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翠屏……姑娘,咳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在你家百花楼夜宿一晚需要多少银子?”林寿闭上双眼,强定着心神,干巴巴地问道。
翠屏这才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眼上下扫视着林寿,见他面无血色的脸和深陷的眼窝,也微微吃了一惊。
一年前的林秀才可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那时候的他风度翩翩文采斐然,当时不知迷倒了百花楼多少的女子,可是再看现在的林秀才,身无二两肉,脸无三两皮,看那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都比翠屏的还要纤细,最最关键的是,现在林秀才是一脸的穷酸像。
“难道林郎家中已经破败,身上已经没有空余的银钱了吗?”翠屏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寿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尴尬地回道:“不错,自打一年前我重病在床,已经掏空我们林家所有的家底,实不相瞒,我今天已经足足一日不曾吃过东西了,刚刚路过百花楼时,才听老.鸨说你日日思念着我,这才委身前来一见,不知翠屏姑娘这一年多过得可好?不如你摆下一桌酒席来,咱俩秉烛畅谈解解相思之苦可好?”
翠屏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调笑道:“林郞的玩笑真的很不好笑,奴家……奴家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呵呵……呵呵……”只是笑容之中,勉强的意味很严重。
林寿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身上破旧的长衫,似有所指地说道:“现在的林书生已经不是从前的林书生了,我家道中落,一贫如洗,除了这一身皮囊之外,我已经身无分文,就连翠屏姑娘你……若非无奈,我岂能忍心拒绝你啊!”
说到此,林寿怅然一叹,然后眨巴着小眼睛瞟了一眼翠屏,心中十分渴望这位林书生昔日的姘头,能顾及到当年的感情而慷慨解囊一番,哪怕只是区区一贯银钱也好啊,家中的小妹还正缺少一味治疗冻伤的草药呢。
可惜林寿过分抬高了这些青.楼中的女子,翠屏并没有因为听到林书生的悲惨而伤感几分,而是收起了讪讪的笑意,一双大眼睛内有些失神地重新问了一句:“林郞,果真如此吗?”
林寿点点头:“实非我愿,但确实如此,还请翠屏姑娘看在咱俩昔日的情分上,能施舍几锭银钱度日啊。”
这话说的就连林寿都感觉脸皮烫烫的,但是一想到家中病躺在床上的妹子,只得硬着头皮向她开口了,他心中也是想着,当年的林书生夜宿此地时,可是一掷好几锭银钱的赏钱的,今日只是开口奢求一锭银子用来果腹,应该不是一件难堪的事儿。
翠屏的脸色刷一下冷了下来,抓过床头的绣花坎肩恶狠狠地盖住自己的身上,没有回话,倒是不再理睬林寿了,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声音冷冰冰地道:“瞧你这话说,我一月也就赚那个把银子,手里哪有那些闲钱借给你,你啊,还是趁早去别去借去。”
林寿现在自然不奢侈翠屏能再给自己好脸色,只是央求道:“想我当年在你这里可是砸了不少银钱的,这总计算起来,没有百八十两也得有五六十两了,今日我只是回借些银钱救救急而已,等哪日我林家重新崛起后,这银钱自然加倍的还给你。”
不说林家还好,一说林家翠屏反倒是恼了,当年她可是做梦都想着嫁入林家,哪怕是当个林书生的小妾也愿意啊,如今想来暗暗感到后怕不已,瞧着林寿越发的碍眼了。
殊不知今日的林书生沦落到此,全部都是因为她所致。
“您啊,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只听说有客人给窑姐送钱的,还从未听说过有窑姐给客人送钱的,得,你若真想要这钱,老娘今天也能给你,只要你能满足老娘的身子,老娘就一文不少的将这嫖资还给你。”说着俏皮话儿,翠屏又重新将肩上的绣花坎肩揭了下来,弯起一根食指,像平常的嫖客一般向林寿勾了勾手指。
林寿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想他心高气傲之人,今日舔下脸皮来借钱已是底线,又被人如此羞辱,林寿指尖攥了又攥,捏的青筋暴起,愤而站起,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林寿心中实在是气不过,转过头来狠啐了一口:“婊.子就是婊.子,想他林书生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寻你当他的红颜知己,呸!”
翠屏却是没听清林寿话中的不同,将绣花坎肩重新穿在身上,寒着个脸冲着林寿冷笑道:“当年你来花钱又不是我逼你的,是你上杆子来找老娘的,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德行,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还有脸说老娘,滚犊子!”
得,感情这个刚刚还吴侬软语的女子,是个东北那疙瘩的人。
“哐当”一下,两扇小厢门被重重地关上,差点撞到林寿的鼻梁骨。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是一句流传了多少年的至理名言,可偏偏当年的林书生就是不相信,非要跟一个百花楼里的婊.子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结果他却偏偏选中一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到最后他是一命呜呼归去了,自取其辱的反倒成了现在附身的林寿。
林寿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半天后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林书生,我日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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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出了百花楼,踏出了皮条胡同的街角,林寿的脸色才微微好了一些。
大白天从青.楼里走出来,毕竟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一件事儿,林寿左右瞅了瞅没人,赶紧挤进了人流中,路上问了一个路人,这才快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青天白日的当真没有人注意到他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单不说林寿瘦骨伶仃、一脸肾虚的气色去逛青.楼,就很让人引起怀疑了,况且他的手中还抓着一只老母鸡,你见过哪个嫖客去青.楼玩还带着老母鸡的,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在皮条胡同口,一座露天茶铺的下面,一个长相猥琐的混混,就打眼注意到了林寿。
起先还在想着是哪家的书生,居然提着老母鸡去逛青.楼,这么的有特色,随后又看那书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等那书生走过他的身边时,他才猛然想起:这不是前年跟二哥抢女人的林秀才嘛,听说他犯了大病下不得床,今日怎就突然好生生的去逛青.楼了?
随后,张三儿就想起,自家二哥的相好的,以前正是他林秀才的新欢翠屏,二哥是打了人家才将翠屏嫂子抢了回来,因为打架,还被官府处罚了十五贯银钱的罚银,想那林秀才突然从皮条胡同中出来,定然是偷偷相会那翠屏的,两人肯定是背着二哥做了不可见人的营生,没看到那林秀才手里还提着一只老母鸡嘛,肯定是翠屏给他买来补身体的。
想到这,张三儿不仅为自家二哥鸣不平:王二哥啊王二哥,想你对翠屏嫂子千依百顺的那般好,一直攒钱想为她赎身子,而她却背着你私会你的大仇人,还倒贴给人家买补品,这么些年来,想那翠屏可曾给你买过东西?过夜的嫖资一文不少要之外,就连块糕点都没多见过一块啊!
张三儿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恼怒,将手中的茶碗向着桌子狠狠一拍,向着碗里丢下了一文钱,快步跑了出去,他认为,他必须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自家二哥。
话说银丰城中有个有名的地痞无赖,姓王,家里排行老二,又因为早年间头上长过黄廯,街面上都称呼他为王二癞子。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手下聚齐了一伙地痞无赖,专行那敲诈勒索的下贱营生,为乡民多不齿。
不过这个王二癞子却是个痴情种子,一直痴心与百花楼里的窑姐翠屏,每次所得的银钱,也大多数都花销在了翠屏的身上,并且一心想要攒钱为翠屏赎身子。
而与林书生打架斗殴,也正是因为出于王二癞子的嫉妒心理,想当年,翠屏虽然也接客,但是还未萌发要嫁给他人的想法,可是自打跟林书生好了,翠屏不光谢绝了其他客人,而且也拒绝了王二癞子,扬言她以后会是林家的媳妇,必须现在要学会端庄淑女,不可再行那龌龊之事。
这可就触犯了王二癞子的逆鳞了,几次三番的索取无果后,不由得恼羞成怒,纠集了众手下在皮条胡同口设下埋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刚走出百花楼的林书生暴打了一顿,然后扔进了菜市场的垃圾堆里。
可怜的林书生,就这样因为一个妓.女而被引发了一场血案!
也许是王二癞子这种“仗义之举”感动了翠屏,在听到林书生重伤又引发伤寒不能下床后,翠屏重新开始挂牌接客,而王二癞子便是经常是这床上客人,两人从那以后开始过着“男耕女接”的安逸生活,而王二癞子也时常畅想着,以后会跟翠屏生个男娃生个女娃,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不过,美好的未来总是抵挡不住现实的残酷,特别是听到前来报信的张三儿绘声绘色、又添油加醋的口信后,王二癞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饭桌,酒杯茶碗碎了一地,酒肉饭食也是一片狼藉。
“张三儿,你可看清楚喽?”王二癞子一脸的横肉,操着一口浓烈的山东口音,彪兮兮地问道。
张三儿拍着胸脯鼓鼓的,道:“我眼睛看的真真地,若是我看错了,您拿我眼珠子当个球踩!您是没看到那林秀才的样,偷偷摸摸地从皮条胡同里出来,手里提着老母鸡,肯定是背着您办了坏事喽!”
这下可直接点燃了王二癞子心中的怒火,左右看了看没有趁手的家伙,转身钻进了厨房中提溜出来一把菜刀出来,冲着周围聚拢的众兄弟,吼道:“兄弟们,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这是王某的家事,就不劳烦众兄弟们动手了,张三儿前头带过,哎呀呀,老子要杀了那个敢挖老子墙脚的畜生!”
张三儿赶紧前头带路,众泼皮混混果然没再跟着,王二癞子手里攥着寒光烁烁的菜刀,风风火火地向着城门方向跑去,路人无不纷纷躲避,有胆小者更是吓得不敢抬头,众人心说:这又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王二癞子这个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