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维欧娜夫人嫌恶的把撞到玫瑰裙上的小孩一把拉开：“又是这些讨厌的小鬼！真是脏死了！”

　　小男孩怯怯的低下头，把黑漆漆的小手背在身后，连着倒退几步。

　　“阿姆，没什么的。”头上裹着紫色土耳其传统头巾的玫瑰在面纱下无奈的喊道。现在是商队中午休息的时间，小孩子们天性活泼，难免会到处磕磕撞撞。

　　自从加入这支土耳其到圣彼得堡的商队之后，维欧娜夫人就时时刻刻警惕的瞪着四周。不是怕孩子们的黑手弄脏了玫瑰的裙子，就是对那些时时偷瞄玫瑰的小伙子们怒目而视，在她锐利的视线下，以玫瑰为圆心三米之内，自动的形成了一个无人地带。

　　“乖，没事的。”玫瑰把阿尔给她的糖果塞到孩子手中，安慰的拍拍他的乱蓬蓬的短发。小男孩腼腆的点了一下头就转身跑开了。

　　“公……”维欧娜夫人嘴里的‘主’字被玫瑰的眼神堵在口中，她嘟嚷着坐回玫瑰身边：“无缘无故去什么莫斯科，要是阿尔伯特殿下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要是皇帝陛下知道了……我们还是回……”

　　“阿姆，你再抱怨，就不许跟着我了。”玫瑰捏捏手上的地图卷轴，虽是坐在树荫下，但夏末午后的骄阳，还是让人身上黏糊糊的。听着维欧娜夫人再次唠叨这三天里几乎重复说了一万遍的抱怨，烦躁的心情让玫瑰的语气有些不善。

　　维欧娜夫人看玫瑰不耐烦，讪讪住口，心疼的拿着扇子继续给她扇风。这一路上，为了配合土耳其商队里年轻小姐们裹的严严实实的习惯，玫瑰也一直带着厚重的头巾。每次看到她小脸热的通红，维欧娜夫人都觉得心疼极了。

　　都是那个阿尔的鬼主意，维欧娜夫人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走来的白袍人。阿尔和玫瑰是以去圣彼得堡找亲戚的兄妹身份混入这个商队的。这一路下来，阿尔对玫瑰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有时候就连维欧娜夫人对他的细心也不得不服。但更多的，维欧娜夫人还是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混蛋。

　　不远处，阿尔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杯水，被阳光照的通红的脸上表情很认真，他盯着手上的杯子，走的很慢，似乎生怕溅出来哪怕一滴。维欧娜夫人不开心的扭开头，这个阿尔虽然长的清清秀秀，但却不是好人！这次要不是他，公主怎么会胆大到半夜翻墙逃跑？而且还要去圣彼得堡！上帝啊！那简直是世界的另一端，据说那里的人菇毛饮血，真不知道公主要去哪干什么！幸好自己半夜去看公主睡觉掀被子没有，否则公主一定傻乎乎的被阿尔那个坏人骗走的无影无踪了！

　　“小爱，喝点水吧。”仿佛是对维欧娜夫人充满敌意的目光毫无所察，阿尔笑着将手上的水杯递给玫瑰。

　　“这里面是什么？”杯子中途被维欧娜夫人截取，杯中晃荡的浅蓝色液面上倒影着维欧娜夫人皱起的眉头：“随便给公主吃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出了问题，你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这个是马基大叔给的薄荷水，我找萨菲夫人要了几块冰放在里面。”阿尔好脾气的笑着解释。

　　马基大叔和萨菲夫人都曾是阿尔的病人。自从听说阿尔是医生之后，商队里有些毛病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来找过阿尔。阿尔医术高超，为人又低调亲切，可以说，这个从不接受外人的达卡商队之所以会接受她们三个，和阿尔的存在脱不了干系。

　　“阿尔，谢谢。”玫瑰从维欧娜夫人手上拿过杯子，感激的朝阿尔笑笑。这次如果没有阿尔，自己真的很难从阿尔伯特密不透风的“保护”下离开。

　　其实对阿尔的角色，玫瑰最初认为他是站在皇帝那边的，毕竟作为宫廷第一侍从官的弟弟，帝国第一商人世家的幼子，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皇帝陛下的命令。所以，当他发现那张公爵给玫瑰的地图时，玫瑰的心情紧张急了。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玫瑰意料之外，他蹲下身体，半跪在玫瑰面前，抬起她的手，虔诚低头的吻在上面：“如你所愿。”

　　“你不要热病了就好。”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害羞，阿尔白色头巾下的耳垂，在玫瑰笑容绽放的一瞬间变的红通通的。

　　“先生，休息时间到了，我们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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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火的烈日爬下山岗，漫天星辰布满了天空。

　　今晚商队的人们特别高兴，因为商队的信使刚刚带来了一个他们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北方之战已经于一周前结束，俄罗斯和帝国完胜瑞典！

　　“让我们为战争结束，和未来光明的钱途，干杯！”商队首领亚姆大叔在帐篷中间的篝火堆前站起来，第一百零一次的举起手上的葡萄酒杯。

　　“干杯！”“干杯！”……除开有任务在身的人，围在火堆边的男人们豪放的欢呼声直冲云霄。

　　坐在侧面火堆边的玫瑰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商队虽然是来自达卡，但由于其首领是土耳其人，所以行程中的习惯还是遵守*教规，比如女人要裹上厚厚的面纱，比如男人和女人分开吃饭和活动。虽然现在时间已晚，女人们基本上都回自己的帐篷了，玫瑰还是决定坐在女人专属的地盘上。

　　战争的结束对贸易来说意味着路途上风险的大大减少。而商队的目的地又是战争的胜利者俄罗斯。在战争中大发横财的贵族，军官们对商队所运载的这些带着东方异域风格的商品可是一点抵御力也没有。从在质疑声中冒着风险离开达卡，到现在似乎伸手可及的巨额财富，难怪商队的人今天会一反常规，庆祝到深夜。

　　“小心着凉了。”阿尔从后面给玫瑰披上挡风的斗篷，在她身边坐下：“维欧娜夫人睡着了？”

　　“恩。”玫瑰点头，拉拉斗篷：“谢谢啦。”

　　“这么晚跑出来干嘛，睡不着吗？”

　　“我是被他们吵醒的，”玫瑰指指远处篝火边的那群人，他们已经接近醉酒边缘了，现在正摇摇晃晃的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看上去非常滑稽。

　　“如果不想笑，就别笑了。”阿尔沉默的扭头看向面前的火堆。

　　玫瑰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阿尔扔一根树枝在火堆里。青色的树枝里还有水分，烧起来噼啪作响。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远处的欢呼声越发清晰起来。

　　“小爱，如果我问你为什么要去圣彼得堡，你会告诉我原因吗？”跳起的火焰在阿尔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平时温和如水的人，现在看起来落寞的犀利。

　　“我……”玫瑰语塞，落到手上的紫色面纱被绞成一团。

　　“自从那天你见过达卡城主之后，整个人就变了。”阿尔盯着火堆，仿佛是自言自语：“你原来虽然也不开心，但偶尔还是会露出纯粹快乐的笑容。但见过城主之后，你的笑容多了，却没有哪个可以笑到眼底。你忧心重重，似乎被困在泥潭里，脸上的表情很多时候都表现的很挣扎。虽然你极力隐瞒，但很多次我都看见你盯着客厅窗外的院子出神，那时只要四周有一点响动，你就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紧张万分。”

　　斗篷很暖和，火堆也很暖和，但阿尔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到玫瑰头上。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没想到……如果连阿尔都发现了，那么……

　　“所以当我看到那张地图时，真的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一刻终于来了。”阿尔侧头看着玫瑰，淡栗色的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像一块上好的琥珀，看上去格外认真：“我帮你逃跑，因为我有预感，如果我不跟你走，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怎么可能……”玫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也许迟早会被抓……”

　　“出城时，的确有几批人跟着我们，但我早就布置好人了。所以现在，如果你不想，那边的人暂时是找不到你的。”阿尔紧紧盯着玫瑰的眼睛，嘴唇微动：“小爱，现在，你信任我吗？”

　　一直以来，阿尔都是安静的，沉默的，低调的。他不言不语，总是静静的呆着角落，却在玫瑰每次扭头注意他时，脸上都会浮现温和的笑容。而现在，跳动的血色火焰下，戴着白头巾的阿尔却是陌生的，犀利的。

　　“阿尔……”玫瑰喃喃吐出两个字后，沉默侧过头。不远处的月光下，先前马车在地上压扎出的痕迹纠缠在一起，缠绕的玫瑰有些透不过气来。经过这么多事情，伊万的，哥哥的，公爵的……自己还能那么毫无顾忌的信任别人吗？

　　时间回到半月前的某个上午，萨米尔皇宫临海的天台上。

　　“你不再是个孩子了，成人世界里，通行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弱肉强食。你想要平等，要自由，不想做禁脔，这些都需要自己争取，光是坐着等待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你愿意完成这件事情，”挪威公爵将一副卷轴放到玫瑰手中，精致的面容像雕刻家手下的艺术品，美丽却没有一点温度：“我保证你会得到自由和平等，而且我也会解答你目前关于我的一切疑问，比如，我是谁？我的立场？我的目的？我和亚历山大的关系，等等。”

　　“这是美洲地图。”修长的手指在一个个被涂成不同色块的区域上划过：“这儿是南美洲，生产黄金和咖啡，也被称为马克西米连大陆，哈布斯堡在这里经营了快三百年。势力稳固，无人能敌。这儿，北美洲，则是俄罗斯，英国和瑞典三方均分的地方。

　　“你的任务就是，”公爵纤长的手指划过北美洲西海岸的广阔土地：“得到这块土地的所有权。”

　　“眼下俄罗斯虽然赢了北方之战，但除了虚名和肃清了国内索菲亚摄政公主的余孽，沙皇实际上没有从帝国手里捞到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反而国库因为这场大战变的更加空虚。所以，不出意外，他们马上就会举行一场土地拍卖会来填补国库。”

　　“而他们在美洲的这块飞地，远离俄罗斯本土，正是非常好的拍卖目标。当然，我也不肯定这块地一定会被拍卖。所以，你必须首先保证这块土地被拍卖。另外就是要注意俄罗斯决策机构里的保守势力，他们一般倾向于把土地卖给本国商人或贵族。当然我也不反对从拍卖之外的其他途径获得土地。总之，你如果能得到那块土地，我可以给你解决现在困扰你的所有问题。”

　　“我凭什么相信你？”玫瑰捏着地图，沉静的问道。

　　“就凭这个。”公爵将那块边缘上刻着L.L洛林的怀表放在地图上：“况且，现在除了这个和我的交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你觉得就凭你撒撒娇，真的可以离开皇帝陛下吗？”

　　“小爱，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阿尔的话把玫瑰从回忆中拉回凉风习习的夜晚，他的表情有一点受伤。

　　“阿尔。”玫瑰抓紧斗篷的毛边，咬咬下嘴唇：“对不起。”

　　“我知道了。”阿尔低下头，再次抬头时，他的嘴角绽放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温柔又包容。仿佛刚才那个受伤的阿尔只是一个幻影。他拍拍衣服站起身，语气温和的如三月春日里的阳光：“明天就到乌苏尔城了，那时候就彻底不用害怕阿尔伯特的追击了。”

　　乌苏尔城，俄罗斯西南边境上的门户城市。

　　“我先去睡觉了，小爱，晚安！”阿尔倾身在玫瑰额上落下一吻，然后转身离开。

　　“晚安，阿尔。”还有，对不起，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子在视线里慢慢远去，玫瑰在心里说道。

　　公爵最后一句话又重新回荡在耳边：“没有人能不劳而获，所有的得到都首先需要付出。你的地位，你的自由，是需要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去努力奋斗的。”

　　今天，是在帝国的最后一天了。

　　玫瑰抬起头，草原上空闪闪烁烁的漫天星斗，遥远的明亮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