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成没想到自己往山顶的方向一比划,正对着道祖塑像。
等宝儿站在了九尺高的立像上,两个师兄才明白宝儿误解了“上山”的意思。宝儿上了道尊的肩头,一个蹲势,眼看洞顶的一柱钟乳石坠儿近在眼前,还要往上蹿。知学看出了宝儿意图,急忙喊:“宝儿,快下来,别乱动。你赢了。”
宝儿听知成说他赢了,这才安稳了,得意地说:“我上山,我还能上树呢。”说完,坐在了道尊的肩膀上,小腿踢踢踏踏地在道祖的前胸摆个不停。
知成道:“我的小师弟,你把我的话给听拧了。算你赢了。我上不去。你下来吧。”
宝儿听知成这么一说,收住了小脚丫子,低下头来看着二人,笑呵呵地用手攀住道尊的耳朵,得意地玩耍起来。知学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又向宝儿一摆手,“快下来。你跑到祖师爷身上,祖师爷生气了。”知成也说:“祖师爷一生气,抓住你,一把给你扔下来。”太小儿坐的正稳,听知成一说,忽然想起前日师父拜祖时,祖爷爷有过光影显现,现在自己就在祖爷爷身上,他觉得这立像在动,顿时没了魂魄,看也不看了,一个翻身,顺着祖师宽大的胸怀滑落下来,又一个翻身,滚到了地上,蹈着小碎步,到了知学膝下。
知学蹲下来,用胳膊拢住宝儿,“看你,又惹祸了。”
知学也嗔道:“你又忘了斯文。”
宝儿听知学说自己惹祸了,抱着知学的大腿不敢抬头,从眼角处偷偷地看,暗色的厅堂里,道祖像依然映在烛光里。
知成看宝儿的脸色白煞煞的,问道:“是不是祖爷爷把你推下来的?”宝儿又看了看道祖像,支支吾吾的说:“老祖爷爷,老祖爷爷来了吗?”
知成道:“我也不知道啊,爷爷显灵只有你能看见。”
“那你没看见祖爷爷,喊我干什么?吓我一跳。”
知学给宝儿整了整衣服说:“师父不是给你讲过吗?这就是咱道家的祖师。你却跑到上面去了,快给祖爷爷赔礼。”
童子闹了一回,一场虚惊,没有发生事儿,知成对知学一招手,一只手遮住半个脸,靠近知学耳边说道:“这事不能和师傅说。”
宝儿把小手一招,“对,别,别告诉师父,师父又要罚我倒立了。”
太小儿把二人的话接上了,知学惊异道:“咦,我们小声说话,你怎么听见了?”
“你们也没小声说话啊,我听的耳朵都疼呢。”
“罢了。”知成道,“这宝儿人小耳小,蚂蚁走路他都能听见。咱们说话,岂能瞒过他。”
知学道:“宝儿刚才你说师父罚你倒立是怎么回事?”
“罚我就是罚我呗,倒立你怎么不明白啊。”
“师父罚你,你怕了吗?”知成道,“倒立就是练功嘛,这不是挺好玩儿吗?”
“那我刚才也好玩儿。”
知学明白宝儿的话意,说道:“好玩儿也不能没了斯文。要是告诉师父,你就知道师父的利害了。还有祖师爷。”两个人连说带笑,用哄孩子的口气训斥宝儿。
宝儿抬头看道祖,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怎么怎么说也都没用,道祖根本不在。”知成学着宝儿的口气道:“你刚刚上了道祖的身上,道祖肯定肯定和你生气了。”
宝儿一听知成说道祖生气了,他抬头又向道祖看去,这一看,果然见洞厅里有了亮色,再看供台后,光莹莹的显出了道祖的身形。道祖嘴唇微微一动,宝儿耳边有了声音,“你这新来的小童子,好没斯文。”
宝儿见道祖两眼放出了神光,看着自己,真吓了一跳,“呃呃”地跪下来,俯身磕头。知学看童子给道祖赔罪了,也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祖师恕罪,童子无知,我们也看护不利,就此赔罪了。”
“童子不知,我不怪。以后要好生管教,莫生烦乱。”
童子正磕着头,听道祖说话了,口气并无嗔怪之意,便抬起了头。他看道祖,身形光气盈盈、面带微微笑意,晃动着身躯,一只手伸出了食指,比自己的小胳膊还粗。他看道祖笑盈盈,用手指轻轻地杵在了自己的脸蛋儿,便轻声喊道:“老祖爷爷,你不怪我么?”
道祖笑道:“不怪你,不怪你。你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只是太小了,真是太小了啊。”
童子一听这话,知道道祖的话不是生气的口气,还似乎表扬了自己,表情有了天真的色彩。知学和知成,看宝儿神情,似寻影而动,听宝儿说话,似自言自语,也看出了玄妙。知成提醒宝儿道:“宝儿,你见了道祖,要斯文些才是,可不能像刚才那样莽撞啊。”
宝儿“嗯”了一声,点点头道:“道祖爷爷说我太小,说以后要好生管教,莫生烦乱。”
“等等。”知成道,“这祖爷爷的话不是说你,怎么好像是说大师兄和我。祖爷爷还说什么了?”宝儿反问道:“你自己没听啊,还来问我。”
“我哪里能听见,不像你又能看见,又能听见。”
“那你刚才说道祖和我生气了,还让我斯文些,你是怎么看见的?”
“我那是提醒你。刚才听
你一说,肯定道祖爷爷生气了。”
“没,祖爷爷说我什么什么难得,他说我真是太小,他不怪我。”
“这就是了。”知成对知学说,“宝儿说的一定是真的。”
知学往道祖像看去,道祖的神象和往日一样,并无异常。他摇摇头道:“不行,我什么也看不见。”
宝儿道:“祖爷爷不在了,我也看不见了。”
知成看知学还在发愣,说道:“别看啦,道祖显灵过去了。咱俩怎么看也看不见,还是咱师傅说的对,咱小师弟太小,小孩子的囟门未封时,应该能看到神灵。再有童子功,他就是火眼金睛了。”
知学道:“这么神奇,必须和师父说说。”话音未落,宏正走来,二人带着宝儿,见了师父,把刚才的事说了。
知学问道:“师父,宝儿灵如猴儿,健似猫儿,他怎么会这般灵巧?我们还没看清,他就跑到道祖的肩膀上了,就是我们如何练,也没有这般伸手啊。”
宏正眼睛看向了祖师,双手合十,默道了一声“无量天尊”,这才扭头看了看宝儿。他没有说他,却回应了知学的问,“你们忘了,为师给了他童子功,他形如婴儿,力随岁增。”
“力随岁增是啥意思?谁人不是力随岁增啊?”
知成拉住知学道:“你怎么不明白呢,这就像你长了二十年,力大如牛,可是你还是个牛犊子。”
“什么牛犊子,师傅面前,你说话斯文些。”
宏正笑道:“知成的比喻,话粗理不粗,宝儿就是如此,大孩子的能力,小婴儿的身形,以后你们慢慢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宝儿也问道:“还有呢,道祖说我太小,是不是我能长大,和两个师兄一般大?”
知学道:“你就有个想长大的心眼儿。告诉你吧,你是童子,能胖了瘦了,就是不能长大了。”
宏正道:“童子不能长大,这道祖能不知道么?这也不是嫌宝儿太小。”
知学听了,摇了摇头道:“那是什么意思?”
知成道:“道祖叫宝儿太小儿,这倒挺好听。道祖这么叫他,这是不是道祖赐名送来的暗示啊?”知成转向宝儿问道:“宝儿,道祖怎么说的?”
“爷爷说,说我真是太小儿。”
“这句对了,咱祖师如此称呼宝儿,我看就是赐名了,好听。”
知学也说:“宝儿,往后你就不叫宝儿了,叫你太小儿,行吗?”
“你小。”童子心里想的就是长大,总觉得“小”不是好话,他不假思索地反了一口,脸上也显出不高兴的神态来。知学笑道:“宝儿自己说不行,我看也不行。”
知成反驳道:“这个不行还什么行,宝儿宝儿地叫他,谁家孩子都是宝儿,都那么叫,也没个区别;若童子童子的叫,遍地都是童子,一样没个区别。”
知学道:“如你说,叫太小儿,上不得大雅。”
知成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上不得大雅?前日咱们领着宝儿拜师,我就有感觉,叫他宝儿,那也俗气,民家孩子的乳名,不像一个道家人的名号。师兄,你张嘴就说宝儿太小太小的,往后叫顺嘴了,就直接叫他太小儿,有何不可,我说挺好的。”
“你说的那是童子的代名词。哪能做称呼呢。”
知成笑道:“天下最长者,有太爷,有太奶,还有太祖,更有太上皇,就是小儿还没有太字辈儿的呢。”
“你这么一说,这名头就大了。”
“怎么讲?”
知学解释道:“太字辈儿的,不是顶级,也是至尊。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咱们宝儿天下第一了么?”
“这没办法。”知成道,“这也是宝儿的特点,再有比他小的,又有童子功在身的,我看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了,让咱们的童子先把这个名字占了,岂不是占了尊位,得了先机。这是好事,你听说过佛祖、道祖、儒祖,圣祖,听过童祖吗?咱先把名儿占上,天下没有童祖,那咱的童子就填补这个空位了,有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童子一听这是好事,也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呃呃”地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脸上有了笑意。
“怎么?”知学捧着宝儿的胳膊肘问道,“你同意了么?”
“好就行。”童子应到。
知成看宝儿应允了,笑道:“这回行了。就叫太小儿了。”
知学抱起宝儿道:“怎么,这就定下来了么?”
知成看童子高兴,便左一声“太小儿”,右一声“太小儿”地叫了起来。太小儿不识耍逗,蹦着跳着,向洞门跑去。
知学和知成追到了洞口。太小儿抓住了两个师兄的手,两腿蜷缩起来,做荡秋千的悠来悠去,忽然又上了知学的肩头,耍了一回拄头悬体,一步又跨到知成的肩头弄出个单脚踏飞燕的造型。
宏正看宝儿高兴地耍开的没了限度,急忙喊住了知学道:“你们俩带着太小儿,别只顾玩笑,注意安全。”
宏正无意中说出了“太小儿”,知学道:“师父,从你嘴里说出太小儿来,还真挺好听。刚才知成一叫太小儿,宝
儿可真高兴,看来这一定是道祖的意思了。这也符合童子的品味,也符合宝儿的小。”
宏正却摆摆手。知成看师父有话要说,急忙抱起了太小儿,和知学一起面向了师父。
刚才徒弟们议论童子,宏正没有表态,但心里也有了对太小儿这个名号的想法。“既然你们都接受了“太小儿”,为师觉得这名字,也有些玄机。”
知学道:“师父,给我们讲讲吧。”
“以‘太’字启首,乃是太极之意,正合道家的境界。‘小儿’也正合童子之形。太极小儿,即说出了童子的道家根派,也道明了童子的身份和特点。刚刚太小儿闹祖师,祖师真的来了。宝儿能两番惊动祖师,证实了咱们的童子不一般。如果祖师认可,那“太小儿”的称呼就应该是宝儿的最好道号。”
听了师傅的话,知学和知成,相视一笑,又转向宝儿,异口同声地喊道:“太小儿。”宝儿得了真名,只知道高兴,不知道所以。
知学和知成,别了师傅,把童子带出了洞门,下了天台,走进了每日巡山要走的荆棘小路。
山下的林木茂密,藤条横纵,暗荆毒棘,沟壑险奇,知学给太小儿讲山路,讲暗泉,讲野兽,讲蝶虫。
太小儿根本没听他的介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山顶,知学顺着太小儿的眼光看去,原来那石崖上有一只老鹰。
知学看见了老鹰,表情一沉,对太小儿说:“太小儿,这山上野兽很多,你不能自己乱跑。”知成也看见了老鹰,带着神秘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你看老鹰那么大,下来抓你,就像抓一只兔子。”
兔子,太小儿想起了在三道村贺家的兔子,就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如知成的话,老鹰能抓兔子,也能抓自己。
知学见太小儿脸上有了一丝的拘谨,两眼直愣愣地看那鹰,心中也有些不安了,他把手伸向了太小儿。太小儿也恍然醒悟,顺势一起身,熟练地攀上了知学的肩膀,一条腿钩住知学的脖子,一条腿搭在知学的胸前,一只手抓住知学的发髻,扭着身子,依然把头转向老鹰的方向。
三个人往回走。知成在后面不断地重复着刚才和太小儿说的话,“野兽在山里,在地面上,在草丛里,老鹰就不一样了,它在天上。
“它不就是在那吗?”太小儿指着鹰说。它也在山顶上。”
“对,老鹰是猛禽,你也别光往上看,地面上还有吃人的猛兽,有老虎,狼,狮子,最可怕的就是蛇。”
“我知道蛇,它不能飞,我不怕。”
“它当然不能飞,但到处都是,你怕不怕,猛兽容易发现,蛇却能到你身边,就隐藏在你脚下你都不知道,你怕不怕?”
三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天天练功的地方。各自站定,知学便向太小儿讲起了往日常练的功法。太小儿模仿了两个师兄站定,知学训道:“练功要形神专一,形在神在,形动神动,有了神动,就可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太小儿说:“你说的我也不懂啊。什么神精气虚的,你就说怎么练,我就怎么练。”
知学说:“今天你还是要学基本功,你就跟着我做。”
“嗯。”太小儿答应的挺痛快,刚刚站定,又提出了问题。“师兄,你说我这么小的个儿,怎么能跟上啊?你先教我的功,哪个能让我长大,你就教我哪个。”
“你又来了,师父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么,你是童子,不能长大。要不师父怎么把童子功给了你呢,我们想得童子功都不能,你自来就有了,还不满足吗?”
“不满足,你们都比我厉害。”
知成也说:“别看你小,但是你有了童子功,能长生不老哇。”
“长生不老不是也要天天练功吗?”太小儿问知学,“大师哥哥,我要练厉害的功,只要能长大就最好。”
太小儿闹着要练厉害功,问题也越来越多,知学被太小儿问的有些接应不及了,推说道:“那你就得问师父了,我也不会。”
太小儿听了他的话,也不问了,转身就走。
“干什么去?”知学被太小儿的举动弄了个莫名其妙。
“找师父。”太小儿回应。
知学一听,急忙喊了一声:“现在是练功,你回来。”喊了两声,不见太小儿回头,便抬腿就追。
知学的喊声有几分严厉,宝儿听了,心里升起了几分抵触,他听师兄脚步到了身后,好像猛兽扑到了身后,心里又升起几分惊恐,脚下一点,几个跳跃,连爬带攀,竟然像一个猴子,上了路边两丈多高的崖壁凸石上。知学被宝儿的举动弄了个目瞪口呆,站在崖壁下,嗔责了一句:“你这猴儿小子,你不要命啦?快快下来。”
太小儿回头看知学够不着自己,显出了得意的样子。“你别吓唬我,吓唬我,我就跑。”太小儿话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呼啸的声音,贴着山崖峭壁,带着疾掠的风声,直向他冲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大鹰贴着崖壁,斜着翅膀,向自己扑来。
“呀!”
太小儿这一惊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