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赴险那乌城,静一担心太小儿,想留住他,太小儿却要跟着师父。
宏正道:“一起走也好,如果顺利,我们直接就南行了。如果有意外,陶南老兄能把太小儿带出那乌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陶南道:“如此甚好,有诗为证,独在异乡非异客,偶遇佳婴若逢亲。若非那乌平凶险,何来此行伴乡童。能与故乡的小童子同路说说话,才有一番情趣儿。我们共赴那乌城还可以见机行事,能把那乌国的事做的妥善了,岂不是更好吗?”
宏正笑道:“还是陶南老兄说的有理。既然如此,太小儿就跟着去把,但必须做到一宗。”他转向太小儿说,“太小儿,你不能露出你的真实。”
“什么真实?”太小儿愣愣地问。
“你跟着去闯关,虽然也要随机应变,但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让人看出你的真态来,让人看着你就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话也别说。这样才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脱身。”
“啊,明白了。”太小儿小手一招,笑道,“这也不用装,不就是爬来爬去么。”
静一笑道:“还要哭两声呢,你会吗?”
太小儿把小手一飘,喊道:“也没有不好的事,哭的什么?我不哭。”
“好。”陶南赞道,“这话吉利。”
静一又说:“老衲是相信太小儿有故事,关键时刻便能出奇制胜,如果没有太小儿去,这故事便不完美。贫僧也知道,徒儿不能离开师父,师父也不能离开徒儿。”
宏正微微一笑,“好了,咱们还是话归正题吧。”宏正把话题一转,“老主持,你把公主情况说说,贫道也好心中有数。她究竟是什么病?”
“公主的病,听人说很怪。”静一忽然扭头看了一眼陶南,“陶施主,你应该比我知道。”
陶南应道:“老主持说的是。我去年进王宫的时候,听宫里的人说,公主脸上长痘,还有红血丝和斑,严重时还有蜕皮。有医师诊病,还隔着纱帐,只能通过侍女了解情况。但到底是什么病,至今没有断明。现在道长来了,若能辩出是什么病来,我们就成功一半了。”
宏正说:“现在不能说这话。如果掐指算来,也能略知一二,从治病入手,便能与国王说上话了。但病不是静止的,诊病必须要辩证,有一点儿差错,便会被国王和大国师抓了把柄借题发挥。”宏正说到大国师,眉头皱了一皱,又问道:“陶南老兄,既然大国师有拜火教的背景,我们能见到国王吗?”
“只要是给公主看病的,都是各教的高人,国王都有召见。道长要直见国王,我可以给你引见。就凭我与国王的交情,至少不会让道长一去不回。我与那乌国王……”
陶南说出了与国王的由来。
“那是国王还没有继位的时候,我们偶然在街上相遇,他看我是大明人,说有一本大明的书,是他父亲在郑和来南邦时得到的,我看了以后才知道那书原来是《洪武正韵》,写的是中原官话的音韵,他听我这么说 便约我常进宫给他讲解这本书,直到他当上了国王,还经常诏我进宫,对我相当关照,所以我说道长要去见他,我想他也不会怠慢道长的。”
静一拦住道:“道长与陶施主切不可心急。现在都城里的僧人可能被控制了起来,到了大限之日,除了大国师的火明教,什么教派的人都难逃厄运。那大国师与佛教势不两立,道长切莫与国王讲佛法,免得话未说出口,先招杀身祸。”
“老主持放心,万事皆顺其自然,他们致刚致烈,贫道只以致柔克之。”
静一听了笑道:“老衲相信道长能用大明的医道救人,也能用道教的哲论化解众生的危机。”
“贫道此去认真。这里你也不能不防,我不能把话说绝了,你也别把我的话想绝了。此事不能迟疑了,我与陶南王现在就走。”
太小儿一听要走,转眼间把背囊抱了来。宏正与静一告辞,背上了背囊,带上太小儿,跟着陶南王走出了禅隐寺。
走向那乌城的路上,陶南王和宏正并肩而行,话题不离那乌城。太小儿耐不住寂寞,爬到师傅肩膀上问:“师傅,那乌城比阿兰陀热闹么?”
“热闹。”陶南道,“你要是进了王宫就更热闹了。可是你太小,人家不让你进,你怎么办?”太小儿没有回应,半醒眼乜了他一下,一缩脖,回到了背囊里。宏正道:“我这徒儿,没见过世面,还认生。”他耸了耸肩,“太小儿,出来吧。外面景色多好,你看看景儿,也说说话,伯伯带你去见国王,你也要有斯文才是。
”太小儿不困,便耐不住闷在背囊里,听师父有言嗔怪,便攀上师傅肩头,冲陶南嘿嘿一笑,一只手扶住师傅,一只手立于胸前道:“见过大王老爷,太小儿有礼啦。”
陶南王一听,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叫我大王老爷?“
“你叫陶南王。就一定是大王。就是老爷。”
“太小儿这么小,果然让人不舍,可是真要进了那乌城,我这心里倒没了把握了,那可是深入虎穴啊。”
“我不怕就行呗。”太小儿脸上满不在乎地说着,他手中显出了随意绳,迎风一举,小手一晃,随意绳便旋动了起来。太小儿显然是在说明自己不是累赘。陶南看太小儿拿着一根绳子玩,没有在意。
太小儿旋起的随意绳,打落了几片树叶,太小儿神情得意,抬头一看,前边路边有几棵大树,远近枝干七扭八歪地横在路上。一枝树干,正高高地迎向头顶,他想起了和知成在山上玩儿悬树荡绳的把戏,便来了兴致。他把灵绳往上一甩,灵绳缠了树枝上,他牵拽灵绳,觉得吃劲儿了,轻轻地一拽,引体腾空,离开了师父的肩头,往前荡了出去。
陶南看太小儿离开了宏正肩头,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拽,被宏正拦住了。“没事,让他玩儿吧。”
太小儿坠绳荡出,下弧过后,便是上升,身后离开师父已经过了一丈有余。太小儿上飘在空,荡到了尽头,正要回荡时,太小儿一手牵绳,另一手又将灵绳向前掷出,端头缠住了前树高枝,太小儿又将身后的随意绳收了。前面的灵绳,牵引着他的身体,又向前荡了出去,荡到高处,太小儿还是另手灵绳再掷,后手前手交替,几番荡出悠起,像个超长臂的猿猴,只在树下枝间悠荡前行。
陶南王心中惊奇,道了一声:“罢了,这童子是神猴儿转世。”
太小儿荡过几荡,正有一低枝横在垂绳下,太小儿飘至,便落在了横枝杈上坐了,收了随意绳,两条腿垂在树枝下来回地摆动着,冲着陶南喊道:“大王伯伯,你怎么不快走啊,快走。”
“快走快走。”陶南王应了两声,扭头对宏正说:“这回我明白了道长为什么要带着太小儿了,这回我放心了。”
太小儿一个空翻落地,又往前面跑去。
宏正和陶南脚下也加快了,嘴上也不闲着,一问一答,说着都城的严规戒律,也说当地的风土人情。
太小儿一路玩耍,走的累了,玩儿的乏了,又钻进了背囊。
太小儿在背囊里睡的实在,昏昏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觉得师父停下了脚步,钻出背囊一看,原来是停在了一座城门下。
“城门刚刚关上,咱们来晚了一步。”陶南王的话,显出了焦躁。他仰头往城墙上喊去,“里面军爷听了,我等有事要见国王,快开门来。”
两个异国人,还有一个怪异的出家人,这惹来了守城兵士的注意。也少不得一阵盘问。
太小儿在背囊里不敢露头,只用耳朵听陶南冲着城上喊。
“我与你们国王早有交情,你快去禀报,就说陶南王来了。”
城上军兵一听“陶南王”报号,笑道:“你分明是布衣百姓,还敢冒领王族之名,诳我开城门,你们再有多言,便拿了你们。”
陶南王与军兵对话,宏正看城门边儿上的墙上贴着的皇榜。信步走近,问兵士道:“你那榜文说的是什么?”
“自己看。”军兵应到。
“我揭了榜如何?”
军兵喊道:“大胆!那两张榜,一个是招贤纳士,给公主治病,揭了榜便要入宫履约。一个是限期都城里的出家人,三天内必须离开,逾期不去者,一律杀头。你们有一个出家人,不赶紧离开,却来揭榜投大狱,真是不知死活。”
太小儿闷在背囊里,眼睛不能看,耳朵却在听。城上军兵的话,他听得清楚,军兵说的“出家人三天内逾期不去就杀头”,让他有了心思,他想到了静一爷爷。还有三天,怎么好像静一爷爷没说啊。他又听师父喊道:“贫道来就是揭榜来的,你们不开门,我们揭了榜就走了,你们放走了揭榜人,看你们在国王面前如何说?”
他听师父要揭榜,掀开背囊盖子,看师父面前,果然有两张皇榜,一左一右,贴在墙壁上。他趴在宏正耳边,“师父,揭榜么?让我揭。”宏正道:“你别露面,这不说耍子。你忘了为师让你怎么做么?”太小儿一听,只好又缩进了背囊。背囊里的太小儿,把半醒眼睁的老大,透过背囊盖缝隙,他要看师父揭榜。
宏正揭了榜,军兵们果然开了城门。
军士进王宫报信儿,把二人关进了一个小屋。宏正和陶南还没坐稳,太小儿忽然喊了起来,“我要拉屎撒尿。”宏正道:“在外面你什么事都没有,现在进了人家的小屋了,你怎么办?”
“刚才我刚睡醒,现在有的感觉。”太小儿看门关着,窗户上的铁栏杆可以钻过,用手一指道:“我从那出去。”宏正看窗外是城墙,城墙下是草地,草地中是一条小路,他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便让太小儿钻过了狭窄的窗栏杆。
太小儿出了窗,一去不回,宏正等的耐心,过了一会儿,忽然,城门下有军兵喊了起来,“哎,怎么皇榜都没了,谁揭了皇榜?”喊声过后,几个军兵挚刀举杖来到了小屋。军兵打开了房门。“你们刚才干什么了?”一个军兵用审视的口气向宏正和陶南王问来。
陶南微笑道:“我们一直在这,在这等……”
“等你们大王诏见呢。”宏正一把按住陶南的手,怕他说是等太小儿。
陶南王也笑道:“我们在这等你们报信儿的军兵回信儿呢。一直没有离开,你们栓了门,我们哪得出去。”
“你刚才揭了皇榜是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宏正把皇榜递上说,“你们看,这不是在这呢么。”
“那怎么另一个也没有了?”军兵不听解释,对宏正和陶南王搜了身,看见了背囊,也翻了个遍。军兵看没有结果,退出了小屋。栓门声刚刚落下,城门下又乱作了一团,两个军兵急匆匆去了。
陶南问宏正:“太小儿一去不回,能不能是他?” 宏正道:“这还用问吗?就是他。”
原来,太小儿对国王的皇榜一直耿在心里。他看师父揭榜时,只揭了一个,他没明白。他心里嘀咕着,没敢出背囊。被关进了小屋,因为一泡屎尿,太小儿跳出了小窗,行完了方便,他一身轻松。看城墙下的小路,来去没有人迹,听城门楼上也静悄悄。太小儿想起了城门下的皇榜。心想:刚才师父还剩下一个皇榜没揭,我去揭了,静一爷爷不就没有事了么。太小儿心里想,嘴里嘀咕着,看看已经黑了的天空,脚下便有了挪动。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大墙,忽然觉得脚下有草藤缠了脚,他又抬又踢,不能解脱,便伸手去摘,手感里忽然觉得是一条蛇,他急忙缩回了手,一使劲,跳出了草丛,回头一看,一条绳子也被他带出了草丛。太小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手捂住了咚咚跳的心口道:“这回可真是把我吓得跳了一跳。”他捡起绳子,看似残破,却很结实,比自己的灵绳粗,他抻了抻,拽了拽,比灵绳还应手,便挽绕在手里。
太小儿身后就是上城墙的通道,心想,城门一定有人,我上高处看看。想定了,太小儿蹑手蹑脚,拾阶而上,到了墙头,果然有两个军兵。他避开兵士的视线,从黑暗的墙影里走到了墙外皇榜的上方,把刚才的绳子附上了自己的灵绳,上了墙头。太小儿甩开随意绳,一头挂在墙头,一头挎在腋下,看那军兵没有发现,用力拽了灵绳,像个青藤坠瓜,到了皇榜处。他伸手便揭皇榜。却听的一声脆响,太小儿心里一惊,原来,太小儿不知,这皇榜,一个是揭的,可以揭下,被师父揭了。这个是看的,粘的牢,太小儿不得要领,一把只撕下了一条,还有了响声,他一时慌了,急忙撕扯,把个皇榜胡乱撕下了,也有人喊来了。太小儿急忙攀绳上了墙头,见两个军兵正向这边走来。
“哎,怎么回事?好像是个猴子上来了。”一个军兵看见了太小儿。
太小儿急忙钻进了墙影里,隐没了身形。两个军兵来抓“猴子”,墙影里,太小儿早就没了踪影。
城下巡哨的兵士,喊了起来:“上面谁当值,这皇榜没有了,怎么回事?”两个军兵也喊道:“刚才是个猴子爬上来了。”
“胡扯!那是有人揭了皇榜,你们快追。”
“遵命。”一个军兵应了,另一个却嘟囔道:“遵命?一个猴子,是你能抓住还是我能抓住?你追去吧,我看看皇榜如何了。”说完,爬上了墙头,往下面皇榜处看去。这遵命的军兵,往黑影里看去,忽然喊了起来,“在那,他下了大墙,是个猴子,抓住他!”军兵嘴里喊,脚下却只是把脚跺了两跺,一步也没迈出。
太小儿听身后的喊,慌不择路,他知道自己没有躲开军兵的视线,耍开灵绳,几蹿几跳,形如猿影,影似猴儿形,跃上房脊,攀上树杈,听身后城墙上没了动静,太小儿的心这才略有平静,又听城门下一阵嘈杂声。他不敢轻举妄动了,只用耳朵听小屋的方位。
小屋的方向又有了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