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绿油油的麦苗上,略显泥泞的山路里吹着徐徐的微风,林寿踏着略显漂浮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桃花村走去。
因为桃花村太过于偏僻,所以这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上,并没有几个同路的路人,林寿突然很想念早晨那个卖炭的老翁,不光是想念着他的牛车,更加想念的还有那一文钱两个的野菜窝窝头。
太饿了,饿的都让林莫有些撑不住了,现在看什么都像是一个个白面馒头,肚子里空空无也的感觉,总会让人感到心里发慌,偏偏山路越来越陡峭,脚下也越来越泥泞,黏在林寿的脚底好像挂了两个秤砣,走几步都得先停下来,跄跄鞋底下面的泥巴,这才能继续前进。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林寿寻了一个干净的石面上坐下,伸手拔了一小撮麦苗,有些做贼心虚地四周瞅了瞅,然后快速塞进了嘴巴里。
咀嚼着略带甘甜的麦苗,让林寿的精神微微一震,又忍不住多拔了一小撮,这次没有直接往下咽,而是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好似这是一道美食,需要安静的回味。
久久之后,林寿突然怅然一叹,想想上一世,心高气傲的他虽然自小是个孤儿,但是秉性刚直,穷死不借一分钱,饿死不偷一粒米,可是现在,他却沦落到跟一个青.楼里的窑姐去借钱,虽然算是迫不得已,但也是违逆了他的初衷。
不借钱也就罢了,还受到了羞辱,这个新世界第一次给了林寿一个血粼粼的教训,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永远也不要跟一个婊.子去谈感情;第二,永远别跟贪恋你钱财和权势的女人去借钱,哪怕你穷的只剩下一条底.裤。
因为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回馈你的永远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比如林寿,今儿就全遇到了!
等嘴里的麦苗全部咽下肚中后,林寿感觉身上多了几分力气,山中村民开垦点田地种点麦子不容易,兴许这块磨盘大小的一块麦地,以后会是全家人的口粮,所以林寿也没再多吃,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准备继续开路。
“呔,那个提鸡的书生休走,给老子站住!”突然一声大喝,从林寿的身后传来。
林寿回头一看,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手里攥着一把菜刀,身后领着一个体型略微瘦小的兄弟,奔着林寿气喘吁吁地跑来。
林寿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麦苗,摸着后脑勺抑郁道:不就是偷吃了两颗麦苗吗,也不……不至于两个人拿着菜刀来砍?
眼瞅着拿刀的大汉就要奔了过来,林寿赶紧撒腿就跑,边跑边喊:“那位大哥,小弟下次再也不敢了,顶多……顶多赔你几个钱就是了。”
王二癞子一听,火冒三丈,本来还不相信张三儿所说的,这下可由不得他不相信了,若是没做亏心事,怎能张嘴就提钱,咧嘴骂道:“狗日的,你以为你有点闲钱就了不起了,告诉你,这种事儿不是用钱能摆平的!”
“不要钱,那要什么?”林寿咧着嘴喊。
从银丰城到这里,足足有三里地,这一路紧追不舍此时也把他累得够呛,王二癞子操着菜刀,气喘吁吁地喊道:“你站住,让老子……老子先划上你两刀先!”
林寿哪里敢站住,心说恐怕这是遇到劫道的了,虽然他身上仅剩下五文钱,抢了不可惜,但是手里的老母鸡可是给自家妹子进补的,万不得有失,咬咬牙,继续跑。
就这样,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在泥泞的山路里开始了一场马拉松赛跑。
半道上,张三儿就支撑不住了,他又不是当事人,自然跑不过王二癞子,被一个石子滑了一跤,扑通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王二癞子回头瞅了瞅,他也是累得不行了,又想到百花楼里的翠屏又将要对自己不理不睬,不由得身体里又多了几分力道,咬了咬牙关,又奋力追赶。
三人之中,林寿的体制最差,也就再跑了一里地,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他身体本就是大病初愈,又饥肠辘辘,跑着跑着就感觉四周的景物开始打转,然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终于轰隆一下摔倒了。
也就几个呼吸时间,林寿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一把寒光烁烁的菜刀就被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林秀才,快说,你是不是跟百花楼的翠屏又重归于好了?快说!”王二癞子抓着林寿的衣领,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珠子怒问道。
林寿使劲喘了几口粗气,眼前才恢复了花花绿绿的场景,待看到面前这人的模样时,林寿张嘴就喊道:“你是王二癞子!”
这个人对于林寿来说太熟悉了,因为就是他将林书生打成了重伤,继而拖垮了整座林家,在林书生的残余记忆里,对于王二癞子的仇恨可谓是滔天倒海,罄竹难书,在林书生死后,这份仇恨也强加入了林寿的记忆中。
这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林寿也不知此时哪里来的力气,拿手一拳狠狠地捣在了王二癞子的鼻梁上,王二癞子一吃痛,鼻血就冒出来了,拿手一摸,红色的鲜血稀里哗啦地染了一脸。
林寿也借着这个空档,一个漂亮的懒驴打滚爬了起来,顺手从地上抄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这下林寿右手提着老母鸡,左手抓着石头块,跟王二癞子对峙起来。
王二癞子赶紧从地上薅了一片草叶子,将两个鼻孔眼堵住,拿起菜刀来恶狠狠地指着林寿,道:“好你个林秀才,上次老子放了你一马,没有把你打死,没想到你小子病好后还死不悔改,居然还想勾搭老子的女人,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林寿心里自然知道,王二癞子所说的他的女人指的是百花楼里的翠屏,他不提翠屏也就罢了,一提翠屏,林寿的心里更是憋了一团火,张嘴骂道:“你md的哪只眼看到老子勾搭你的女人了,今儿老子是去城里买鸡,不是嫖.妓,像翠屏那种女人,也就你稀罕,倒给老子钱老子都不碰她!”
王二癞子微微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书生嘴里听到骂人的脏话,又听他贬低自己的女人,不由得怒骂道:“那你还去那皮条胡同里,你敢说你手里那只鸡不是翠屏给你买的吗?”
“她给我买的?”林寿哈哈一笑,张嘴狠啐了一口,“我呸,就那婆娘还能给老子买东西,这只鸡是老子去当铺当了自家的玉挂件买的!”
王二癞子却是不信,挥舞着手里的菜刀,舔着嘴角流过的鼻血,恶狠狠地道:“甭听你这秀才巧言令色,你就是说破天老子也不相信你的话,今儿老子非得在你身上拉下一块肉下来不可!”
林寿此时也没了惧怕之心,也甩着手中的老母鸡,冲着王二癞子叫嚣道:“你来啊,来啊,有胆子你就来砍一下试试,看老子弄不死你!”
王二癞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甩着一只老母鸡当武器还那么的嚣张,啐了一口带着鼻血的唾沫,举着菜刀就向林寿扑了过去。
“哎呀呀,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林寿身后是一个不算陡峭的山坡,长满了枯黄的野草和零碎的石块,他见王二癞子扑了过来,自知自己的体制太弱,不是他的对手,虚晃一招躲过袭来的一刀,转身就向着山坡上面爬。
“呔!哪里跑!”
王二癞子一招放空,挥刀也跟在林寿的身后向上爬,一心想要砍上几刀,出一口恶气。
在这生死危机时刻,林寿也爆发出了全身的潜力,抓着石块和树根奋力地向上攀爬,不时地用脚向下踢落几块风化的碎石,堪堪阻挡着王二癞子的追击。
这一次,两人又是一个追,一个跑……
山坡却往上爬,地势越来越陡峭,乃至最后,成了七八十度的陡崖,一颗颗树根狰狞的荆棵树倒挂在陡崖上,浓密的枝干上上长满了尖利的倒刺,人一爬过去,裸露的手臂上都是一条条鲜红的血口子。
“林小子,你快给老子停下,再不停下老子就弄死你!”王二癞子的声音远远而来。
不知不觉,林寿竟然拉下了王二癞子一大段,不过林寿的长袍也是要不得了,全被荆棵上的倒刺给撕成了条纹裙子,双手跟双腿上也布满了一条条狰狞的伤口,有的伤口上还挂着几颗漆黑色的木刺。
林寿拿嘴咬下木刺,冲着王二癞子咧嘴笑道:“你追啊追啊,老子这就爬到山顶了!”
“好,好,你等着,等老子追到你,非得把你那口条给剁喽不可!”王二癞子急的哇哇直叫,更加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林寿一看王二癞子憋足了劲地追赶,更加不敢分神,手上的老母鸡早就死的不再死了,索性干脆先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杈挂了上去,又卖力地向上爬。
也就一刻钟后,林寿抓着一颗松树的树干,终于踏上了这座山的最高端。
一到了山顶,眼前没了郁郁葱葱的树干,豁然开朗起来,徐徐的吹风吹拂着林寿疲惫的脸颊,也吹扬起了他脑后那一头散落的长发。
头顶着湛蓝的天空,脚踩着巍峨的高山,远方是层峦叠嶂的群山深谷,林寿突然有一种想要将这所有一切,全部都要拥入怀抱的错觉。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可惜,这种美妙的感觉被一个刺耳的声音给破坏了,王二癞子骂骂咧咧地也终于将要爬上山顶。
林寿猛然回头,狭长的丹凤双眼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缝隙,在缝隙的中央,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闪着迫人的冷芒。
“杀,还是不杀!”林寿安静地站在山顶,使劲攥着拳头,心底深处在做着最黑暗的思量。
若是杀了他,肯定会因此惹上人命官司,若等他日官府查究出来,按照大明律,杀人者偿命,我必也会为他抵命。
若是不杀他,今日之事必定不会善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我的家人都要因此受到牵连,想我那林妹子为我受尽了苦难,我怎能再让她为我而担心!
今日平白无故惹了这个麻烦,该是让我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