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庸西陲边境。
烈日炎炎,黄沙漫天,六月的西部真是最炎热难熬的日子。
烈日沙尘中,身穿甲胄的士兵个个灰头土脸,满头大汗,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艰苦的环境中训练。
卫刑喊着口号穿梭在列队中,任由汗水从下颌低落。到这里两个多月,他已经被晒脱几层皮,现在的他又黑又瘦,恐怕回到盛京也没人能认得出他。
傍晚时分,训练结束,卫刑等队伍散开后,又在校场里练了几套拳,才回自己的帐篷休息。
西部条件艰苦,不单单是指恶劣的环境,还有极度匮乏的物资,因为常年高温,这里几乎种不出农作物,而且水资源稀少,刚到西部时,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一块靠近水源,适合驻扎的地区安营,这还算幸运,不然恐怕战还没有打,他们就先渴死了。
回到帐篷,卫刑脱去身上的盔甲,打湿帕子囫囵擦了下身子,就算是洗过澡了。没有办法,因为水资源匮乏,连喝水都要节省,像洗澡这样的事,只能随意应付。
卫刑还算是爱干净的了,很多士兵干脆连擦身都省了,只等着几天一次洗个澡。
打理好个人卫生,卫刑取出今天送到军营的信,是安若澜送过来的。
一封简简单单的家书,大多是闲话家常,不是说家里安好,便是关心他跟父亲在军营的生活,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卫刑看得十分认真。他知道很多事不方便在信上说,但他明白她字里行间透露的含义。
信的最后,安若澜让他不必回信,若是缺什么就让人带个话。卫刑知道她是担心落下把柄,也看出卫国府已经被人紧盯着。
逐字逐句地把信看完,卫刑微皱着眉头,把信小心收好。
瞧着快到晚膳时间,他趁着四下无人把藏好的四季荷膏取出来,匀了一黄豆大小在掌心涂抹开,而后放好荷膏,起身去大帐里吃饭。
军中有品级的将士都在大帐里吃饭,掌印的卫国公也不除外。
卫刑到时,帐子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他自然而然走到卫国公身边坐下。
父子俩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扫向彼此的手心,而后微不可查地点头。
人到齐后,小兵把饭菜端上来,众人也不穷讲究,一起动手。
帐篷里瞬间热闹起来,一群汉子赤膊划拳喝酒,叫嚷声笑声传出八九里路。
吃到一半的时候,卫国公跟卫刑突然觉得手心一阵黏糊,垂头一看,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块污泥,两人心中一凛,不动神色地继续用膳。
饭菜吃完了,酒也喝完了,账里躺倒一片,卫国公唤来小兵把众人送回各自的帐篷,而后对卫刑道:“我们出去走走。”
卫刑默默点头,跟在他身后。
天色已暗,军营的火把在风沙中明明灭灭,照亮一方天地。
灰暗的夜空孤月高悬。
父子俩没有走远,就在附近的荒漠散步。
寻了一处地势较高的沙坡站定,卫国公遥望着远方,道:“他们终于出手了。”
他搓了搓手心的淤泥,神色隐晦莫名。
卫刑默然不语,同样抬眼遥望北方,那里是盛京所在的方向。
“爹,我们必须尽快把胡人赶走,盛京不安全。”良久,他沉着脸说着这句话。
卫国公回头望他一眼,道:“这是必须的,不止你挂念媳妇。”
顿了顿,又道:“若澜送的手霜不错,我的手到现在还没有跟其他将士一样开裂出血,改明儿你让她多送些过来。”
“……”卫刑嘴角微抽,敢情您老把荷膏当手霜用?
看着儿子呆愣的样子,卫国公忍不住敲了他脑袋一记,恨铁不成钢道:“你小子不打战用兵的时候就不能机灵点?不直来直往会死?”
卫刑杵着跟木头一样,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卫国公懒得再管他,背着手往回走,嘴里念叨:“回去还得让儿媳妇好好调教调教。”
他没有看到,卫刑在他身后露出得逞的笑。
与西边的风沙连天不同,盛京一片锦绣繁华,歌舞升平。
宴会一场接着一场,一场比一场讲排场,衣香鬓影,笙歌曼舞间,安若澜跟卫韶愈发沉默淡然。
短短三个月不到,卫韶成熟许多。
听过西边的情况后,她再也没有戴过奢华的首饰,再也没有挥霍过一分钱,她变得内敛稳重,她依旧是以前那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豪爽东北姑娘,只是在人前,她学会了伪装。
卫国公夫人还感慨过,我们家小韶也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卫韶很清楚,是危机让她不得不成长。
七月末的时候,安若澜收到了卫刑让人从西陲边境带回来的话,她立即将已经准备好的两罐子荷膏以及两罐手霜托信使送过去。
想想又觉得好笑,为了混淆视听,公公竟然把荷膏说成手霜,也不知道师叔祖知道后会不会暴怒。
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师叔祖,安若澜嘴角微弯,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师叔祖愿意见她,她就能顺藤摸瓜,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选了个阴天,安若澜带着一堆礼物去千寻居看望钟四爷,礼物都是从藏在她房里的珍宝里挑的,上次她已经让人送了一些过去,这已经是第二批。
正如她想的那样,除了少数一眼就能认出是来自异族的珍宝,其余还有不少极为隐蔽的,行家也未必能看出是出自异族的器皿玉饰,好在钟四爷见多识广,手下能人也多,才一一分辨了出来。
安若澜从中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只要不是太生僻的,她基本能分辨出一件东西是否来自异族,现在房里的那些东西,她只有一两件捉摸不清,其余的都门儿清,虽然她很想把所有有问题的东西一股脑都送到千寻居,只留一两件在国公府,但想着国公府里也许还有眼线,以免打草惊蛇,她只能忍耐着,把有问题的物件跟普通的混在一起,慢慢往外送。
她计划分六次把东西转移,但这也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恭王提前动作,她也会加快速度。
一路上都在马车里东想西想,为日后做打算,直到车夫提醒,安若澜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千寻居的客栈。
下了车,直接让人把礼物搬到船上,安若澜带着四喜八元坐另一艘船前往小岛。
登岛后三人直接带着礼物去钟四爷的院子。
东北的药材基地已经开始运转,东北产出的药材基本被贺记包圆了了,以合适的价格低价收入,再高价转卖到大庸各地,甚至是海外,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大半的成本收了回来,以后有多赚钱自是不必说。
也是因为这事忙完了,钟四爷才又空闲替安若澜长眼。
将安若澜带来的东西都看过一遍,钟四爷挑出几件不那么显眼的,让人收好,其余的就让人放进库房,打算等事情完结了再给卫国府送回去。
正事办完,安若澜打起了小算盘,又是给做饭,又是捶背的,直把钟四爷伺候得舒舒坦坦了,她才道:“义父,我上次给您提的事儿怎么样了?”
正抿着清茶,吃着烤肥鸭的钟四爷一怔,反问:“什么事?”事情太多,他还真是记不起来了。
安若澜瞪起眼,停下手里的动作,道:“就是拜托师叔祖现身见我一面的事!”
“哦哦,我记起来了。”钟四爷恍然大悟,耸了耸肩膀示意她继续,而后慢悠悠道:“我给你师叔祖递了消息,他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你就不能帮我美言几句?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安若澜急了,也懒得控制手上的力度,一捶一捶捶得钟四爷哇哇叫。
“停停停!”钟四爷受不了地叫停,活动肩膀抽气道:“我说你谋杀呐,把义父给打死了以后谁给你银子花?”
“哼!”安若澜愤愤哼出一声,“我不管,我就要见师叔祖,见不到他我也不认你这个义父了!”
钟四爷瞪着眼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胸口悲痛欲绝道:“你这个逆女,竟然敢威胁我,枉我这些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哼,演戏也没用,你不帮我我就不认你。”安若澜双手叉腰,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一脸我就是任性耍赖怎么滴!
“额……”钟四爷一噎,搓了搓下巴,摊手道:“别这么任性嘛,也不是义父不帮你,要是我能压着少无常见你,我早就把人压到你面前了是不是?咱们不能让这么点小事影响咱们的父女之情,那多不值得,你说是吧?”
安若澜只板着脸瞪他,自把他瞪得举双手投降。
“好好好,算我上辈子欠你的,我帮你想办法,一定让少无常去见你,这总行了吧?”钟四爷无奈叹气,养女儿啊就是自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除了顺着还能怎么着?
安若澜这才展露笑颜,把鸭头夹进他碗里,笑嘻嘻道:“多谢义父,义父果然最疼宝妹了!”
“哼!”这回轮到钟四爷哼鼻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