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身在魔宫,你会做些什么?”楚岫盘膝坐在床上,透过对面那扇窄窄的窗,看满天繁星。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但这里是两人的小世界,属于安全地带。
端木收了势,坐姿放松了一些,用他瘠薄的想象力寻思了一圈:“我以前在的地方有大片的草场,大概会养一大群羊,一小群马,再养几头威风凛凛的大狗。野马群出现的时候去套马,平时安安静静做个羊倌,饿狼敢来觊觎带大狗赶狼。”
楚岫:“……”好一个潇洒不羁的土财主。
“……不过那儿多兵患,我的羊和马估计很快会被牵走,大狗一定会冲那些混蛋叫唤,可能被一枪扎死了,更可能被炖了狗肉。几次下来,我一定气不过,会冲上去拼命,他们人多,拼不过,被打死了。”
于是转眼间,又变成了“连天烽火,一个土财主的悲惨遭遇”?
“若那会儿年纪稍大一些,我大概会沉住气,跑去参军,伺机报仇。那样的话,未来西北说不定会多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端木忽又想到了另外的可能,好在不是一条死路走到黑,“也可能是个铁匠,或者钉马掌的……你呢?”
楚岫哭笑不得,脑子里本转悠着仗剑江湖、对酒当歌一类的浪漫想法,现在全被端木一番接地气的宣言冲得一干二净,仰脸想了想:“开一家酒楼吧,在热热闹闹很有人气的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多好。什么事都交给掌柜、小二和大厨,我只要负责尝美食、数银子行了。没事混在食客中间,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人说些稀奇事。唔,若遇上意气相投的,便免一顿酒钱……”
端木觉得很不靠谱:“那你一定会赔银子。掌柜和小二会在账上做手脚,厨子的食材会有猫腻,客人也会假装豪爽来迎合你……一来二去,你会负债累累,根本维持不下去。”
“……”楚岫怒道,“你老大我像那么笨的人吗?”
端木偏头看看炸毛的楚岫,伸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人当然不笨,相反,他一直在尝试以自己的机敏,游走于这个最恶劣的环境而保持一份率真。
楚岫拍开他的手:“没大没小。”
端木不在意地想,其实也不是那么不靠谱,有个厉害的人陪着行了。念头一转,倒觉着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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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刚刚酝酿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还没来得及理一理鬓发,以最优雅的姿态打个招呼,见一枚硕大的人形暗器迎面呼啸而来——端木鸣鸿不情不愿地提留了红绡一路,这会儿终于可以摆脱这碍眼的电灯泡,片刻不想拖延,立马将人甩了出来:“你的手下,接着!”
红绡虽然也算魔教的人,毕竟很少有这般腾云驾雾的经历,一颗心本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这一来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吓得呀一嗓子叫了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青衣暗暗翻了个白眼,一面吐槽,一面脚下几个轻旋,像踩着什么优美而复杂的舞步一般,整个人却陡然加速,飞快地迎了上来。长长的水袖甩出,轻轻盈盈地裹住了徒劳挣扎的红绡,再往回卷时已完全消去了端木霸道的劲力,变得轻柔无比。
而且不偏不倚,封住了红绡的嘴。尖叫尚未传开,便戛然而止。
“哎哟,这小脸儿都吓白了,真是个小可怜。没事了啊,回去了便好好歇着。”同是无天后宫,最早一批的青衣比后来的红绡大了不少,说话的口气便跟哄孩子似的。
回身把人交给紧随而来的手下,青衣无奈地看向端木和楚岫:“我说两位祖宗,你们搅得风柳城不少人昨夜一宿不能入眠也罢了,怎么还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我醉香楼的姑娘可是一个比一个金贵,稍微磕着碰着点都够呛。比不得那些糙汉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团吧团吧扔角落里还能活过来……”
奈何眼前两人都没心思听她谈“女儿家的金贵性”。
楚岫默默纠结了一路,在看到端木干脆利落地将人扔出去时,终于精神一振——这毫不犹豫的架势,一定不是看对眼了!
心里一松,脑子转得特别快,立刻听出了青衣的画外音:“白云山庄果然找帮手了?人多吗?能避开吗?我们这次不是来找事的,若能不起冲突便再好不过了……”
端木鸣鸿则直接忽略了她的一大段话:“青姨,我的花灯落在城里了,你帮忙着人取一下。大约……这么高。”说着拿手比了个高度。他以前跟着楚岫唤青姨,竟也一直没改口。
“人不少。白云山庄卯足了劲儿找了你们那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可不拼了老命也要把你们揪出来么?现在是把风柳城里能找的关系全找上了。红绡这倒霉孩子昨晚的装束又太亮眼,稍稍一打听能找着地方,我只能紧急把两个楼里的人全撤了,现在要避开倒也不难……话说二位到底是如何被他们看出端倪……什么?”青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花灯?我听说时还一直不相信,你们真是抢花灯被发现的?”
端木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楚岫讪讪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一般人都瞧不出来的,谁知道刚好遇到了大行家。”
青衣顿时觉得两个楼暴露得太不值了,一阵肉疼:“……我说你们想玩花灯,我搭个十个八个架子让人陪你们抢成不?啊哟,简直败家……”
眼看楚岫心虚地直缩脑袋,端木闪身往他身前一拦,指指遗落花灯的方向:“那边。一会儿天大亮,该被人取走了。”
青衣:“……”无力地招了招手,另一个属下立刻岔开路,绝尘而去。
楚岫眨眨眼,看挡在前头的高大身影,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把那一点笑意压了回去。
靠近风柳城,果然是波澜暗涌。
城外稀稀拉拉的不时便有人掠过,官道上还有几匹马绝尘而去,马上人俱是利落的短打,身手矫健,随身带着裹好的兵器,显然是会家子。遥遥看到城门时,更是有几个身影混在人群中,时不时地来回走动,似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路人——他们的确做得颇为隐蔽,只是在场的几个全是人精,几眼便分辨出来了而已。
城外便这样了,城内得闹成什么样?
楚岫的脚步滞了滞,有些犹豫到底还要不要入城。反正红绡已经送到了,立刻转道回潜清山也完全不碍事。
青衣也有些不安:“我出城时还没那么多人呢……方才纵马离开的几人也面熟,明明应当与白云山庄没什么交情才对……”
几人同时看向端木鸣鸿。
端木无所谓道:“进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青衣点点头,口中发出了一阵鸟鸣般的声音,婉转而清越。不一会儿,两辆马车得得得地从他们身后的一个大庄子里驶出,路过他们时,速度稍缓。青衣打了个手势,和楚岫端木上了一辆,那带着红绡的手下上了另一辆。
这马车初看平平无奇,楚岫进到里头才发现另有乾坤。倒也说不上多巧妙,只是里头还挂了一层帘子。帘子上的画逼真无比,画的竟活脱脱是一个车厢内部的陈设。若是人全往帘子后头一坐,冷不丁地一掀外帘,说不定便以为是一趟空车。
青衣笑道:“二位往里头让让吧?我在外头应付着。毕竟不是官府盘查,这点障眼法,对付普通江湖人足够了。”
楚岫对这画工啧啧称奇:“青姨,你上哪儿找的画师?这画风可不多见啊。”
“你倒还挺识货,一个西洋人帮我画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青衣得意。
“青姨您做生意还做到西洋去了?”楚岫惊讶。
“去去去,不兴交个朋友啊?”青衣优雅地翻了个大白眼,“那人是被我捡回来的,当初跟个乞丐似的差点没饿死路边。收拾干净了一瞧,嘿,还有模有样的。他到处乱逛,捣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们猜他拿什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一根会发光的鱼骨头……”
楚岫除了帮无天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外极少出山,听什么都新鲜,闻言也来了兴致:“听起来倒是有趣得紧,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吗?”
青衣便拣些奇人的事零零落落地说了,不外乎他的外貌呀习惯呀,到过的地方,收集的奇怪物品一类。两人的对话逐渐自然,仿佛没了之前的一场不愉快一般。
端木鸣鸿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一问一答。里头的空间比较窄,他人又高大,缩在位子上看起来有些不得劲,脑袋几乎与楚岫凑在了一起。楚岫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脑袋,便感到一股又一股温热的呼吸不断地由上而下喷在自己耳侧。
楚岫想要动一动,又觉得太刻意,悄悄僵了身体。
端木听到青衣说那人到过那边的许多小道,忽然插嘴:“他现在还在你那儿吗?”
青衣一愣,没想到这位也在听着,忙应道:“在的。”
“我要见见他。”端木说。
青衣连忙应是,说回去安排。楚岫有些莫名,这位怎么对西洋人感兴趣了?难道也想瞧个新鲜?
马车有条不紊地驶向城内,一路顺利。进城后,青衣便警觉了许多,不再与楚岫闲聊了。楚岫和端木安静如鸡地窝在里头,端木脸上看不出端倪,楚岫的耳尖越来越红。
呼,这马车什么都好,是有点太闷了,空气稀薄。
这马车显然是常在风柳城出现的,并未特别引得人注目。中途有几人敲了敲车厢搭讪,青衣大大方方地撩起了车帘,闲聊了几句,一点不遮掩。几次之后,便再也无人打扰了。
过不多久,马车弯弯绕绕地驶入了风柳城的温柔一条街,进了醉香楼的后院。
醉香楼的前院极尽奢华,后院却是清净无比。楚岫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吃了点小点心,惬意的同时,觉得昨晚的疲惫全被勾了出来,连体内流转的内力有些勉强。连忙探手入怀,摘了一片金水灵芝的花瓣放入舌头底下含着,坐在床上打起坐来。
忽想起端木那句“找个地方歇一歇”,心里头怪怪的。这是……在迁他?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轻灵的脚步声响起,没在他的房门前停留,而是一直到了隔壁的端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教主,人已经等着了。”
端木鸣鸿“嗯”了一声,门开了,两人一道离开。
楚岫心底一直存着点疑虑,担心出事,悄悄地收了功,敛着声息翻了出去。醉香楼倒并没有刻意加强戒备,楚岫如一片叶子一般轻轻地飘上了屋顶,贴在上头听动静。
只听端木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走了很多地方,我问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种植物?长在深海里,盛开时如莲花,金色,干枯时墨绿中隐隐带一点金色,像一蓬干水藻,有一点清香……据说南边会有大巫用来当做圣物?”
对方以生硬别扭的口音回了些什么,楚岫没有听清。他抬手按了按怀中,那里,正藏着与端木描述一模一样的金水灵芝。(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