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孩子和他那个执拗的女儿不同的地方太多。
偏偏面容却是像极,每每一对上那明亮的眼眸,他下意识的就将两人的身影重叠,拂袖而去。
不是不爱。
是爱到深处,反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相处。
正如当年对她的母亲那般。
却没想到,养成了这孩子对白沐的依赖和对自己的深切惧怕。
百草堂中的日子也越发不自在起来,没有呆在家中的闲适,只满腹的不知所以,深深焦虑。
若不是他,兴许这个孩子也不会几次三番的偷偷下山,更不会有之后的那些磨难。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名不见经传,根本就是不谙世事的白霜,会被有心人发现她身体的秘密。
一番追究下来,最大的可能还是姑娘家下山的时日的多了,被人盯上才会如此。
如若不然,就凭着他和白沐的医术,最好的药材,又有几人能在初初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这鼎炉的体质...
老神医难得的反思起自己的过错。
白霜终于是在三人忐忑不安的凝视下,睁开了眼睛。
如水晶般琉璃的眼眸,刚一张开,就让人生出恍若孩童般不谙世事的清明。
透过那双明亮的大眼,一点点传达着她的懵懂。
干净透明。
就连秦若,匆匆撇过也生出这样的想法。
只一睁开,寻寻觅觅中对上白沐的。
才渐渐聚焦,有了焦点。
逐渐明朗起来。
白沐心头当下就是咯噔一声。
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千百次。
自从阿姐失了神智,每日间总是这样。
白沐见识过太多,只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阿姐执拗不言不语,让他压根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的视线。
他几乎丧气起来。这是说,阿姐人还没清醒过来?依旧是那个迷路孩子般的存在?
他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吗...
不带他细想,一声温软的叫声便传了过来。那是阿姐特有的细腻温柔,掺杂了说不清的心绪忐忑,混在其中:"小白?"
那声音中的不确定,让几人纷纷神魂大震。
韩川望眼欲穿,却连白霜一个眼神也没有能够得到。
不甘却又兴奋,眼巴巴将视线投到了白沐身上。
只这两个字,不知牵动了多少颗心。
秦若不算在内,身前其余三人,俱是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白沐回话,音色是压抑不住,藏都藏不起来的激动。
和他往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今天一个白日间,白沐恐怕是将大半的心绪都暴露在外,少有的连续起伏。
"哎,阿姐你醒了?"尽管是最最普通的问句,可话中包涵的暖意,欣喜,随着男声清泉般得声音落在句尾朝下勾描,淡淡的有着道不尽的绵绵情谊。让秦若忍不住瞧了过去。
她只扫一眼,树荫下光影交错的脸庞,被打出明和暗两种色调,每一种都像是天生能够与他相容,融洽自得。
苦苦压抑不想被众人发现的喜悦明晃晃被浮光点亮了颜色,更衬托的面容姣好。
红唇轻启,问完话后仿佛忘了闭合。
独留出微弱的缝隙,恰如其分的展现了他洁白的皓齿。
手掌向前,似乎是想去扶上一扶白霜,却又在半道偷偷攒了起来背在身后。
手心处,黏湿起来,热气也跟着翻腾。
秦若跟着不明就里,不懂为什么白沐要收回手去。
韩川挤着白沐,身子也往白霜身前靠过来,许是想让清醒过来的白霜看到自己。这样冒失不合礼仪的行为,偏偏由他来做不显得唐突。
莽汉一词,正是形容韩川这样的存在。
只老神医一人疏离而远远看过来,苍老的容颜上表情都不带显露。完全看不出来这刻的老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白霜问了话,举目四望。面前的林子像是从未见过,她懦弱惯了也安静惯了,接着便沉寂下来。
白沐等待半晌,眼见白霜迟迟不回自己的问话,心中拿捏不定,语气中不免有些不易察觉的焦躁。他的再次开口,激动消退了不少,"阿姐?"两个字,似是想唤回白霜正在神游的思绪。
秦若在一角只用了三分心思,大略知道那边进展。
唯有韩川一人,因为满腹的注意力都牢牢被白霜占据,没错过她丁点的反应。
随着白沐第二次的召唤,他能看到白霜刻意敛下去的眼眸,似乎只是在不经意间微微低垂的头颅,天鹅绒一般的颈项,还有随着开合的红唇轻启而出的声音:"小白,咱们这是到了祖父这?"
用词谨慎,仿佛是几经考量才缓缓而出。
声音不大,里面的不安听来让人心酸。小心翼翼带点希冀。
白沐反应很快,就在韩川完全不懂白霜这句问话含义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是马上意识过来,阿姐是清醒了,却恐怕是将那些不好的记忆统统抛诸脑后,只余二人初到山上的回忆。
接了口,顺着她的话说道:"嗯,这里正是祖父所在。"
这次再没有犹豫不决,一伸手就将阿姐的手稳稳握在胸前。话中都是安抚。
谁也不知道,他真怕,真怕再次面对那个被伤害到宁愿失去心智,也不愿再看他一眼的阿姐。
老神医偏过了头,不愿意看到让他心酸的这幕。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无端生出许多的感触,这样单纯干净的白霜,颤抖的肩头和恭顺的小心,都让他没来由的跟着心疼。
眼中有一汪深潭涌动,碍着身份更不想被面前几个可以称之为孙子的后背瞧到分毫。
这样的白霜,他是头一次见到,和他那个女儿再无丁点的相像,更像是只胆小怕事的小仓鼠,畏畏缩缩,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急急寻了洞口逃遁而走。
"阿姐,你身体还有哪点不舒服?"白沐首先担心的还是阿姐的身体状况。阿姐这是刚醒过来,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他却是担惊受怕,跟着为阿姐心惊肉跳。
若是阿姐一会发现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他要怎么去解释?
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在这一刻被提上了日程。
白霜回话的速度很慢,阳光下的女孩子干净的纤尘不染,可是却将头低垂,留给他们的不过是乌黑如云的秀发和发间白沐为她插上的一只钗子。
她缓缓张口,声音里的含糊没得让白沐更是操心。她说:"我还不是老样子,哪里会不舒服?还不是次次都是你多心的很。"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可也隐隐还有几分的心知肚明。
像极了阿姐未受伤害时的一颦一笑。
白沐怎么回忘记,他和阿姐一路相随,初来祖父山上的时候,阿姐总是说肚子疼,却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有几次更是疼的撕心裂肺,床都下不去。
那时候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白霜那根本就不是病,只是遗传了母亲阴性的体质,天生身体中带了寒气。若是不经过修炼压制疏导,就只能靠药物缓解中合。
白霜说着话,一手从白沐手心抽了出来,似是习惯性的想去揉揉肚子。
这样的动作,她进行了千百次。
没有药物压制之前的那些岁月,阿姐总是一人默默承受,手心中的热度会对缓解疼痛起到微不足道的好处。
几年间未曾出现的动作可是吓坏了白沐,赶忙紧紧手,不让阿姐将手抽离,嘴上说辞连他自己听来,都有些纯粹的没话找话:"阿姐,肚子又疼了?"
他要想个什么借口,才能不让阿姐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生了疑心?
这问题真是太难。
白霜或许是对着地面太久,换了姿势,更也许是对上白沐这样奇怪的行为也起了困惑,虽然没在试图挣脱他的手掌,可抬高了头,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有着疑问。
韩川等的早就没了半分耐性,眼看着心爱的姑娘自从清醒了以后,就将他当做空气,完全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急不可耐。
像只在油锅上滚了几滚的火鸡,心头煎熬。
二人这样的空挡,他插了上去,肩头又是一挤白沐,自己就占了白霜前半个位置。笑嘻嘻迎着刚醒过来的白霜就说:"媳妇,你可是醒了。担心死我了。"
脸上憨态可掬,和他的声音里透露出的喜色相得益彰。
半点都不像白沐,操心这那,在阿姐睁眼的瞬间就思考起各种将要面对的问题。只为眼前看到的这人高兴。
他兴冲冲的望着她。眼中的唯一只有她。
白霜的眉头却是在他说过话后,皱了起来。细长的眉毛,即使轻蹙也无损她的容颜分毫,她客气有理,面对陌生人的表情带了隔离:"这位...壮士,您是?"
称呼方面,也是在看到他衣衫褴褛,露出的几处愤张肌肉,才确定下来。
韩川那声媳妇,彻底的被她华丽丽的无视了。
这话一问出来,韩川就像蔫儿了下去,仿佛被人斗败的公鸡。
高昂的头颅萎靡不振。
白沐却是脑中电光一闪,有了主意。
一手拉了韩川,一面对上白霜疑惑的询问,兀自接到:"阿姐,这是姐夫。难道你忘了吗?"
这话别提多雷人了。不说秦若这个完全的局外人,就连老神医那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几不可闻的抽了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