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仲通分别问了那些鬼魂左右两翼全军覆灭的过程,最后感叹:“看来我最大的失误,还是不知敌情,盲目轻视南诏,以至于攻守失据。还把八万大军分成三路,分进合击,原本是让他顾此失彼,没想到这却给了对方各个击破的时机。”
“是的,”来自李晖的声音说,“彝人的布局应该已经很久了,而且隐蔽至深,叫人无法想象。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赵东升会有这一手。”
鲜于仲通听出,成了鬼魂的李晖可是满腹哀怨啊。
“哦,这些我都有责任,身为剑南节度使,竟然一点也未察觉,”鲜于仲通充满了内疚,“那么各位说说,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才能取胜啊!”
“没有下一步,也不能有取胜的幻想了,”李晖的魂魄继续说,“若说有什么下一步,那就是赶紧逃命要紧,逃不了命,那就只能与我们一样来到黄泉地府,那就只有下辈子了!”
“这话怎么讲?”鲜于仲通大吃了一惊。
“现在赵东升已经由金沙江东进,占据了曲州所有大小关隘,大军没有了补给,后退的路也不通了!”李晖回答说。
“什么?”鲜于仲通坐在地上的身子都在跟着发颤。
“还有,”这个声音应该是王知进的魂魄发出的,“节度使大人叫郭家兄弟带兵前行,南诏却已经集中了大部分兵力在洱海东面围住了这个疲惫之师,就算南诏人不攻击,专门就是饥饿也要让唐朝的三万大军趴下,这个时候哪里还能谈什么结局?”
“你......你们怎么知道?”
“人不能日行千里,鬼魂却行!”
“那!”鲜于仲通颓然坐着,身子都要瘫软在地上了,“兄弟们,是我......是我害了大家,是我指挥无方,我......我该怎么办呀!”
“要想在这辈子灭了南诏,大哥还得先逃脱性命!”还是自己的兄弟好,鲜于季通的声音要温和得多。
“那......”鲜于仲通还要问什么,可是坟头上的那道光团已经不见了。
风踩着草叶的琴弦瑟瑟地弹响着,秋天的气息在滋滋地往泥土外面冒。
鲜于仲通知道,那些鬼魂已经不在身边了,已经纷纷远离了他。
“南诏实在是太可恶了,让我骨肉分开,让我身败名裂,那么我要怎么样才能报复呢?”鲜于仲通抱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对,还是三弟说得对啊,现在逃命要紧!”
这个统帅八万人攻击南诏的都督,边关大将,剑南节度使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要活命,那就宜早不宜迟了,”鲜于仲通一边想着,一边向营门那边望去。
一遍漆黑里,偶尔会走过一队举着火把巡营的士兵,全都是死气沉沉心不在焉的样子。
“对了,我对那些巡营兵说过,夜里我要与我的兄弟说话,不论我在这里坐多久,都准有人过来打搅我的,这时一个人悄悄地溜掉,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鲜于仲通一边想,一边脱掉了身上的官服,只留了一件内衣。
“对了,那天埋葬自己的两个弟弟,旁边不是烧过的那一堆柴火在哪里?”他用手刨开埋着鲜于叔通的那个土堆,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官服往里面埋时这样想。
埋好官服后他就摸黑过去了,趴在地上,四处摸索。
烧成了灰的木炭还在,湿湿漉漉的,里面还有一些未燃尽的木头。
鲜于仲通把那些木炭灰一捧一捧地往自己脸上,身上到处乱抹。
脸上有些肿胀,黏黏糊糊,这让鲜于仲通有些高兴起来,因为他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鲜于仲通模样了。
接着这个剑南节度使又把内衣脱下,在木炭灰堆上拉动,搓揉,还拿出小刀在那件已经脏兮兮了的衣服上戳了好几个洞,还随着那些破洞将那件内衣撕破着,内衣上呈现出一道一道的长长的口子。
鲜于仲通换好了衣服,就要摸索着离开。可没走几步远,脚下就被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蹲下身去一摸,原来是一双用布条扎成的士兵们穿的草鞋。
“哦,这是来埋葬两个弟弟的那些兵士扔下的!”鲜于仲通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疏忽,就紧紧地把那双草鞋抱在了怀里。
草鞋已经被磨破了,不过还能将就着穿。
“难道真的有神灵保佑?”他回身往两个弟弟暂时栖身的地方又拜了一拜,然后脱下自己脚下的靴子,在脚上又抹了一层炭灰。
穿上草鞋,回身在燃烧着的香火旁边找到了那个用来祭祀两个兄弟的半葫芦酒,喝了几口,才踉踉跄跄地走开。
一轮残月从东方的天空出来,把曲州通往靖州的五尺道镀亮着。
鲜于仲通跌跌撞撞地奔往曲州的方向。偶尔,他会抬头看一看星空。
密密麻麻的星辉闪烁着,就像自己那个士兵带泪的眼睛,鲜于仲通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眼睛。
“对不起了呀,我的士兵们!”他的口里竟然轻轻地说出了声音来,“我带不了你们回去,但我答应要给你们报仇,该你们的,我会用彝人的生命来还了!”
草鞋踩在五尺道的石板路上,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鲜于仲通一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摸黑前行。黑越越的山路上,就像走过一个鬼影。
鲜于仲通当然不会知道:两个来自千年后的道士一直跟在了他的后面,那个老道士的目光还直接穿透了他的内心世界,听着他与自己的心灵对话的内容。
这个领兵南征的节度使一边在往前走,一边思索不断。
“要怎么样才能打败南诏呢?”
“当然是要知己知彼!”
“要如何才能知彼呢?”
“这----”鲜于仲通想一股劲地挠自己的脑袋。
“站住!”离开军营才走了不过五六里路远,鲜于仲通经过一个山丫,在山丫上面的林子里,他突然听到一声喊叫。
鲜于仲通站住了。林子里影影绰绰,钻出了几个人。月光下的鲜于仲通有些发慌。看见那些人的头上都长着一只角,就像是几只独角兽。
剑南节度使大人一下子明白眼前的都是彝人,是头上的英雄结让这些彝人在月夜里呈现出独角兽的模样。
“干什么的!”来人大声地问。
鲜于仲通没有回答,口里咿咿呀呀,身子摇摇晃晃。
“是个哑巴啊!”有人抽着鼻子这样说,“还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哑巴,大概在哪个地方睡着了,现在才醒来!”
那几个彝人还是把火把点燃了一只,对鲜于仲通前后左右地照着,仔细看了又看。
鲜于仲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比比划划,口里还是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要不要交给赵大人?”那几个彝人中有人问。
“不用了,这是个那里得就在那里住宿一宿的酒鬼,又是个哑巴,交给赵大人有什么用?”回答的人说,“大军一到天明就要展开攻击,这个哑巴也坏不了我们的事,让他走好了!”
“大人可吩咐过,不能放跑一个唐朝士兵,更不能放跑了一个军官的哟!”
“大人还吩咐过千万不要放走了鲜于仲通呢!”这个说话的彝族士兵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就把这个醉酒了的哑巴带给赵大人去看看,就说你抓住了鲜于仲通,要来领一千赏银啊!”
几个彝人一边说话一边离开,有一个士兵似乎不放心,举着火把再来又前前后后照了一遍,还伸手往鲜于仲通的脸上捏了一把。
“他妈的真是一个酒鬼,脸上沾满了不知什么粪便!”
这个士兵推了鲜于仲通一把,鲜于仲通假装一个趔趄,口里咿咿呀呀好像在咒骂的样子,才踉踉跄跄地离开。
又往前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突然马嘶人喊。
鲜于仲通立即闪身在林子里边,一会儿路上就踏满吵杂的马蹄。
“一定是赵东升,赵东升开始对唐朝军队合围了!”
对于赵东升,鲜于仲通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赵东升,我鲜于仲通主管西南,也没有亏待过你呀!这叫什么?叫养虎为患?不,赵东升不是虎,我不承认你是一只虎,你他妈就是一个内鬼,大唐朝是在养鬼为患!”
内心里这样咒骂的时候,鲜于仲通立即想到了什么:“我方才说的叫什么‘养鬼为患’来着?对,养鬼,玄虚道长不是曾经给我一本《养鬼秘籍》吗?他曾经说过如果谁学会了那本书里面的本领,就能养出小鬼来探清南诏内部情况,可是我没有学,只因用这种本领来害人,就会孤贫不堪!
“可是我要害的是南诏人,”鲜于仲通突然声音恶狠狠,“对于南诏人,他们是人吗,南诏人生在鬼方,他们应当是鬼,用鬼去害鬼,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想他就下定了决心。
等赵东升的人走远,鲜于仲通就从林子里出来,对着南诏军队所走的方向狠狠地喷了一口。
“养鬼?”李恒方心里忐忑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