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想到此，想到自己曾在书里记下的东西，心中有些慌张。

　　随即又想到出逃苏城时候，身旁的人慌乱之中仍不忘记收拾几本重要的秘书随行，就算一路颠沛流离，大公子也未曾将书丢弃过。去年大公子去过砦北，回来时也未曾说过有东西遗失的事情，此刻那本书该还是在砦北的山上。

　　便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苏木易莫名其妙的这一句“里头藏着二姑娘”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此刻也无意去深究其中，只问苏奴道：“那书里的且人，是如何说法？”想知道苏木易那一本讲的且人有何不同，可将她看到的涂黑的那一段讲清了。

　　苏奴记得不太清晰，但所说的与花三知道的《舆记》书载的也是八九不离十，并且苏木易看的那一本，自捕得且人自至“经此且人，闫可于水上行走”之间的大段也是以重墨涂黑了。

　　花三幼年时候也曾好奇过，大公子只说，记载的是如何从且人身上得利的方法，怕后人学会了作乱，故此删掉。花三心知好奇也无法，想来只有《舆记》原本才能窥得原文，但连大公子也不知道原本在何处的话，那她估计也是难以得到了的。便再也不浪费心力好奇此事了。

　　但从记载被涂黑这一件事情看来，且人于人是有大用处的，大概不止是能在水上行走这般简单。

　　花三思想了一阵，想到苏奴之前曾说，他去到之时，念家曾经驻扎的地被血染尽了，对比凝花山那女子之前的说法，想通了，与苏奴笑道：“我知道苏大人看到的满地的血从何而来了。”

　　苏奴一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那并非是念家人的血。

　　凝花山那女子对念故水扛着女且人入了帐中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念故水帐中除了念昔水，还有一个流空人在等着，念故水将且人扛入帐中，待了一刻钟，再出来的时候，高声下令捕且人。

　　念家人中不乏水性好的汉子，但与生在深海的且人相比如有云泥之别。

　　凝花山上，那女子讲到这处的时候，语音有恙，似是咬紧了后槽牙根，道：“海精与人类似，之间交流的语言与鲲同音，人听在耳中只以为是低声的尖叫或是嘶鸣。念水山庄的人下不得海里去捉海精，便拿念故水捉住的那个女海精作饵……”

　　被凝花山那女子称作“海精”的且人生性单纯，不似人有尔虞我诈。被念故水捉了的那个女且人是这一族族长之女，被念水山庄的人拎到离海近的地方，鞭抽棍打，将心急救人的且人引到岸上。

　　且人在水中力大无穷，但上了陆地，便如同鱼离了水，只能任念家人宰割。

　　花三道：“那人与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几次说不下去，这一段只是粗粗略过，如何捕且人、捕捉了多少且人均未提及，直接跳到后头，讲到念家人捕得且人后，分派了二百人连夜押车将且人的尸首带回念水山庄，带队的便是如今的念家的主子。”

　　剩下的念家人由余下那一个主子带队，仍在蠡口村。

　　运送且人的念家人披星戴月，路经西洲县时，将驻扎在西洲县外作后备军的部分念家人派到蠡口村，补齐一千四百四十四的人数，余下的也一同运送且人回苏北念水山庄。

　　花三回想那夜里，雷鸣电闪的滂沱大雨之中，深山上的破庙里头一盏摇摇晃晃几度几近熄灭的烛火边，用怪异的手梳头的女子在讲起这一段时，虽是极力压制了情绪一般低声诉说，但那话语里头的愤怒、怨恨却是实打实地从她的停顿及颤音里头传达出来。

　　花三当时便想，那些且人之中，大概有她的故人。

　　花三与苏奴道：“你们见得的那些血，大概是被念家人捕捉了的且人。他们大概是因什么缘故，必须要将且人放血，只要且人的尸骨吧。”

　　那女子初初时说，且人大约有近千人。

　　想必当夜这近千的且人，都遭了念家人的屠杀。

　　苏奴默了一默，面上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又自言道：“古书之中有载，鲛人的人膏可做长明灯，千年不灭，且人乃是鲛人的后裔……”

　　花三道：“恐怕不只是要做长明灯这样简单，苏大人莫忘了，念家人到蠡口村，是要出海寻长生的。”

　　苏奴讶异，脱口道：“事至此，竟然未结束么？！说的有人献长生，难道不是且人么？”

　　苏奴大概是以为长生秘密在且人身上，故而念家人下令捕捉屠杀且人，并将其连夜运回苏北。

　　花三苦笑两声，道：“那人与我说，念故水帐中的流空人算的当夜有人献长生的长生，是个短的长生，只能益一代，缥缈仙岛上的长生才能是福泽后世千秋万代的长生。而且苏大人忘了？念家的另一位主子以及余下的人，可是失了踪的。”

　　念家人深信不疑，故而念家有一个主子回苏北，有一个主子留下，仍旧按原定的计划出海寻缥缈仙岛，登岛求长生之道。

　　得了且人，窥知了得益一代长生的秘密，这开局一得利，念家人高兴不已，当夜里饮酒高歌，庆贺狂欢。

　　至四更末，屠杀之后狂欢的念家人才要歇下。

　　但不多时，海上突然传来舞乐声。

　　念家人循声走到海边看，只惊见海水往两侧分开，露出海底一条往深海之处延伸的路，路宽二十步，其上有支歌舞伎的乐队，正簇拥着一个身着彩衣的年轻男子缓缓行来。

　　念家的另一位主子，且当他是念昔水吧，见此奇异景象，大惊又大喜，但怕是且人的族人得了消息来寻仇，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那穿着彩衣的男子领着歌舞乐队走近了，看了他脸上并无如鱼的银色鳞片，心里的心才稍稍放了一点。

　　近前来的男子也不等念昔水先说话，也不管顾什么礼节，抢先问道：“你们之中可是有人要求长生之道？”

　　念昔水看那男子周身仙气四溢，能屏障海水生路，此刻明明无风，他的彩衣却是微微鼓动如同在风里飘荡，又见他如此问话，便笃定了这必是流空人所说的缥缈仙岛上的仙人，不敢怠慢，抱拳拱手道：“望仙人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