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一番问案,管家婆无话可说,衙役举着蜡烛,拿了文书,着管家婆签字画押毕,将文书呈上案台。
知县宣布结案,妓院的伙计,见机行事,暗挪细步,往看热闹的人群里去了,县官余光暗窥,也没有吱声,举起惊堂木,打出一个声响来,喊了一声“退堂”,金枝此时缓和了喘息,指着管家婆骂道:“你不愁吃不愁穿,老夫人对你天大的恩德,你还不满足,还要算计孙家,发你自己的黑财。你没有好报,不得好死!”金枝扑到管家婆身旁,没有力气,抓了两把,拧了两下,被衙役拉开了。衙役押走了管家婆,遣散了看热闹的人们,天色也黑了下来。
知县把两个道人和金枝让进衙役值更的小门房。当值的老衙役,看金枝冷的哆嗦,说道:“看你冻的,这屋里有炉火。”他拿开了炉灶上的烤馍,回身拿了凳子给金枝,又给稻田和宏正让了座,说道:“你们今天赶上了,我们杨大人有案子从来不拖延。不然你们明天上堂,又要耽误一天了。你们先歇息了,我出去一会儿。”
老衙役出了屋,金枝突然面向宏正和稻田,双膝跪下,手中抱着孩子,嘴里千恩万谢,又说道:“两位恩人救下了我和孩子,我和孩子平安了,主人家还不知道呢。”一边说,一边泪如泉涌,哭声也止不住了。
金枝一边哭一边打开了孩子的襁褓,宏正近前看了一眼,孩子面白如玉,发绽油光,五官清秀,只是闭着眼,面有哭相,却没有哭声。
稻田劝金枝道:“你别哭了,也别心急,今天已晚,还要安心休息好,回程山路崎岖,明天我保护你回去就是了。”
“我不急,我家主人也急呀。”金枝说完,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忽然说道:“孩子不能没有吃的。我不知道这城里怎么能弄点儿吃的来。”
稻田道:“看你说话还有些哆嗦呢,你身上湿,一定很冷,你先烤火,暖和暖和,就别出去了。我去看看。”
稻田话音未落,老衙役进了屋,身后带着一个人,手中托着个食盒。稻田一看,是个酒店的伙计。老衙役说:“这是杨大人吩咐的,店家把晚饭送来了。你们吃吧。”说完了,让伙计放下了食盒,出了屋。
“先给孩子吃。”宏正打开了食盒。
金枝看食盒里,有三碗小米粥,几个馒头,还有三个木羹匙,说道:“真有孩子能吃的。”她拿起木匙,搅合了几下小米粥,试了一下冷热,嘴里“宝儿宝儿”地叫着,手中一匙小米粥也试探着送到了孩子的嘴边,孩子有了感觉,小嘴儿啯啯地吸了起来。
稻田看着孩子,感慨道:“这孩子眉清目秀,好面相。”宏正也上前看了,点了点头说:“只是睁开的眼睛,仍是半睡半醒模样。这孩子叫宝儿?”
“是,他还没起名呢,因为大家喜欢,就先这么叫了。”金枝正喂宝儿,门一响。进来一个年轻妇人,后面还跟着杨知县。
“这是给孩子请来的奶妈,别把孩子饿着。”知县说完,又把一个包裹递给了金枝,说道:“你看能穿,就凑合换上吧。”
宏正明白了知县的心思,“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知县让奶妈帮金枝换衣、吃饭、喂孩子,让道人到另屋里说话。
宏正谢道:“有劳大人费心了。”
杨知县一摆手,说道:“道师不必客气,你们不说本地人,当然不知道,这案中的孙家,主人就是边关大同总兵孙成,我哪里敢怠慢。道师出手,真是及时,这等行善积德,该是多大的缘分,将来也一定会有好报啊。”
稻田道:“杨大人,贫道是五台山白云观的道人,对这边的事也是孤陋寡闻。我知道边关战事日紧,却不知总兵是谁,听大人的话,我们是帮了守边将士解了个后顾之忧,这也算是应该做的一点儿贡献。也多亏大人明断,又想的如此周到。”
“你们的贡献可不止一点儿呀。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孙家庄,地处偏僻大山之中,我等想要及时告知他们的家人,真是无能为力。”
“大人客气了。不过孩子的家人今夜难眠了。”宏正又转向稻田说,师弟,你明天就送他们回家吧,我们也就此分手,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就在明晨了。”
稻田刚要说话,杨知县道:“你们有事,自管去就是。我不能亲自送他们回孙家庄,就派一马车送他们。天不亮就可以走了。”
“有马车最好,大人又先想到了。”宏正又问了边关之事,知县也一一应答了。
奶妈喂过了孩子,来问杨大人的吩咐。杨大人对金枝和孩子做了过夜的安排,让奶妈陪护一夜。又安排宏正和稻田在门房将就一宿,这才离开了衙门。
宏正和稻田,与职守的老衙役守着炉子一同过夜,说了几句话,便也和衣而卧。二人没有睡意,宏正依然兴奋地说:“师弟,北去山路颠簸,明天你送孩子回孙家庄,必须好事做到底,孩子无大碍,那个金枝受了寒冷,身子也弱。”
“师兄放心,我往回走容易,师兄独自西行,也少不得艰难坎坷,这一路上要说的话,也不能和师兄说了。”宏正道:“若是有话,一辈子也说不完。你还是把孙家这份缘分给圆了吧。明早你走,我也走,云游名胜古迹,遍走名山大川,也是修得,也
是享受。而且将来,我也不是不再回来了,咱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稻田道:“你还要先去草原,大漠深深,凶险难测,不能相互通信,你有梦,自解吉凶吧。”
二人话道别离,不觉夜已经深了。稻田还是睡不着,他觉得金枝着急,孙家人现在更着急,就是马车明天往那赶,再快也要跑一天,孙家人知道信儿,也要明天晚上。今夜孙家怎么过,可别再出了人命,应该现在就尽快把这里的消息告诉孙家。他忽然想到代县以北七十里,有一座古庙,就是这个方向。这古庙年代久远,早就没有了香火,现在是不是还在,那古庙里的灵仙是不是也散去了,万一……
稻田想到这,慢慢起身,盘腿坐定,两眼一闭,头上灵窍微开,冒出一缕青烟,攒成了人形。稻田灵影升起,法身出了衙门,起在空中,脚下生出白云,托身北去,须臾间,穿涧越岭,见一村庄,稻田驻足,察看路向,却见村外山坡下,有一座残破的古庙。
“原来在此。”稻田直入庙门。庙里没有一丝的光亮,坍塌了的供台后面,神象的位置上更是漆黑一片。“白来了。”稻田叹了一口气,刚要回身,忽听梁柱间一声闷响,他急忙拉开架势,准备迎击意外,却见梁上一仙影轻轻跳下,落在了稻田面前。
“谁?”稻田退了一步。
来影儿稳住了灵形,原来是一只狐狸。见了稻田,应话道:“小仙无能,在此潦寄余生,也被尊为此地仙主,唤作胡山王。道人突然来寒舍定是有大事指教,小仙请了。”
稻田收住身形,以礼相还,也通了名号。
“果然是高人来了。”狐仙复大礼相见,说道:“小仙失礼了,想必高人是为孙家小儿而来吧。”
“怎么,胡山王知道孙家的事吗?”
“小仙常驻此村,已有百余年了。”
“等等,胡山王是说,这村子就是孙家庄吗?”
“正是。”
“太好啦。”稻田没想到孙家庄近在咫尺。
胡山王道:“孙家已经闹翻天了,小仙虽然与孙家有缘,只因阴阳相隔,不能帮上忙,不想今夜有感,孙家小儿奇遇善缘,化险为夷了,高人来此,想必是为此而来吧?”
“没想到,胡山王也有些修行。孙家都是事你都知道吗?”
“何止是知道啊。我这小庙也承受了孙家几代人的香火。这孙家几代人,多行善,广积德,我也是有了他们做依靠,才得以生存至今,所以庙荒众仙散,唯我独驻,就是为了报答孙家,这几年,终于让孙家有了官运,出了人才。现在孙家有事,那管家婆心怀歹意,我早就算计到了,可是这山里远近没有通灵之人,不能说破此事,所以,我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对那管家婆无能为力,现在终于事发了。高人来了,也不知与孙家有何缘分。”
稻田笑道:“贫道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而已。要说缘分,也是我们刚刚结下的。”稻田把在代县遭遇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因为想到了孙家一定很急,故此纵灵而来,想早报平安,才入了你这庙宇来,既然这里是大仙的地界,又与孙家有缘,就烦大仙快快转告孙家人。”
“道长放心,小仙没有办法告诉他们,但能保佑他们平安等来他们的孩子和仆人。”
“既然如此,有劳大仙了,我还要回代县,就此告辞了。”
狐仙送走了道人,转回身进了孙家庄。
夜色里的孙家庄一片寂静,只有孙家大院里还有人声。宽敞的上屋里,一个长条的桌案上燃着两只大蜡烛,摆着几只茶碗。孙家人还在和几个村民议论孩子的去向。
“宝儿还没过满月呢。”说话的女人有二十几岁,坐在条案旁,她话里带着哭腔,眼睛里没有眼泪,清秀的脸上却都是泪痕。她叫金华,是孙家的儿媳妇,也是孩子的妈妈。她嫁来孙家,与丈夫孙成恩恩爱爱,只是过了五年也没有生子。孙家人都急的求神拜仙,处处做行善积德的事,这是第六个年头,半个月前,孩子终于降生了,这给孙家带来了欢乐,没想到这一日孩子忽然就无影无踪了。同时,管家婆和金枝的失踪和家里的一挂马车也不知了去向,谁都猜到了,孩子是被拐跑了。一家人连亲带友,到处寻找,周边几个村子没有结果,南往代县,西去朔州,北上山阴,都派出了人,但都没有任何消息。到了晚上,大家舍了一身的乏累和困倦,也依然守在孙家等待着消息。
条案的另一头,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夫人。
“婶子”一个村民用安慰的口气对孙老夫人说:“我小侄儿来的不易,一定是大命之人,我看不会有事的。”说话的人叫孙泽,也是孙家的族人,论辈分,是孩子的伯父。孙泽的婶子就是金华的婆婆,孙成的母亲。老太太在烛光里,表情阴沉,孙子不见了,她比谁都着急。
夜已经是子时了,她几次催大家都回家休息,可是谁也没有动作。
“孙泽,你也回吧。”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摆手,宽袖拂过案桌,碰落了桌边的茶碗。
孙泽见茶碗落向地面,接是来不及了,他急忙伸出一只脚,将茶碗垫住。茶碗只是轻轻地滚落到了地上,他捡起来,放回桌子上,对面有惊色的老太太说:“婶
子,有惊无险,有惊无险。”老太太果然收住了表情,接过茶碗道:“但愿如此。我也不相信,他们俩会做出对不起孙家的事来。”
孙泽道:“是呀,一个管家,一个仆人,一个是多少年无家可归的流浪婆,婶子好心收留了她;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婶子可怜她无依无靠。要说她俩有这个邪性,我都不相信。”
金华道:“金枝就说管家最近的举止是有点儿反常。”
“怎么反常来?”孙泽问到。
“听金枝说,平时她就总是羡慕有钱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错了。”孙泽发了一声狠,说道,“真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人,为了钱,她能做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一个男孩儿怎么也卖几百两银子。”孙泽说完了,觉得说走了嘴,眉头一皱,鼻子掬了一掬,偷偷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不再说话了。
“可是金枝怎么也不能啊。”金华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越说越激动,气也不能接上了,她往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显然是想平息一下自己的激动和喘息。大家也随之议论着。
“行啦。”老太太道,“你们都别疑神疑鬼啦。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夜里天也冷,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我就在这守候了,随时听候差遣。”孙泽走到门口,靠着墙垛,把棉袄的衣襟窝紧了,拿出了要守候一夜的架势。
众人说话,不知头上三尺有神灵,房梁上,来送信儿的胡山王已经伏卧好一会儿了,它要把道人带来的消息告诉孙家,它看孙泽在门口打盹,又等了一会儿,见金华也有了困意,这是说话的机会。胡山王便轻身飘起,落在了金华身后。
金华困意朦胧,忽然见一只狐狸表情十分可怜、流着眼泪向自己走来,她看桌上还有吃的,拿起一块面饼向狐狸丢去。那狐狸一口将饼吞了,打起精神,向她猛扑过来。她吓得转身就跑,忽听身后的狐狸“嗷嗷”地叫了两声,她回头一看,见狐狸一头钻进了围鸡用的一个破罗网里,纠缠着,出不来。狐狸还在挣扎,忽然门后转出一个小孩儿,挓挲着小胳膊,嘴里喊道:“抓住了,抓住了。”话音未落,脚下一跛,金华看孩子要扑倒在地,急忙去接,不想身体前倾,脚下却收拢不住,只听一声响亮,惊的她睁开了眼。金华低头一看,桌上的茶碗被自己碰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茶案另一侧的婆婆看了看她,眉头一皱,说道:“你是睡着了,做梦了。”
“我好像真的看见了,有个孩子,是不是宝儿也没看清,还说抓住了。能不能是宝儿回来了?”金华说完,缓缓地站了起来。
“哪有真的,都是梦话。”孙母道,“院子里没动静,村里也没有狗叫。你把梦说说也行,梦里怎么回事?”
金华安静了一下,重新坐下,这才把刚才的梦说了一遍。孙夫人看看掉在地上的茶杯,摔成了好几瓣儿,心里也打起鼓来,前番茶碗落地是被孙泽用脚接了一下,才有了有惊无险之解,可是现在,茶碗没有保住,又有金华这梦,不知何意。孙老夫人一时没了主意,忽然门外的孙泽一声惊叫,跳将起来,口中喊道:“没抓住,没抓住。”
孙母问:“怎么了?一惊一诈的。你也做梦了么?”
“婶子,我小侄儿回来了吗?”孙泽急切地问。
身边有人应道:“看你梦的还不浅,你怎么和少夫人一样,都问这个问题?”
“那我是真睡着了。”
“看来你也是真做梦了。”老太太说,“反正大家都不去,怎么回事,你就说说。”
“我刚才恍惚有一个景象,见到了一只狐狸。”孙泽把那景象一说,大家都惊异了。原来,他说的梦境,和金华说的梦境一样。只是他不怕狐狸,伸手去抓,却没抓住。
“神灵保佑。”孙夫人口中默念到,她双手合十,稳了稳心神,自言自语地说:“这能是真的吗?”
孙泽想让老夫人宽心,说道:“从梦境看来,结果不是很坏,只是这梦,咱们不会解。”
孙泽还要往下说,院子里有了动静,大家都静了下来。有人打招呼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家一听这声音,知道是孙家本家的长辈孙敬来了。众人急忙起身相迎。
孙敬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孙氏家族中,也是个主心骨的人物。金华叫他三爷。孙夫人见三叔来了,急忙让座,茶案上,金华沏上了茶,送到三爷手边,便把刚刚的梦说了出来。
孙敬也是来看看孩子有没有消息,一听金华的梦,来了精神,解道:“咱们村的古庙早年是最有灵性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淡忘了。如果在过去,有什么事儿,烧上香,求到大仙儿,什么离奇古怪的事都能解。我都经历过很多事,那真是有求必应。”
孙泽道:“三爷,您老既然知道一些,这狐狸的梦也常见,你能给解一解吗?”
“这狐狸的梦好解,狐狸就是诡计多端,它要是好了,你就不好了。”
孙泽自己觉得刚才的梦,意境不坏,可是心里没底,现在三爷能解梦,急切地问道:“三爷,我们也都如此解说,你老明白的多,细细地解来,我们也好宽心。”
孙敬看了看孙泽,应道:“那我就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