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一松开车夫，笑嘻嘻道：“你不介意到车上休息一会儿吧？”

　　他的笑让车夫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车夫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央求道：“这位公子，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出来讨口饭吃，还望您高抬贵手...”

　　“那我当你答应了。”乙一不等车夫说完，就跳上了马车。

　　张令曦的马车一路顺利地到了约定的地点。

　　周二下车转了两圈，没看见人。

　　娥眉等得着急，也下车一同查看，仍是没看见人影。

　　“小...少爷，咱们是不是被耍了，这里明明没有人等着啊？”娥眉一边打喊着一边往马车的方向走。

　　“别过来！”张令曦在车里突然说道。“不要动！”

　　娥眉忙停住脚，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小姐？”

　　张令曦坐在马车里，一动都不敢动。

　　一个尖锐的东西，正指着她的脊背，张令曦的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流。

　　马车上，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你是谁？”张令曦和手执匕首的人同时出口问道。

　　是个男子，声音尖锐嘶哑，有点像当年上神仙山时遇到的那个刀疤脸大叔。

　　听见张令曦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那人似乎放松了警惕。

　　张令曦稳了稳心神，问道：“你是他请来的帮手吗？”

　　匕首抵上了张令曦的后背，没有用力，但还是隔着厚厚的衣服，感觉到一点尖锐的疼痛。

　　“我是他妹妹！”张令曦的声音大了一些，“他人呢？”

　　“谁？”

　　张令曦想了想，说道：“简归。”

　　那人放下了匕首，张令曦小心地回过头去。

　　一张冰冷的脸印在张令曦的眼睛里。

　　那人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张令曦身边，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他道：“我是陆离。”

　　“听哥哥提起过您。”张令曦冲他点了点头，道：“多谢您一路护送我哥哥嫂子回来。”

　　陆离就是张令浙信中所说的那个人，他跟赵嘉柔将他救活之后，一起去了极北之地，比邻而居。

　　据说这个陆离看着难以亲近，但是人是极好的。

　　听说他遇见山贼，被毁了面容。赵嘉柔更觉得他可怜，平日跟张令浙对他帮助良多。

　　既然他知恩图报，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就算赵嘉柔心软，没有判断力，可是张令浙不笨。因此张令曦并不觉得这个陆离可怕。

　　“看着姑娘有些面善。”陆离说道。

　　张令曦看着陆离也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难道是因为他脸上也有刀疤，像那个刀疤脸的大叔？可他说话的语调，还有身形，明明是像极了她见过的一个什么人的，偏偏她想不起来。

　　“我妹妹久居深闺，即便陆兄看她面善，也不一定是见过她。只是她相貌平常，这样的女子到处都是罢了。”简归甩开了跟踪的人，听见陆离跟张令曦的对话，出口说道。

　　娥眉和周二看见他，恭敬地喊了一声：“五少爷。”

　　简归点了点头，露出一张跟张令曦有些相似的脸。

　　原来张令浙在外化名简归。

　　张令浙上车，张令曦莞尔一笑，喊了声五哥哥，然后接着他刚才的话说道：“陆公子大概是看我跟哥哥样貌相似，所以觉得面善吧？”

　　陆离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看了看兄妹二人确实有几分相似，便勉强地点了点头。

　　赵嘉柔在张令浙当初落脚过的那个宅子，等张令浙的消息。

　　她听说嫂子杨氏身子不好之后，想见她一面。可是担心回去之后，哥哥和嫡母不会放过她。张令浙说替她想想办法，先跟曦姐儿联络，看看能不能在相府跟杨氏见上一面。

　　可杨氏现在几乎不出门了。

　　张令曦委婉地向杨氏表示了邀请，杨氏都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想想也是，哪有刚出月子，就去别人做客的。

　　纵使是再小心，还是引起了赵嘉善的怀疑。他追问了张令曦好几次，都被张令曦搪塞过去了。

　　张令浙打算跟周二联络送信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尾随他。

　　因此这次早就说好的见面，张令浙也是小心谨慎，甚至出去引开了跟踪的人。

　　“要是方便的话，不如让嫂子去我那里住？”张令曦没有跟张令浙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要是她哥哥知道了，闹上门去，就更不好了。”张令浙不愿意赵嘉柔现在去张令曦那里住，想到她们二人许久未见，道：“你若是不忙，常去看看她。”

　　“就算现在赵嘉善没有发觉，我去的多了，他未必不会留心。”张令曦很久没有皱过眉，现在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们打算怎么办？还这么躲躲藏藏的吗？总得有个正大光明的时候吧？难道嘉柔她不想有三书六聘，不想有亲友祝福吗？”

　　张令浙哑口无言。

　　看来，他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办。只是赵嘉柔说要回来，他就带着赵嘉柔回来了，压根没有想过后路。

　　“如果你们只是想在京城小住几日，让嘉柔见一见杨氏的话，那我想办法帮你们安排。你们最好是早点走，不然被赵嘉善的人找到，可不会跟你客气。”张令曦情绪明显有点低落下来。

　　在她心里，是不愿意赵嘉柔没有名分地跟着张令浙四处奔波的。

　　张令浙的意思，她隐约有些明白了，他想着在那边混出个名堂，再带着赵嘉柔回来。

　　“曦姐儿，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什么？”张令曦有点意外。

　　张令浙这么问她，难道是想为了赵嘉柔留在京城了？

　　张令浙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跟嘉柔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如果能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门，那最好不过了。”

　　赵季氏现在已经不问家事了，只要赵嘉善同意，应该就可以。

　　“要不，你跟嘉柔的哥哥谈一谈吧？”张令曦道，“家里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劝祖母和父亲。”

　　“若是谈一谈就能解决问题，我和嘉柔又何必费劲千辛万苦逃走呢？”张令浙没想到张令曦居然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

　　“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就说从前，你们二人也没有跟赵嘉善谈过吧？那会儿赵季氏掌家，凡事都要她点头才行，所以嘉柔才逃到我那里。现在赵季氏已经不问家事了，你只要打动了赵嘉善，便可以了。”张令曦耐心地说道：“其实不光这一个法子，不过我想着，你娶了嘉柔，却跟她哥哥闹得特别僵，总也不是个事儿。索性一次大家说开了，日后好相处。”

　　赵嘉善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自然不会想着把嘉柔嫁给什么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张令浙长得不错，人也上进，学问也算不上差，其实当初两个人见一面，赵嘉善未必会看不上他。

　　那时候错就错在赵季氏握着赵嘉柔婚事的主动权。

　　再说的不要脸一些，现在是生母煮成了熟饭，赵嘉善但凡为赵嘉柔考虑一下，也不会逼着赵嘉柔另嫁他人。

　　陆离在一旁听着，明白过来跟简归私奔的人闺名嘉柔，是什么赵嘉善的妹妹。他离开京城的时候，似乎是没有听过赵嘉善这号人物。

　　“听你们兄妹两人的口音，都不像是京城人士啊。”陆离突然插了一嘴。

　　陆离他是京城口音。

　　张令浙后知后觉地问道：“陆兄是京城人士？”

　　陆离嗯了一声，道：“不知你们口中这个赵嘉善是谁，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张令曦将赵嘉善的情况大体一说，陆离点了点头。

　　果然没有听说过。

　　他又在一旁沉默起来，就好像没有不存在一般。

　　“公子，太阳快落山了，您下车吧，我不收您的钱。要是让简公子和陆公子发现，小的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张令浙他们租的那辆马车按照吩咐跑了几圈，到了城西来。

　　车夫哭丧着脸，不敢再往前走了。

　　里面没人应答。

　　车夫又喊了几声公子，撩开了车帘，里面空无一人。车夫莫名地松了口气，又瘫倒在了马车旁。

　　“曦姐儿，你长高了。”赵嘉柔在家里打络子，听见动静之后迎了出去，看见张令曦的时候，眼里立刻泛起了水光。

　　张令曦过去跟她拉起了手，道：“你竟然还胖了，也不知该说你跟着我五哥哥过得好，还是该说从前你在赵家生活地太苦。”

　　赵嘉柔的眼泪掉了下来。

　　“快别哭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薛姨娘被你哥哥接到京城里来了。”张令曦替她擦了眼泪，说道：“薛姨娘希望你过得好，现在她要是看见你，当是觉得欣慰极了。”

　　“姨娘她还好吗？在京城里，有没有被我嫡母欺负？”赵嘉柔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一般。

　　“你放心，薛姨娘挺好的。现在你嫡母安心地吃斋念佛，家里的事，全凭你姨娘在管着。敏娘是个憨厚的人，她不会亏待你姨娘。”

　　赵嘉柔终于有了点笑意，可是想到嫂子杨氏的病，又变得忧心忡忡，道：“嫂子她现在身体怎么样，后来请过大夫没有？”

　　张令曦让她宽心道：“她现在看着挺好，整个人都很精神。生了孩子之后，气色看着也都很好。请过大夫来诊断，都说她没有病，只是亏了些气血罢了。”

　　“啊？那霍神医说的那些话，岂不是无稽之谈？”

　　张令曦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她说道：“我却觉得，霍神医怎么可能乱说这话，弄得赵家人心惶惶呢？他跟赵家又没有结仇，何必说这种的话，让大家心里都有个疙瘩，还坏了他的名声。”

　　“你是觉得霍神医没有乱说？”

　　“恩，可其他的大夫也诊断不出什么。这实在是不好说，只能是她自己多留意着些了。”张令曦无奈地说道。

　　杨敏颜本是不知道这事的，后来听下人们说，老爷为了她，去请了霍神医来。而且霍神医并没有诊病，就走了。

　　杨敏颜觉得老爷对她深情，且放下了心来。她记得那霍神医是非必死之人不医的，也就是说，她的身体不要紧。

　　想想也是，不过是刻意吹了吹风，身上发了热，别的还能有什么事。

　　她对赵嘉善日益用心起来，觉得夫妻和美，日子十分惬意。

　　直到邻居家白太太过来串门，说起她娘家一个姑奶奶生了病，请来了霍神医。谁知霍神医只看了白太太的姑奶奶一眼，就直接走了。

　　“这是为何？”杨敏颜见白太太的表情不对，问道。

　　白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大概是没听过，这霍神医说呀，他接诊从不医无病之人和必死之人。”

　　“不是说他非必死之人不医吗？”杨敏颜问道。

　　白太太咂了一下嘴，道：“那是你听岔了。你猜霍神医走了之后怎么着，我那个姑奶奶，没过了当夜就死了！那天请其他大夫过来的时候，都说是感染风寒，吃两幅药就好了。”

　　杨敏颜听完脸色发白。

　　不知那霍神医是诊断出她无病，还是必死。

　　送走了白太太，杨敏颜心中不安。看着赵嘉善对她体贴入微，杨敏颜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

　　莫非自己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经不行了。所以老爷才垂爱她的？

　　杨敏颜找机会问了下人，证实了此事。

　　她连着哭了几天，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赵嘉善见了，追问是怎么回事，杨敏颜照实说了，问道：“老爷，若是我真的不行了，等我死了，您会不会就此忘了我？”

　　赵嘉善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好久，又接连找了好几个大夫给她看病，才安稳下她来。

　　可杨敏颜的心里，一直横亘着这样的一根倒刺。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只好抓紧着做针线，抓紧着教养孩子，忙的一刻都不得闲。

　　晴姐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频繁出入赵家的。她去了之后，就帮着杨敏颜做活，从来不肯闲着，话又少，人也乖，杨敏颜就任她在赵家待着了。

　　洪儿很喜欢晴姐儿，时不时地过来找晴姐儿玩。滋儿也喜欢亲近晴姐儿，有时候奶娘抱他他都耍脾气，一到晴姐儿怀里就乖了。

　　渐渐地，杨敏颜又敏感了起来，对晴姐儿莫名地多了些戒备。

　　她甚至想过，若是等她死了，老爷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继室。

　　一定要心善，对她的孩子好。最好是不能生自己的孩子，那样便只能把她的孩子当成是依仗。

　　她的目光落在晴姐儿身上，又挪开，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晴姐儿看着温顺，心思未必少。倒是曦姐儿不错，对赵嘉善没有非分之想，又是真心喜欢几个孩子。可惜曦姐儿年轻漂亮，嫁过来之后，赵嘉善一定将她捧在手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两个人怎么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