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什么钱,冯露露回家之后,只简单地办了几样年货。我卡里还有点钱,过年当天一大早,我起来后去了街道上的市场买东西。
回家的时候,冯露露已经把鸡杀好了,猪蹄也用火烧了毛洗净切成了块。我将买回来的东西放下,便去帮忙。
中午简单地蒸了些过年粑作午饭。
农村过年,讲求的习俗特别多,我和冯露露一忙就忙到了下午四点。
年夜饭的饭桌上,只有爷爷,我还有冯露露三人。
罗耀明这一躲,就和之前一样,彻底没了踪影。
而罗小玉,自从放了寒假,她就直接去了外婆家。这个年,她应该是照旧不会回来过的。
小时后家里穷,没米吃,她被送到外婆家,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五年。即使到现在,她心里面最亲近的,依旧是那边的亲戚。
吃饭之前,我将去街上买的鞭炮拿出来挂好,用火机点燃了引线,然后捂住耳朵往屋里跑。然而直到跑进屋里,身后也没传来炮响。
后来又点了两次,然而每次燃一截爆几个鞭炮就熄火。引线灭了三次,还没燃到一半。
在农村,过年的鞭炮一定要一次爆到底才好,这样三番五次地熄火,意味着不吉利。
我点着点着,双手都开始发抖。眼睛也被冷风吹出了眼泪。我心里真的特别怕这种习俗说法。
因为引线老是熄火,我每次点完之后索性蹲在了外面。一挂鞭炮整整爆了半小时才爆完。
我把眼睛擦干,尽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和爷爷还有冯露露吃年夜饭。
年初一那天早晨,伍春雷鬼鬼祟祟地跑了过来。我看见他躲在坝子底下,回屋抓了糖果瓜子揣兜里,想拿去给他。
那傻子见我发现他,就像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转身就跑,新衣服才上身没多久,就一连栽了几个跟头。最后,远远地跑出了我的视线。
我真的是哭笑不得,最后只好留了一点在身上以备发给向我拜年的小孩子,其余的全放回了屋子里。
我去商店里转了一圈,来来去去全是些打扑克打麻将的,年轻的小孩子则要么在放鞭炮,要么玩各种游戏,而和我同龄的,放眼望去,却是没有两个。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也没有。
年纪越大,对于过年好像就越没什么期待了。吃的,看的,玩的,都透着浓浓的无聊的味道。
我到处走了走,给不认识的小孩子发了几颗糖,然后就回了家。
冯露露初四带了年礼去后家走人福,走时说初十才回。
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两人。
我见他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差,连干饭也吃不下去,便去地里摘了一把冬寒菜,煮了一小锅冬寒菜稀饭。
这天中午,他难得胃口好,吃了两碗稀饭,我心里很高心,也多吃了一些。
春节期间我没什么地方可走的,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每天煮一锅冬寒菜稀饭。
初七那天晚上,睡到半夜,下腹又忽然抽痛起来。我吃了两粒止痛药,一点用处不管,反而更痛。这次毫无意外又出了血,并且程度比之前每次都吓人。
痛过之后出了一身冷汗,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后,我做好早饭,陪爷爷一起吃完,给他说了一声,坐车去了县一医院。
春节期间看病的人不少。我去挂了个号,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我的号,前面还有十多个病号。
想到爷爷自己一个人没法做饭,我心里有点着急。
肚子不痛的时候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心里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挂号,去医院大堂咨询处询问。
那个医生看起来四五十岁,从业经验应该比较多,我犹豫了一下,向她说明了我的问题。
她听完之后问了我一些问题,主要是饮食和情绪方面。
我按照她的问题一一回答,完了她告诉我,冬寒菜性寒,孕妇慎食,且我怀孕以来长期处于消极和紧张状态,照我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流产先兆,给了我一些建议和意见,最后叮嘱我最好去挂号检查一下为妥。
我最终没去,时间耽搁实在太久,我调头就回了家。想着等冯露露回来再去。
然而直到初十晚上,也没见到冯露露半个人影。
正月十一早上,我做好饭菜去叫爷爷起来吃饭,叫了两声没人应我。我想着他可能睡得晚,自己先吃了点,将饭菜温在锅里。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我又去叫他,问他饿不饿,里面还是没人应我。
我脑子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匆忙跑进了他的屋子。
蚊帐严严实实地垂着。
他晚上都有起夜一到两次的习惯,以往每次都是叫我起来扶他,初九那天早上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不用我扶了,自己居然能顺畅地拄着竹棍走路。
昨晚他睡下不久后,我去看了看,见鞋子掉在地上,给他捡起来放在了踏板中央。而现在,那双鞋子纹丝不动地杵在昨晚我放它们的位置。
我张了张嘴,又对着蚊帐喊了一声,“爷爷。”还是没人应我。
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我拉开电灯,哆哆嗦嗦地掀开了蚊帐。
他静静地躺着,慈眉善目,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直觉告诉我,情况就是不对,怎么看,都觉得诡异。他的样子*静了。
我胆战心惊地伸出了手,过了好久,才伸到了他的鼻子前面。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心里好怕。
我不是怕他这个样子,我只是怕他走了,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爷爷,爷爷,你醒醒,起来吃早饭了,我又煮了你爱吃的冬寒菜稀饭。”我像疯子似的扑过去掀了被子,想要摇醒他。
但他始终安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不肯应我。
我愣了愣神,才意识到,被子下的身躯已经凉透。
从此,再也不会回温了。
我冷着脸坐在床边待了一天,想我的小时后,想我幼儿园小学的时候,然后想我初中的时候。
教我成长的,一直是面前这个沉睡的人。
可现在他离开了,以后我又该如何成长下去?
我忽然不太明白,我来到这个世界匆匆十八年的意义究竟何在。
爷爷年轻时候离家打仗,从军队里退役后父母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搬走,找不到可以联系的人,之后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我们在这里没有亲戚,而他快四十岁,才有罗耀明一个儿子。
现在罗耀明不在家,冯露露又不在,我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脑子里混乱了一会儿,我勉力稳定住心中的慌乱,翻了块陈旧的孝布出来裹在头上,匆匆跑去了李叔家。
看见我的时候李叔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见我磕头,反应迅速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村里头很多人现在都不待见我,也不待见罗耀明和冯露露,李叔带着我,一家一家去磕头,请邻居帮忙,然后带着我去了借了部手机,给外婆邻居家的座机去了一个电话。
幸好那家人在家,电话很快接通了,我说明了情况之后,那人答应马上去帮我给冯露露传递消息。我道谢后挂了电话。
李叔又带着我去街上请作法的道士,带我去买孝布,买香蜡钱纸,买酒买烟……
东西拉了一车,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拖拉机里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爷爷去世。然后他又活了过来。
梦里他坐在竹椅上,慈祥地看着我。
我很不可置信地问他:“爷爷,您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心疼,“爷爷走得急,走之前还有些话没来得及和你说,现在回来,就是想再和你说说话,和你道个别。”
我点头,很认真地听他讲,然而之后的梦境陷入了一片模糊当中。
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了,只记得梦境的最后,他说完那些话,就又躺在竹椅上沉沉睡了过去。
我很难过,想要去抓他的手,想要他再多活几十年陪着我,可是一片白光却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我慌得直哭。
醒来的时候视线里到处都是白的,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守在病床旁边的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伍春雷。
他看起来倒比之前瘦了一些,不过还是像个肉球,下巴和嘴唇上方长出了细密的青黑色胡子,眼神看起来不太像那个傻子了。
他木讷地看了我一会儿,伸手去接了一杯温水过来递过来:“给你。”
这一切太诡异了。难道这一切统统都是我在做梦?
我没接他的水杯,从床上坐起身后就去拔手背上的输液针。
他伸手拽住了我,“你,听话。乖乖躺着。养病。”
“我没病,我要出院,我的衣服呢?给我衣服,我要出院!我要去看爷爷!”
我双脚下了床,站起来伸手去推他,然而手脚根本没力气,不禁没碰到他,反而一下子就摔回了床上。
他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委屈:“你,你听话。”顿了几秒,“媳妇。”
“好,我,我听话。那你告诉我?爷爷呢?爷爷在哪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