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王家窃案,也着实让举县上下官吏和皂隶心急了一把,无非由他,只是这件窃案关系着县丞和典史头上的顶戴,还有皂隶手中的铁饭碗。
自今日清晨,银丰城门口突然张贴出告示:因城内窃贼猖獗,特闭城两日,出入城门者需出示衙门下发的通关凭证,经检验合格后方可出城!
后,银丰县巡检司派出全部兵马,卡住各路通关要道,又举城大肆搜捕,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这下整座银丰县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败落的王家昨夜闹了神偷了。
窃贼不叫窃贼,他们偏叫“神偷”,这好像是大多数平民百姓心里的通病,对待所有神奇诡异之事、奇淫巧计之人,都会冠之一“神”字,不然不如以满足他们的八卦**,比如对赌博赢钱赢的多的不叫赌徒,叫“赌神”,再比如对算卦算的准的不叫术士,叫“神算”,这“神偷”之名也是如此这般被传扬开了。
也就才过了半日,茶水酒肆、街头巷尾里无不有好事之人,相互讨论着这起突然崛起的“神偷”风波。
“喂喂,刘老哥,你听说了吗,昨夜王家府邸闹窃贼了,听说还被偷了不少宝物呢。”
“哎呀,张老弟,此事兄长早已知道多时,而且为兄还知那是一个神偷所为,绰号草上飞,昨夜在王家偷了不知多少的金银珠宝。”
“哎呀呀,这位仁兄此言差矣,那绰号草上飞的神偷,昨夜所偷之物可并非是这铜臭之物,听说是一方白玉观音,高一丈,宽二尺,洁白透亮。”
“啊,我怎么听我那在王家当仆役的亲戚说,那神偷偷的是一件翡翠如意呢,长三尺,宽四指,碧清如水,翠如碧玺,乃是当今皇上所赐之宝物!”
“啊,你那亲戚说的当真?不会诓骗你。”
“那怎么会,我那亲戚是我家二姨他三表嫂家的外甥的二叔家的四姨太家的堂弟,跟我关系近着呢,怎么会诓骗我,肯定是真的!”
“……”
孙县丞和王典史听着这些街头巷闻,差点被雷的吐血,没想到一件窃贼案传在百姓耳中居然被传成了神偷,而被遗失的圣旨更被以讹传讹地变成了各种宝物,有说白玉观音的,有说翡翠如意的,还有说是东海夜明珠的,更是还有人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那神偷实则是个采花大盗,一时唬的好多家有女儿的人家大白天都不敢出门。
“唉,必须及早抓住那窃贼,不然这银丰县的风气可是要乱喽!”县二老爷孙县丞暗暗蹙紧了眉头,这维护治安本就是他的职权所在。
而本县四老爷王典史今日也有了重大发现,他在王家府邸的院墙外面的草地中,居然发现了一方浅浅的脚印,根据他多年的破案经验,一眼就认定这一方脚印,定是那窃贼在进入王家府宅时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王典史就得到了这一个结论!
周围衙差却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冲着王典史狂拍马屁:“四老爷英明……”“四老爷破案入神……”“四老爷真是当今的包拯在世啊!”……
当胖瘦两位衙差寻到了孙县丞和王典史时,两人正坐在一座茶铺里喝茶休息,虽说现在才只是初春时节,天还不冷,但是架不住这一天的奔波,两人的头顶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各拿着一张绢布左右擦拭。
“大人,不好了,县大老爷命令两位老爷马上回去,说是那窃案已有了进展……”两个胖瘦衙差一问一答,便将书生林寿帮助王公公查案一事,详详细细地讲明。
王典史现今才只有四十余岁,正当壮年,一张方正大脸颇有威严,脸上一双浓眉根根直竖,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之势。
此件窃贼之案,本是他这个做典史的份内职责,他也本想着靠这件通天之案,在他履历表上勾上华丽丽的一笔,今儿陡然听闻此案又有外人插手,一双浓眉瞬时而立,袖子一捋,气上头来:“妈的,哪个不长眼的猢狲,竟敢插手某家的大事!小的们,走,跟爷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龟儿子,敢坏老子的大事!”
身后一众衙役,足有四五十口子,包括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壮班民壮,这就是所谓的“三班衙役”,跟在王典史身后浩浩荡荡地赶往了王家旧邸。
朱红色大门被王典史一脚踹开,他挥手撩开胯下的衣服下摆,一步跃了进去,张嘴就喊:“哎呀呀,某家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猢狲敢插手衙门的事,快些报上名来,某家不打无名之鬼!”
紧接着,王典史“嗷~”一声停住了嘴巴,因为他看到本县大老爷和黎教谕,还有本县六房司吏,正簇拥着一位面白无须、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向他走来。
“王典史,鬼叫什么,看到公公还不见礼!”赵知县跺跺脚,训斥道。王典史这才如梦初醒,今儿早上他走得急,还未见到这位宫里出来的王公公,赶紧抱拳行李:“本县典史王哲参见公公!”
“本县县丞孙亮,参见公公!”孙县丞一前一后也是恭敬一礼,至于他身后所跟的三班衙役,那都是地位低下的甲乙丙丁,倒是不用跟王公公见礼。
王公公却是冷哼一声,嘴角轻启骂了一声:“真是一群废物,一大帮人忙活了一上午,还不如人家林顾问半个时辰的功劳!”接着语气一转,颇有些阴柔之调,冲右手边柔声道:“林顾问,刚刚你说你已有眉目,现在就领咱家去看看。”
孙县丞和王典史脸色微微一红,随后一双怒眼扫向王公公的身侧。
那里站着一个一袭蓝色襕衫的书生,虽然看着面黄肌瘦,弱不禁风,周身上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特别是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黑白分明,一双漆黑色的眼珠炯炯有神,看着整个人颇有一股精气神!
林寿闻言浅浅一笑,道:“公公大人,稍安勿躁,学生这就带诸位大人前去,孙县丞和王典史不如一同前往,这样若是学生有任何不足之处,还望二位多加指正!”
王典史微微一哼,道:“某家正想看看你这小小书生到底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别是一个猪鼻子插大葱,装模作样!”
站在他身侧的孙县丞轻咳一声,小声补救道:“那是装相。”
“反正一个意思!”王典史冷冷一笑。
林寿不觉眉头微微一皱,对于王典史这突如其来的敌意,他感到匪夷所思,记忆中好似那林书生并未得罪这王典史啊,好像两人还并没有任何交集。
或许唯一算上一次的,就是林书生被王二癞子打伤后,这王典史曾去看过那林书生,并且还沉痛的说了一句:“林书生,那王二癞子算是某家的一方远亲,此案又对你的声誉有损,看在某家的面子上,某家劝你还是撤了那诉状,纵然你不顾及你那声誉,也得顾及一下你那妹子的性命啊……”
不过,此事已过一年半载,那林书生也依言撤了诉状,总该算是尽释前嫌了才对,那今日这王典史话中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莫非……那王二癞子的尸首被他发现是我做的……
不对!
若是东窗事发,此刻应该是锁链加身押入死牢才对,怎能只会只有敌意而未有后招呢?
林寿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引着诸位大人去看那一处新发现的疑迹。
一行众人,跟着林寿一直出了王家朱门,又绕过府门院墙,穿过一条羊肠小道,一直到王家府邸后院所在的院墙下面,这地儿他王典史最熟悉,因为今儿清早他就是在这里得出的“那窃贼从此地进入”的结论,引来三班衙役一众叫好。
“诸位大人,学生曾听老管家说,今儿清早典史大人曾经在此发现了重要线索,学生便依言来此,仔细探索,发现此地果然有重大线索!”
王典史却是“噗嗤”一声,先乐了,嗤鼻道:“什么重大线索,不就是一方窃贼所遗留的脚印嘛,某家早已知道,那窃贼就是从此墙翻越而过的!”
林寿斜着双眼,想看一个傻子一般的看着他,接着摇了摇头,忽的一笑。
王典史浓眉一瞪:“怎么,某家说的不对?!莫非你这书生有不同的见解不成!说出来,倒让某家长长见识,也让诸位大人听听!”
他也是随口一问,借机羞辱一下这个胆大包天敢虎口抢食的书生,毕竟草地中只有这一方脚印,任谁也休想从这一方脚印中推断出更多的线索,别说他林寿,就连破案入神的包青天都不曾听闻有这本事过!
王公公闻言也倾斜着身子探了探,那草地中果然只有孤零零的一方浅浅的印记,若说有线索,顶多就得出这只是一只右脚脚印,别的一无所有,若是因此就推断出那个窃贼是个独腿的残疾,他王公公就得先啐上一口!
林寿却是不以为然,张嘴反问道:“四老爷怎就认为学生就不能有不同见解呢?这个窃案,那窃贼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本就寻一点蛛丝马迹就不易,为何寻到了却还要如此马虎的下了结论,莫非敝县县衙就是如此这般破案的?怪不得近几年银丰县内的破案率这么低!”
虽然他王典史听不懂“破案率”这个现代名词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听出这个书生说的不是什么好词,是铁了心的要拆他的台,浓眉一竖,张嘴怒道:“怎么,你这话是何意,莫非你是在质疑某家破案草率不成?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某家当这典史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一方小小脚印,你若是真能看出其他线索,那就说出来让某家听听,也让某家长长见识!”
林寿此生最是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仗着年纪大资格老,倚老卖老,就此否定所有他认为不可能之事的井底之蛙,更何况,从一开始这王典史就处处与他作对,敌意尽显,一时也被激发出了林寿心底的怒气。
他一指地上的脚印,大声道:“四老爷说话不要说的太过绝对,谁说一个脚印中就不能隐藏有别的讯息,今日学生就偏要让你看看,一个你认为一无是处的脚印中,将隐藏多大的秘密!来人,拿笔记着!”
最后一句,是冲着衙门执笔记录的书办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