵,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回答我的是风声萧萧,似绵延无尽的叹息声,她再也不能回答我的问话了,我还记得在大火弥漫的船舱里,她柔美又坚决的声音,那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逝者已矣,丫头,你别太难过了,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一双大手落在我孱弱的双肩上,似乎想把他全身的力气都灌进我的身躯里。
我摇摇头,“我被人劫持,途中船只遇上大火,若不是她舍身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经死了,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何要拼死相救?”
墨渊在我身前蹲下,眸中透着几许精光,“或许是跟你有缘。”
心下一片怆然,墨渊的解释何其虚无,我总觉得绿茵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我眼前的,我还记得跳下海前,她说:“娘娘若死了,我回去也无法向皇上交待,不如将命交给老天,能与娘娘同年同月同
日死,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
她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她口中的皇上指的是谁,郝湘东么?
绿茵一死,便将这些疑点全部带进了坟墓,纵使我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没有人能替我解答。
看着那块刻着绿茵之墓的冰冷墓碑,我的心沉痛不已,不管她是谁派在我身边的,她终是因我而死了。
默默的垂着泪,心中难过不已。初见绿茵,她惊慌的将我拉离船窗,生怕我会掉进海里,她的焦急是那样真挚,然而我却以为她是乐意的人,对她很不好。
她默默承受我的坏脾气,仿佛在她眼中,我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随后船身破裂,船内燃起大火,她不徐一切的前来救我。
相识短短几日,她为何会拼尽性命前来救我呢,是郝湘东的旨意,还是乐意的指示?
倘若是郝湘东的旨意,那么他一定早就知道我被人劫持到仟么地方,他为何不派人来救我,但若是乐意的指示,那么绿茵跳海前所说的话便不成立,那么她口中的皇上又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