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里的人形坐影,跳出了太阳的光晕。油香佛识得佛光真影是文殊菩萨,心中一阵高兴,急忙迎向菩萨。
油香佛走的急,僧袍随风抖过,怀中木雕撞动,只好用手按住,来到菩萨面前。油香佛尚未站稳,忽然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随之是扑面的淡淡香气,这显然是文殊从五台山来,裹挟的香火气息。油香佛甚是享受,鼻中也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顿觉有一股锐意顶上前额,鼻子内,忽然酸燥异猛,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不想一弯腰,怀中木雕颠出怀襟,油香佛不及看,手已向下兜去,正好将木童捂在了小腿上。他直起了腰身看了看菩萨,头上又冒出一层细汗。
文殊看油香佛手托个木雕童子,笑道:“我知道油香佛寻找童子心急,适才感觉有童子与你如影随形,以为你得到了童子,这才前来祝贺,原来是你手中的灵物。这雕像是怎么回事?”油香佛急忙稳住脚步,擦了一把汗,看着手中的童子笑道:“我出灵山,遇见了慧远,这是他给我的。只可惜,没能找到童子,还蒙蔽了菩萨,菩萨来此空跑一回,是老僧的罪过了。”
“油香佛,你寻童子怎么会如此慌乱。”
“老僧自觉也奇了,贫僧几百年云游,也不曾如此惊心,谁知今日,这点儿修行也没有了。”
文殊笑道:“意境空达,心也自在佛天,现在你心有所顾,为事烦扰,这等没了定力的状态,自然也没了该有的境界了。”
“菩萨说的是,慧远也如此说。”
“慧远还说什么了?”
油香佛略一迟疑,便把慧远的话给文殊说了一遍。
菩萨听了,禁不住笑道:“如你所说,这个结果慧远已经给你说明了。他说你找童子该有五百年,我看也是,你这五百年就不用找了。”
“菩萨也如此解读他的五百年么,这让我如何等得?”
“油香佛,你也贪急了些,只要寻得佛祖的童子,五百年岂是难等之事?依我看,慧远还有话没说尽。”
“他说我寻童子,就与他有缘。这话老僧也百思不解,他只是给了我一个木雕童子,何来的缘分?”
菩萨道:“你不曾说明,他就知道你是去寻童子,这木童也说明他早有准备,这里定有内情,你该细问于他?”
油香佛似有醒悟地应道:“菩萨说的是,我怎么没好好想一想。”
“道人、慧远、孔子,他们所说的,就是你这粗心。”
油香佛眉头一皱,“我粗心?”
文殊看油香佛执拗的表情,又是一笑,继续说道:“我们来中国,就要懂中国,慧远的话,很有哲理 。他出示《周易》,就是告诉你,在中国寻童子,要有中国心态。如果用佛心感悟,恐怕一无所获。”
“哪有此理。”油香佛依然固执。
菩萨道:“慧远说的这童子,该有五百年的灵性,更要有五百年的修行。”
“菩萨之意,童子的修行没有五百年不行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说童子修行五百年,也就是叫你寻踪五百年。”
“我明白菩萨的意思了。如此说来,老僧的寻童子也需要和童子的修炼同步走过五百年。”
“这回你没糊涂。反言之,你寻童子之时,也是童子修炼之日。”
油香佛又打断了菩萨的话,“如你所言,至少童子已经存在了。我就不信,如果现在就能寻得,岂不是更好?先前我感应到的童子,只是很快就丢失了。我还碰上两个道人,也无结果,那处离着菩萨的五台山不远,菩萨没有感应,老僧只好再去那山里走一遭。”
文殊道:“你不服输,那就试试吧。不过今天已晚,天亮再去也不迟。”
文殊手势指向一山,油香佛一看,眼前已经到了五台山。油香佛只好住下。
第二天,油香佛回到了昨日与道人相遇的山中,顺着昨天道人的走向看去,山路林径无人影,只有山风带着怪声,他细细地感应,又摇头道:“怪哉,童子无影,道人也没了行踪。”油香佛自觉判断无误,发了一声狠道:“我就不信,你们都消失了?”他踢开脚下行云,顺山势往南寻去。
油香佛失了幻悟,少了掐算,竟然失去了两个道人的踪影。
他哪里知道,两个道人送走了解急的油香佛,不是顺坡南下,而是逆山北去了。
原来,两个道人走到了通往代县的北山道口,远远地看见了山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的颠簸声里掺杂着哭喊声。
马车上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姑娘,仆人打扮,蹲在车上,由于车的颠簸,她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车帮桥,清秀的面容,带着一脸的泪痕,不停地喊着。
赶车人,四十多岁,一脸横肉,身材敦实。显然是一个富人家的管家婆。在她的盘腿上,一个襁褓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姑娘的喊声已经嘶哑了,还在有气无力地喊:“大管家,你不能啊!”“我求你了,你不回去,我可怎么办呀?”
“你怎么还不明白?到处都是瓦剌的军队,还想回去?你不要命了?”管
家婆的声音带着几分的凶狠。
马车顺着崎岖的山路,跑的不快不慢。把姑娘颠的摇晃着身子,不敢挪动一步。
一处狭窄的上坡路面,马车慢了下来,姑娘终于挪到了管家的身后,按住管家手里的鞭子。不断地哀求着。“停下吧,主人对咱们那么好,回去吧。”
管家婆不能腾出手来应付,便停下了马车。她一手抱住孩子,一手突然抓住姑娘的胳膊,一把将她拽下了车。姑娘一个趔趄,勉强站稳,眼睁睁看孩子在管家婆手中,自己更身单力薄,根本无力与管家婆相斗,便拼死抱住老妪的腿,嘴里还是不断地哀求着。老妪被她纠缠,不能迈步,怒气冲冲地举起孩子道:“你若不听从,我将孩子抛下河里,谁也别想活。”
姑娘犹豫了。老妪看了看狭窄的路边,趁女姑娘不备,突然抬起脚,把女仆踹下了路边坡下的河水里。嘴里喊道:“去死吧!让你去享福,你还不识抬举。”
她看了一眼顺流漂下去的仆人,舒了一口气,回身把孩子放在车上,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盘拢起头发,这才又抱起孩子,拿起鞭子。马车刚走几步,便是下坡的路段,管家婆忽然发现,女仆从河里爬出来,出现在前面的路上,伸出手来,要拦住马车。
原来,姑娘被水冲出了几十米远,就是一处河湾,她在一处浅滩停下来,吐了几口水,缓了几口气,看看马车还没过来,便上了岸边的路上。她看见马车已经走了过来,嘴里带着呛水的咳嗽声,想喊却喊不出话来。
马车下坡的速度快,那马认识自己的仆人,看她拦路,不敢冲撞,又收不住腿,往旁边一躲,外车轮,便滚出了狭窄的山道。车身往外一歪。管家婆也感觉不好,一纵身跳下车,紧跑两步,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一手还抱着孩子。再看马车,已经翻进了深沟中。
管家婆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惊魂未定,满脸怒气,冲着浑身湿漉漉的仆人瞪着眼。她对顽缠的姑娘也没有办法,眼珠一转,忽然和缓了口气对仆人说:“金枝,这山里可不能停下歇脚,咱们不能在这儿让狼给吃了,前面代县已经不远了,到那就安全了,没有车咱们也得走。”
管家婆起身,顺着山路向县城走去。
姑娘还是不停地咳嗽,浑身透冷地哆嗦,脸色苍白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也只能端着肩膀,迈开软弱的步子,跟在后面。
仆人落水,惊马坠沟,山里很静,声音传的很远,她们的一切,被前方行路的两个道人察觉了。他们知道一定有事,便靠在道边儿,坐在一棵大树下,等那两个女人路过。道人远远就能听到她们的对话,从年轻女仆的口气里,知道那老妪是偷出了主人家的孩子。女仆也被骗了,又不能阻止管家。
道人想解救,可是这里偏僻,救下来没有问题,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道人知道她们是奔县城,看看县城已经不远了,便暗暗尾随在她们后面。
“你还回去干什么?做个仆人多下贱,跟着我去享福吧。有你的好去处。”那老妪的声音,带着淫诱的腔调。稻田低声道:“这老刁婆子,拐跑了人家的小孩儿,又想把仆人也给卖了。”宏正心里也骂了一声,说道:“还是看看他们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太阳钻进了山边,他们进了城,繁华的街区还很热闹。老妪带着女仆进了一处华丽典雅的小楼。宏正和稻田紧走几步,看那门上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翠青楼。
一个看门人,迎出门来。把道人往外一推,说道:“去去去,这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他们被推到了街上,可是院里在做交易的声音,他们听到了。女仆哭喊的声音也隐入了后宅。宏正想到了县衙,稻田也从一个路人那里,打听了县衙所在。回头再看,那老妪已经从大门里出来了,她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往自己怀中揣了一个口袋,口中还喊着:“就给这么一点儿,也太小气了。我若不是赶路,非和你们理论一番不可。”
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五百两够你活这辈子的啦,还想要多少?”
老妪抱着孩子,就近叫住一辆马车,往车上一坐,与赶车人讲价。赶车人听说要往城南去,摇头道:“天色晚了,谁也不敢出城。明天再说吧。”稻田上前对赶车人小声说:“你把她送到哪就算到哪,不能再走就不走,帮一把是一把嘛,就是赶到衙门口也行。我们也是走累了。”赶车人看稻田也上了车,表情不快地喊道:“你门说话都如此轻巧,衙门口这两步道,走过去就是了。你都来搅合我,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谁和他是一起的。”老妪道,“我不和他们一起走。”
老妪要下车,宏正堵住老妪,直截了当地问:“这位施主,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干你什么事。”老妪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又不假思索地反问道:“你们道人也想来劫,劫道吗?”老妪没敢说钱,又不依不饶地喊道,“你们是真道人还是假道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要在老娘这儿讨钱,也忒大胆了吧,这儿有衙门,你们也想往里进吗?”
宏正听老妪如此说,便将计就计地说
道:“你拿衙门吓唬谁?干我们什么事?”说完也坐上了马车。
老妪看道人没把衙门放在眼里,喊道:“好一个胆大的狂徒,竟敢小看县衙。”对马车夫喊道:“就上府衙,先把他们给办了。”说完自己先往车上一坐。车夫只好把马车赶过了一条街道。老妪下车到了衙门口,回头看道人竟然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忽然感到不妙。她故作镇静地走到守门的衙役面前,说道人要劫道,对她不利。衙役把道人拉进了大门,老妪转身要走,忽听身后喊道:“那妇人等等,既然是我们劫道,被劫的人是谁?没有被害人,谁告我们?我们又是何罪?”
衙门口有动静,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围住老妪问这问那,又帮腔地喊叫着:“那道人是假的,今天有热闹看了。”
衙役笑道:“你热证不轻啊。胡话也说的有理。”
“这道人还挺认真。”一个声音从门里传来。衙役急忙闪开中道,宏正一看,原来是知县大人来了。只听衙役恭敬道:“大人,此道人劫道,你看怎么办。”
原来,天色已晚,知县也正要回家,走到衙门口,正听到两个道人的话。他对道人说:“被害人走了,没有对正,对你们也不会重罚,你们怎么还不知好歹,非要本大人审案吗?”
宏正冲着知县一拱手,直截了当地说:“大人,此事可不能私了。那老妪怀中银子,不是好来路,却说我们是歹心。大人明断,一看便知,那是五百两。”
衙役一听,不等知县发话,跳出大门,叫住老妪,果然搜出银子来。
未及升堂,知府已经问明了案情,立即派人到妓院传人,衙役一去一回,把被卖进妓院的女仆人带了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妓院的伙计。
伙计被衙役推搡着,没了体面,冲着衙役叫喊道:“你们客气点,我家主人与杨大人是至交。”一边说一边上了大堂。见了知县端坐堂上,喊道:“杨大人,我们冤枉。”
“喊什么,是不是冤枉,待我有话问来。”
杨知县升堂问案,被卖到妓院的姑娘,身上依然是湿漉漉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有气无力地回答着知县的问话。
“我叫金枝。是孙家村孙成家的仆人。被管家骗出村外,上了来代县的路,才知道她不怀好意偷了我家主人的孩子。我家主人叫孙成,十七岁成家,二十五岁才求来这个孩子。这孩子还不满月,现在被她弄出来,我走到了山里才知道她不怀好意。可是我也斗不过她,又不能撇下孩子,就被她一直拉到这儿,被她五百两银子卖给了妓院。”
知县问道:“你们孙家庄,是不是城北七十里的那个孙家庄?”
“多少里地不知道,往北是对的。”
“你那庄上有一个在边关带兵打仗的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那是我家老主人,他叫孙进。”
知县一听笑道:“好了,是孙家庄的人了。”
金枝听知县这么说,觉得话有转机,指着管家婆怀里的孩子,用尽了力气喊道:“孩子,孩子。”两声喊过,她身子一软,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衙役知道了案情,上前夺下了管家婆怀中的孩子。
“大人,这孩子是个婴儿。”衙役把襁褓托在大人面前看了。
知县让衙役拿来一个凳子,让金枝坐在一边。金枝一脸的悲愤,带着喘,用略带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喊着:“晴天大老爷,不能让她跑了,不能放她跑了。”
知县看了看一语不发的管家婆,怒道:“拐儿卖女的案犯,你已经被缉拿在案,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说?这孩子你还想卖往何处?说!”
管家婆眼珠一转,辩解道:“卖女是实,卖儿是虚,这孩子是老身养老之用的,哪里卖了钱财,我罪有应得,也只有那几个仆人的身价钱而已,也不致重判于我,还请大老爷明断。”
“不至重判?那仆人也是人。”县太爷打响了惊堂木,“就算你不卖儿,案情已明,按律而行,律条明文:设方略诱取良人及拐卖良人子女者,无论已卖、未卖,都要发边充军。即使一个妇道人家,至少也要杖一百,徒三年。这还没给你加上暗害朝廷命官的罪呢。”
“哪里来的暗害朝廷命官啊,老身就算贪图了钱财,也不至于给我一个那么大的罪啊。”
知县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这恶人,好一个嘴硬。”他转向宏正和稻田说:“你们出家人把总兵大人的孙子给救了。这真是天大的功德。”
管家婆听知县这么说,急忙喊道:“你弄错了,我家主人,当兵不假,可是他这才几年啊,当官只是个小官儿,那里是什么总兵?天下也有同名的人。”
“孙家庄有几个?”知县怒道,“他刚刚升任总兵,这你知道吗?今天你落在了我的手里,竟敢如此狡辩,你藐视朝廷,还敢蒙骗本官,该罪加一等。”
管家婆一听,脑袋耷拉下来,说道:“我就是贪图她这五百两银子了,不然也不会被你们抓住。”
知县道:“此案已明,二罪归一,可以就此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