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要看狼,站在了片山的前面。
猎人走远了,母狼走近了。忽然,母狼站住了,把凶狠的眼神投向了金华,金华一阵惊怵顶在心口,加剧的心跳让她也不得不退了两步,正把宝儿转向了片山,片山急忙来接,她却没有撒手。
金枝看母狼又往前走了,伸手拉金华的后衣襟,“少夫人,你今天怎么了,抱着孩子还往前凑合。你怎么不知道躲远点儿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倒是感觉狼可怜。狼也有母子之情啊!”金华说完,把孩子递给金枝。绕过大狼,向猎人走去。
老狼紧紧地跟在猎人后面,猎人手中的狼崽还在挣扎。
“大兄弟!”金华喊住了年轻的猎人,“你抓的是个小狼崽。一个小狼崽儿,抓回家去,不仅没用,还生出仇恨来。大狼也不会上你的圈套。你夺它的崽子,它会搅乱你的家,搅乱你们村子。得不偿失呀。”
“我本身就是个猎人,哪能不知道狼的厉害,我不是心存侥幸,也不是心狂,而是能以小引大。别人打猎,狩兽而归,我打猎抓个小的,以小引大,这叫牵兽而回,能让狼听我的,这是个传奇,我一举两得。”
片山喊道:“小伙子,别逞能啦,年轻人好胜,不计后果。早晚要吃亏的,你这也是一个典故,这叫做引狼入家。”
“就是引狼入家,也不是引狼入室……”
年轻人回片山的话,说到了“引狼入室”,忽然停住了。他嘴里又重复了两句“引狼入室”,刚才还美滋滋的表情被眉头一蹙取代了。年轻的猎人引狼下山,以后的事,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金华又喊道:“你是猎人,但是你并不强,就是把狼引回家,大家会对你怎么说,这不是两全其美,而是两全其忧,两全其祸,也会引来村民们的两全其怨。你别以为狼是你的猎物。它也是天赐给大山的,它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也有母子之情。凭你一杆猎叉,不可能断了狼的本性和天道。你应该知道,狼的一声叫,能引来一群狼。你这般固执,只会给你带来厄运。”
年轻人显然把金华的话听进去了,以往村子里也有过闹狼,吓得家家闭户,户户关门。他擦了一把汗,似乎稳住了心态,带着满脸认真的表情问道:“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会走到这里来?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说出话来也有些玄。”
金华答道:“你的处境,我们的处境,都和这狼一样。你真有慈悲之心,就放了它吧,也免得给自己留下天大的懊悔,更免得遭到无法挽回的祸殃。”金华把自己的感情附在了对猎人的话里。
“对狼也发慈悲,你真把我说糊涂了。”猎人看了看蹲在不远处的狼,又说道,“你们说的话也都是菩萨说的话,道理谁都懂,可是今天大姐说对狼发慈悲,我听都没听说过。刚才我看大姐抱着孩子与狼那么接近,狼看都不看你一眼,现在好像你说狼有善心,它也似能听懂的一般。”
金华听他说这话,走到了年轻人面前说:“你有善心,就会得到好报。它也是一个小生命,你放了它,也是积德。人之初性本善,你本来就心善;兽之幼亦无邪,狼崽也不知道伤人。这道理即使你现在不悟,将来也一定会明白的。”金华说着,把手伸向了狼崽。
“也罢,听人劝嘛。一个狼崽,当狗养也养不起。只是大姐不会弄出农夫救蛇吧。”小伙儿说着,还是有些不情愿地把狼崽递给了金华。
“你果然有善心。只要人心都慈悲,我救了设,你放了蛇,但谁也不会成农夫。”
金华捧起狼崽儿,转身向大狼走去。母狼看着金华,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摇了一下粗大的尾巴,低下头,前爪伏地,向前爬了两爬。便静静地等在那里,只有两眼的凶光还没有马上收尽。
片山看金华没有保护,急忙提着大棍跟上,被金华止住道:“你别跟来,我干什么,老狼应该明白。”片山与金华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应付意外。金华离着母狼只有两丈远了,母狼忽然耸起两肩,有了跃跃欲试之态,金华迎面感受到了母狼喘息的声音,她心里一抖,这一抖,她忽然生出了一丝恐惧感。金华没有犹豫,把手中的狼崽向大尾巴母狼托掷而出,喊了一声:“还给你。”
母狼发疯一样地嗷叫了一声,扑向小狼崽儿,绕着圈儿,“呜呜喑喑”地叫个不停。
金华扔出狼崽子,连退了几步,早有片山拿着大棍,接住了她。
老狼叼起狼崽往山沟里去了。金华看向猎人谢道:“你能做件好事,也会有好报。一时的失去,会有无穷的获得,谢谢你也祝福你。老天也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年轻人刚要说话,身后忽然窜出两条大狼,绕过他们,奔母狼去了。
“看看,看看。”片山喊道,“你这年轻人,若再不放了狼崽,这三只狼能把你撕碎了。”
猎人也面有惧色地说:“哎呀,真没想到还有两只狼。我今天捡了一条命。你们救狼,其实是把我救了。多亏是遇见了你们这些贵人了,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啊。”
金华说:“你心里明白了就好,以后不杀生才是最好的。”
年轻人又是一番感激,给金华指了出山的路,“你们往回走就远了。前边山梁下有狼沟,你们只能走侧面的草坡高地,走过就能看见山
下的小路了。现在山路湿滑,苔藓多,你们多多注意就是了。”
年轻人与金华别过,嘴里叨咕着“善哉”自去了。
看着年轻人去了,金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色放松了,忽然觉得自己的腿也在发抖。旁边有个土坎,他坐下来。
“你们看,孩子笑了。”抱着孩子的金枝喊了起来,她蹲在了金华面前。金华看了宝儿,果然是一副笑脸,她自己脸上也显出了享受的表情。
“宝儿也懂慈悲,这是夸奖我呢。”
金枝道:“少夫人,宝儿这孩子有那么多特别的状况,每回有事都哭,现在这笑便是有些来历。这是应了母子心相通的话了。”
金枝又逗着宝儿说:“小宝贝儿,你笑什么,看你妈妈,多厉害。”
“我厉害也是因为孩子。”
“看来宝儿也有慈悲心,看妈妈做了一件善事,也知道妈妈这是给宝儿积德呢,宝儿心有灵犀,当然就高兴了。”
孩子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发出了“呃呃”的笑声。
金华又是一阵感慨,她向山梁上看去,那只母狼叼着狼崽子停下了,它回过头来,向这边看了一眼,才隐入了山林中。
金枝也感叹道:“狼有此难都能化解回家,这是少夫人慈悲。可是咱们做多少好事,还是不能化解咱们自己的危险。”
金华看了看发着牢骚的金枝,说道:“都怪我,我知道我们家的事,让你们都吃苦了。”
“没有没有,夫人。”金华急忙解释,“我是说那些狗官让咱们无家可归。咱的宝儿命运还不如狼崽的命运呢。”
片山嗔道:“看你这话说的,这能相比吗?”
金枝也觉得话说的不好听了,看了一眼片山,这回没有回应他。
三人走的方向也是狼刚刚隐去的山梁,他们上了山梁,正往前走,孩子突然哭了起来,锦华停下来,哄着孩子。片山四下望了望,说道:“咱们是不是走出狼沟了也不知道,孩子一哭,恐怕要有情况。”
金枝道:“马也没叫,有什么情况?你把马牵好,我看好夫人和孩子。”
“有理。”片山应了一声,拉马前行。
孩子的哭声没有停,金华一会儿抱,一会儿背,不时地停下来哄一哄。
“快走!”开路的片山催促道,“这坡下可能就是狼沟。你们离着坡远点儿,别滑下去。”
两个女人与片山渐渐地拉开了距离,二人追赶片山,忽然孩子又哭了起来。金华有些神慌意乱,略一分神,脚下一滑,扑到在地。等她看明白了身下的坡道满是青苔,身子也失去了平衡,顺着凹坡,滑向了沟崖。金华左右乱抓,拔起了草蔓,薅断了藤条,挂断了衣袖,扯散了绑带,她无法停下来。忽然一个跟斗坠空,一头栽了下去,等她渐渐的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面峭壁之下。她右腿顶在一块凸石上,裤脚洇出了血,她想起了刚才发生是事情,咬了咬牙试图爬起来,忽然觉得背上轻松,地上是断了的布带子,那是绑在孩子身上的,她意识到孩子没有了。
金华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也顾不上满身的泥土,她动一动胳膊,抬一抬腿,四下里看了看,又静静地听了听,峭壁下静悄悄的,没有孩子的哭声。
坡崖上面,传来了金枝的喊声,山谷里荡起了阵阵回音。
她挣扎着坐稳了,运足了力气,刚要回应金枝,忽然看见草丛中,有两只狼,正向自己走来。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掉进了狼沟。
“宝儿!我的娃,我的娃在哪儿啊。”金华喊出了声,用仅有的一点儿力气本能地站了起来,不顾狼近在咫尺,四处察看。金华心有不甘,临死也要看一眼自己的宝儿。
两只狼已经到了金华面前,她只能仰面青天喘着气。两只狼露出了满是杀机的獠牙,锦华心里明白,只是没有看见宝儿在哪,哀叹道:“完了,我未死狗官刀下,却入饿狼口中。那猎人说过农夫救蛇,现在成了真的了。”
金华闭上了眼睛。她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却听身后一声呼啸,这声音显然是狼扑来的声音,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心里很清楚,面前的是两只狼,这后面来的是又一只狼。
呼啸声过,一阵腥风让金华恶心,她屏住了呼吸,任凭后面的事发生,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了动静。金华感到奇怪,她慢慢睁开了眼睛,见身后窜来的狼,站在自己面前。
这只狼,不向金华,却与前面的那两只狼对峙。金华不解其意,又看这只狼,托着宽大的尾巴冲着自己,狼嘴里拖着低沉的“嗷嗷”声,好像在向对面的两只狼说了什么。
两只狼转身走了。金华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这只狼,就是刚刚跟着猎人追救狼崽的宽尾母狼。金华忽然兴奋起来了,这母狼是来救了自己,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不觉眼泪夺眶而出。
宽尾狼没有理会金华,它前爪搭在崖壁上,向沟崖上看去。金华也顺着狼的方向往上看,一丈多高的崖壁中间,有一棵小树,伸展开来。孩子的襁褓被挂在一条树枝上,下半截正被另一树枝托住。孩子悬停在了半空中,没有一点儿声息。
金华终于鼓足了一口气,向坡顶喊去,“孩子,孩子找到啦!”
金
华的喊声与坡上的喊声,交织在了一起。她勉强地爬了起来,看着孩子悬挂的小树并不高,感觉伸手可得,她往上攀了几下,才发现周围都是青苔,不可能上去。
片山老汉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沟下的狼退去了,又听金华喊,他把柴刀掷向声音的方向。又把绳子放了下来,正落在金华面前。金华顾不上就在身旁的狼,伸手接过片山顺下来的绳子,把绳子系在腰上,用柴刀戗了青苔。
金华忍着伤痛,攀绳而上。
宝儿被救了下来,金华落回了沟底。宝儿“吭吭”地喘气,也有了哭声。金华有了宝儿,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把宝儿背了起来,用布带子绑好,便要寻找出沟的路径。忽然背后草丛中有声响,回头一看,还是那只大尾巴母狼。母狼冲金华点了几下头,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回头看她。
金华没有理会狼,她走了几步,扭头再看狼,狼并没有离去,还在看着自己。金华忽然有了醒悟:“狼要引我出沟?”金华又看看沟崖绝壁,心想:我必须尽快找到出沟的路,而狼能进出,一定有能走的地方。如果跟着狼,也许能找到出口。“我不能离开这只狼。”金华想到了还有两只狼可能对自己不利。金华勉强站起,看了看没有尽头的沟口,便艰难地向宽尾母狼走去。
宽尾狼走走停停,依然频频地回过头来,冲着金华点头。没走多远,狼来到了一个崖壁下。这是一个半坍塌的沟崖,下面有一个洞,洞边有一个很深的大裂缝向沟顶延伸着。金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裂缝,用眼睛扫视着裂缝深处的动静。那条大狼卧在里面,它趴伏在地上的姿势让她想起它从自己手中接受狼崽儿时的情景。她往狼的身后看去,浅浅的凹洞里面果然是狼崽儿,狼崽旁边还有一个怪物,金华心里忽然一阵纠结,她看的清楚,那怪物是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看见了金华,呲起了两颗豆瓣儿牙,露出了敌意。
金华一心想脱离危险,她没有减慢脚步,继续顺着崖缝往上攀,不时地回头看看,那只母狼并没有跟来。金华继续向上爬,不知又爬了多远,她再一抬头,前面上方豁然有了光亮,她明白了,狼洞崖缝上面就是沟顶。果然攀过一道高坎儿,钻出了崖缝,她到了沟顶。她高兴地喊了起来。
片山一直试探着下沟。可是沟深苔滑,沟口又延伸的很远,他和金枝还在沿着沟崖寻找下沟的路径,听到了金华的声音,二人一起跑来。片山把马拉了过来,金枝把孩子从金华背上解了下来,又给金华的伤腿包扎了。
片山问:“少夫人,我看见狼了,你是怎么躲过的?”金华道:“你们谁也不会想到,我从这出来,这是狼出入沟崖的通道。是狼引我出来的。”
“快走。”片山喊道,“这里是狼窝出入口,咱们不能堵在这里,赶紧离开。”
片山急忙背起宝儿,牵了马,金枝把金华搀扶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走去。
已经离开狼沟很远了,片山停下了,把马栓在了树上,看两个女人坐下了,这才把心里的疑问又向金华提了出来。
“你躲过了狼,怎么还知道狼的通路,难道是狼引你出来的吗?”
“千真万确。是狼救了我,也是狼把我引到了出口。”
片山道:“看来你是受到了狼的惊吓。你这一下去,没摔个半死,也摔懵咒了。咱们好歹有个柴刀,我看你还没拿着,你两手空空面对狼,这太不可思议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难不死。”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等奇事,但我一说,你们就明白了。那沟里的狼就是跟着猎人的那三个大狼。救我的狼,就是那个索回崽狼的大尾巴狼。”
金枝叹道:“这可真想不到,天下还真有这等奇事?”片山也说:“这也许就是报应。”金华激动地说,“这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就连狼也知道回报。知道报恩,竟然能让狼改变它吃人的本性。
片山也叹道:“这真是不可思议。我这一辈子,能遇上这等事,没白活。”
金枝拦住了片山:“你少说点儿行不行,故事还没讲完呢。”
金华道:“就这么多了,还讲什么?如果将来孩子能有个好的报应,咱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宝儿。我们现在遇上什么也都值了。还有一个最奇怪的事,你们又是一个想不到。这母狼洞里还有一个人呢。”
一个比宝儿大的孩子,在狼沟里和狼在一起,这让片山也懵咒,他又看了看金华,叹道:“金华,冲你这话,你这一场可是惊吓的不轻。”
“你行了吧。”金枝道,“狼和狗也有一比,你对狼好了,它也和狗一样懂事。”
“你说着倒是有可能。”
“不说有可能,是已经发生了。在山下拦住猎人的时候,那狼见了抱着宝儿的少夫人,真是一点儿敌意也没有,原来它狼窝里还有这等事。”
金华拦住了金枝,对片山说:“老叔,你赶紧骑马,顺着来路回去,把此事告诉那猎人。”
金枝道:“一去一回,便是三走狼沟了,行吗?”
“几次也无妨。你们正好在此歇息,我去去就来。”片山说完,把马背上的行李卸下,飞身上了马,往来的路去了。
金华忽然又喊道:“老叔!告诉他们救孩子,别伤了狼和狼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