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知道孙泽的心思,也想说些让大家宽心的话,好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这狐狸的梦好解,它要是好了,你就不好,你要是好了,它就不好。梦到追狐狸是好事,也象征着正在解决问题,有了寻找真相的方向。但追不上就是得不到结果。你说梦到狐狸自己钻进了网子里,这就不知怎么回事了,但应该是好事。按照正常的解释,如果管家和金枝是狐狸,那他们可真是太狡诈了,却怎么会自投罗网?自投罗网,就是难以逃脱,如果真是这个结果,那当然最好。”
孙夫人说:“这罗网只能是衙门的象征,也代表官军的神威,是不是他们碰上了衙役,被拘押了?要不就是遇上了孙成他们的官军?”
孙泽道:“婶子,要是能碰上孙成,孙成能把自己的儿子认出来,那可有故事了。”
金华道:“别说笑了,他刚刚随老爹从军去了边关,这还不到半年。哪有如此巧事。”
孙夫人道:“这爷俩身在大同,距离也不算远,可是家里难得有了宝儿,他们都没有回家来看看。你们这都是解宽心的话。”
“我看不一定。”孙泽道,“我很少做梦,今天偏偏恍惚间就来了一梦。”
“是啊。”金华也说,“我也很少做梦,这回的景象还特别地清晰。”
孙敬捋了一把胡子说:“依我看,咱们孙家庄有过几次大的灾难,但都是有惊无险。这梦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有来头。”
老人家把大家的心说的轻松了许多,气氛也没有那么沉闷了。议论了一阵,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太阳刚刚过了午时,村南的山路上来了一辆马车,村里有人看见了,一声喊,村民们都聚集到了村口。人们把马车迎住才看清,车上三个人中的一个,正是金枝,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金枝回来啦!”兴奋的村民们喊来,孙家人应声跑出了孙家大院儿。终于到家了的金枝被几个人簇拥着,迎住了孙夫人和金华。金枝双手递上了宝儿,自己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只有一声哽咽,便扑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几个村民把她搀扶起来,进了孙家大院儿。一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
看金枝缓过了哭泣,孙夫人急不可待地问事情的经过。金枝向大门外看去,断断续续地说:“是两个道人救了我和宝儿,代县杨大人还派了一个马车……”
孙夫人不等金枝说完,转身就往大门外走,嘴里还叨咕着,“怠慢了,怠慢了,给恩人冷落了。”
稻田和车把式被让进了客厅。孙夫人问候了稻田,也让了车夫。又问道:“道长同来二人,那一位师傅呢?”
“那是我师兄,他的道观是在西域的天竺山。”
金枝说:“都是因为回来送我,他们就提前分手了。本来这位师傅要远送哪位师傅,我听说哪位师傅要走到明年才能到达西域。”
“这怎么好。”孙夫人道“让道人受累,还要独自一人走那么远的路,咱们有马车,应该送一程。”
稻田笑道:“夫人不必了。我那师兄,寻访古迹名胜,游历大山名川,也不急于早归西域。多谢老夫人费心了。”
孙夫人知道这一行人起早赶路没有吃早饭,便安排款待。
道人和车夫吃过饭,车夫急于赶路回县城,拿了谢银走了。
孙泽看道人有了闲暇,便凑到稻田面前,拱手问道:“道长在上,俗民孙泽请教了。”
稻田回礼道:“贫道只是个出家人,壮士说请教,实在不敢当。”
孙泽笑道:“道长谦虚了。在下只是有个小问题不明白,孩子遇难,能巧遇道人,这里面肯定有机巧。”
“哪里有什么机巧,仅仅是巧遇而已。”
孙泽道:“今天孩子和金枝能转危为安,昨晚孙家人几乎一夜没睡,孩子他妈和我都做了同样的梦,这可以解释么?”
孙泽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稻田心里有数,那是狐仙的作为,也暗自赞叹胡山王编出的景象很说明问题。他看了看孙泽,笑道:“你若要我说,那我就说与你听,全当个开心果吧。你说的茶碗两次落地,一个是告诉你们有惊无险,一个是告诉你们茶碗破了,茶碗茶碗,也就是说,昨天查明案情,已经是晚上了,不管晚不晚,坠地打了,碗破了,晚破也是案子破了。”
孙泽听了一乐,“嘿,好一个茶碗破了。那狐狸又如何?”
“梦中狐狸,各有说道,它强你就弱,你强它就弱。你说它可怜,流着眼泪走来,还得了主人丢给它的面饼,这显示了她的身份,应该是你家管家吧。”
孙泽一笑,“我明白了,那狐狸一口将饼吞了,打起精神,向主人猛扑过来。就是它对主人反咬一口。主人自然是一场惊吓,那后来的狐狸钻罗网是怎么回事?”
稻田笑道:“如此继续,你自己都可以解释了,还用贫道都说出来么?”
孙泽道:“还是师傅讲故事的好听。”
稻田笑道:“其实这更简单了,狐狸一头钻进了破罗网里,纠缠着,出不来,这是它不能逃脱。这正应了管家婆的结果,现在被官府拿住了。随后孩子一声喊,今天不是回来了吗?”
“
原来如此,这解梦果然厉害。”孙泽谢过了稻田,笑着对夫人说:“昨天说罗网,今天才明白,道人就是罗,官府就是网。”
稻田拦住道:“壮士此言差矣,贫道只是帮了一个忙,县衙才是罗网。”
孙家聚来的人们迟迟不散去,转眼间太阳已经偏西了,孙夫人安排稻田住宿,稻田由孙泽陪同,见了孙家人和村民,这才问孙泽,“你们这里有一座古庙在何处?”孙泽道:“那是一座破庙,就在山脚处,道长要看看,我带路。”
山脚下的古庙,稻田出了村就远远地看见了,确是和昨晚梦中的一样。
“你们这里如此偏僻,怎么有的一座庙?”
孙泽道:“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说的,一百年前,孙家庄的先人也是躲避元军的屠城,才到了这偏僻山里落脚。有一天,元军马队过山,等他们走后,我们孙家先人就在这里发现了被箭射中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就把它救了。又过了多少年,一个和尚路过,说明了狐狸与孙家的仙缘,这才盖了这座小庙。只是这几年瓦剌又来袭扰,人心惶惶,这小庙便没人管了。”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庙门,稻田不看神位,却看顶棚,见那只狐仙,蜷缩着,卧在梁上。
“无量天尊。胡山王在上,贫道谢过了。”
“怎么回事?”孙泽看稻田表情异样,还仰面出言,问道:“这庙里供的胡山王,道长怎么知道的?”
稻田没有理会孙泽。狐仙从房梁上轻轻跳下,化作人形,是个老汉的形象,站在稻田面前,“道长客气了,要说谢,小仙该谢道长。小仙道行不够,道长救了孙家,就是帮了我。”说完,伏地要磕头,被稻田急忙扶住。 “仙主如何这般动情?”
“恩人不知,想当年,没有孙家先人,我便是惨死在元军的箭下了,现在孙家有难,小仙竟然无能为力,小仙愧对孙家。”狐仙说完,两行泪水溢出了眼眶。
稻田见胡仙泪盈满眼,劝道:“仙主不必动情,现在孙家已经团圆了。”
“非我动情,而是着急。小仙看孙家将来还有大灾,我想出手相帮,却无能为力。保佑他们更成了一句空话。”
稻田眉头一皱,问道:“这孙家还有什么大难?”
“我就是看不透才着急呀。现在道长来了,小仙别无他求,只求道长给孙家看看,也好指点一二。”
“既然仙主有话,谈不上求,我的修行也不够,能看见的不多。贫道尽力帮你就是了。”稻田话音未落,胡山王又要磕头,被稻田拉住。
稻田不敢停留,别了胡山王,急匆匆往回走。孙泽怕稻田有闪失,跟在后面提醒稻田,“师傅慢走,刚才我听你在空庙里无对而言,叨咕说孙家还有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空庙,果然又灵仙。所言之事尚未明晰,还需斟酌,不能乱说。”
孙泽无奈,只好随稻田进了村庄。
稻田回到村里,围着孙家饶了三圈,天色也暗了下来。孙家晚宴招待稻田,稻田心里有事,吃了饭,推说乏累,便进了小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稻田起早要走,孙家人一再挽留,吃过早饭,孙夫人看挽留不住,也拿了谢银相赠,稻田推辞不受。抬腿出了大门。
孙夫人送出大门,边走边说:“道长救我孙子,实救我一家,理当重谢,却让师傅空手而去。”稻田道:“此事能结下善缘,就是贫道的最大所得。别无他求。此去山高路远,出家人空来空去也是最高的修炼。就不打扰主人了。”话说完了,他往前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孙泽与众人都送了出来,孙夫人身后跟着孙敬。稻田不看众人,却看孙家大院儿。
孙夫人见稻田面色异样,问道:“道长有何话说,尽管讲来。”
稻田压低了声音,“夫人,你家小儿,生于初八,首占三先,全八之命,非同凡人。”
孙夫人听稻田一说,声音也低沉了下来,问道:“道长给孩子看命相,是不是孩子有事?”
“贫道也是只能看个大概。”
原来,头一天晚上,稻田听了胡山王的话,回到孙家,把孙家的家势看过了,果然发现了问题,稻田怕更多的纠缠,推说困乏,进了小屋,憋了一夜的话,只等临别再说。现在又面对孙家大门看了一回,更有了不一样的景像。他眉头一皱,不知这丧门景象,如何对孙家说。
稻田知道孙家是有德行的人家,他一边掐着指头,一边把刚才的所见,告诉了孙夫人,只是没有说的那么凶险。
孙夫人对算命信多疑少,听稻田的话里,似有所隐瞒,一再恳求稻田指点。稻田摇头道:“贫道功底不够,还看不出来。不过……”
一个“不过”,孙夫人眼睛也睁大了,稻田把话停了下来,看了看老夫人,话题一转,说道:“不离官场,难脱此难,这是根源。”
老族人孙敬随人们在一旁也听了,觉得稻田的话里有话,又听稻田说出了官场根源,问道:“道长是说孙成和他爹在边关要有祸端吗?”
稻田见是孙家族老问话,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不想一想。”
“道长不知,这人家一心报国,家中父子二人都
在边关,你要是没有太大的不方便,就给他们好好看看吧。”
稻田看孙敬问的紧,只好明说,“此话出口,你们可别见怪,也许我言重了。我怎么看怎么是灭门之灾。”
稻田说完,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转身往村外走去。
孙家的大难,显然是不可避免,稻田把话说出了口,离开了孙家,心里还在纠结。一阵阵的山风掠过山道,风声里夹杂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稻田闪在树后,见一匹快马迎面飞来。马上是一个官军模样的年轻人,在稻田面前呼啸而过,稻田忽然感到一阵心紧,“这就是孙成?”
他回头看去,那年轻人已经进了村。稻田叹了一口气,又上了山路。
孙少爷回来了,这消息,让孙家村又热闹了起来。
自从到了边关,孙成一直想着妻子生孩子,可是掐算到了生产的日子,战事紧张起来,老父亲是刚刚上任的大同总兵,对儿子的要求十分的严格。一直拖到现在,才有了一个机会回家看看。他见过母亲、妻子,才知道孩子都快满月了,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本来刚刚散去的村民,听说孙成回来了,又纷纷来到孙家,孙成也一一地招呼着乡亲们。大家看孙成一身戎装,脸上也有神采,身材也比离家时敦实了许多,少不得夸赞。
年轻人把孙成围住,问边关的战事。几个和孙成一起玩儿大的小伙伴,嚷嚷着要跟孙成一起去边关打仗。大家正说的热闹,孙成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随之听到了一声“大哥”。他知道来人是谁,回头就是一拳,嘴里喊道:“孙捷。”,话音未落,自己的肩头也挨了一拳,二人相视一笑,把手握在了一起,又较了一把劲才松开了手。
孙捷,也是孙氏本家的后生,比孙成小五岁,孙成在家时,他们常在一起习武弄枪,练些拳脚,孙捷道:“大哥这一当兵,比以前威武了,小弟有礼了,可不是军礼。”
孙敬嗔道:“你们以拳见礼,别弄出乐极生悲来。”
孙泽在一旁笑着说:“三爷,你不是不知道,他俩闹的再凶,也是离不开的小伙伴儿,习武的老对手,这就是玩儿。”孙捷不敢看三爷,脸上有些腼腆,对孙成道:“你回来了,这次我就跟着你去了。”孙成微微一笑,“我说你怎么有礼了,原来是想当兵。你这年岁不行,还嫩了些。”孙捷一听,急了,“十几岁当兵的都有,我怎么不能了?”
孙成看孙捷急了,笑道:“别急,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回事。”孙泽也问了过来,“你回来是带兵来了吗?”
孙泽一说,几个小伙伴也都问了过来。孙成看大家感兴趣,又接着说,“我回来一方面是探家,另一方面就是和能打仗的年轻人打个招呼,谁想打仗去,只要家里同意的,你们准备好就行了。”说完,眼睛盯在了孙捷的脸上,好像在说,你家里让你走吗?
“别看我,我们家肯定同意,我都是二十的人了,也算是男子汉大丈夫,还能像小姑娘一样关在家里吗?”
大家一听,都笑了,纷纷议论起来。早有人拿来了纸笔,几个人名已经写在了上面。孙捷也把名字添上了。
孙成看大家热情这么高,说道:“你们先有个准备,回家商量好了,什么时候能去,还不是说走就走的事儿,不能急。”
几个人正说话,金华抱着孩子来了,孙夫人跟在后面,边走边说:“让大家看看,咱家娃大难归来,也出来谢谢大家。”
大家一听说孩子抱出来了,都凑过来看。
孩子虽小,可是眼神沉稳,看过几个年轻的叔叔伯伯,便把眼神停在了孙泽的脸上。不管别人怎样引逗,孩子仍是神凝专注,旁若无人。
原来,此时,孩子囟门未闭,天眼犹开,看孙泽人形中,一个大狐狸头,这才留下了专一惊奇的表情。
孙敬有所醒悟道:“这孩子看见什么了,受到了惊吓,赶紧把孩子弄屋去吧。”
金华见孩子眼神发直,不知何故,听三爷如此说,只好转身将孩子的视线离开了人群,可是孩子两眼依然不动,投向虚空处。金华看孩子眼前什么也没有,急忙用被将他的眼睛遮住,转身进了屋里。
孙成看看已经到了午时,留大家吃饭,大家都称谢告辞,各自散去了。孙成送几个小伙伴出了大门,边走边说,不觉走过几户人家,他扭头向村边的小树林看去。原来,这是一片树林中的空地,他在家时晨练,这便是他和几个年轻人习枪练棍的地方。他问孙泽:“你们现在还练吗?”
“练还是练,只是你不在,人就少了。”孙泽说。
孙捷几步窜进树林,一个空翻落地,站在了一棵大树下。他一弯腰,从树根下抽出一把刀,回身做了一个架势。又一步一蹦高地跑了回来,冲着孙成一抱拳。孙成问道:“你怎把刀藏在这?”
“不仅藏在这,还刀不离身呢。”孙泽道:“随时练,也防身。我有预感,总觉着要遇上打仗的事。现在不太平,过去出村就带刀,现在在家里也要带着刀。”
众人正说话,忽然,顺着山风来的方向,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声,众人各自操起了刀枪往那喊声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