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还想与村民搭话,看村民们各顾各的,只好作罢。
“爹,我饿。”宏正另一侧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仰着灰突突的小脸儿喊着爹要吃的。
“哪儿还有吃的了,等有了村庄,咱们再弄。”
“爹,你看我的鞋。”
当爹的把孩子的鞋脱下,看了看,说道:“找你娘。”
当妈的早拿出了针线。
宏正看了,心有感触:孩子没有娘不行啊。眼下,我不是爹,却要当爹,不是娘,还要当娘。他低头看了看背囊,半空的背囊里,没有一样是婴儿用的东西。只有襁褓垫在了背囊里,那也只是几块粗布。
“你这道人,既当爹又当娘呗。”女人一边补鞋,一边又提起了话题。
宏正急忙解释道:“贫道不是爹,更不是娘。贫道是先有了孩子权且就带他一带。”
“这话怎么说的?”女人看了一眼宏正,宏正也觉得话说的别扭。急忙解释道:“是荒地里先有的孩子,贫道后来的,才把孩子救了。”宏正还要解释,宝儿光着小脚丫,跑到宏正身后,仰头喊道:“师父,走,走。”宏正被宝儿一喊,高兴地说:“看我这徒弟,真及时。”
宝儿用仅会的几个字说话,把旁边的夫妻俩惊住了。女人无心,随口问道:“师傅,这孩子怎么能说话,他才几个月啊?”
宏正道知道宝儿的来历,答道:“这孩子刚刚五个月。”
“五个月?”另一个女人说,“你一个道人,在荒野偶遇这孩子,怎么会说出他的乳龄?我知道,孩子能说话怎么也要有十个月。”
宏正听着话音儿不对,把宝儿入了背囊,背起了,说道:“贫道歇息过了,还要赶路,先走了。”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大路。身后的女人脱口道:“这道人知道孩子五个月,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他的话,马嘴对不上驴唇。”男人也笑道:“我也看明白了,这道人说的不是真话。谁家孩子这么小,又能说话又能满地跑?找了个下家还舍不得给。”
宏正听了,心中不是滋味,苦苦地一笑,暗叹道:“冤枉。”
荒草半遮掩的野径上,还没歇过乏来的宏正,带着郁闷的心情往前走,宝儿在背囊里却很悠闲。他看什么都新鲜,免不得多动。宏正无奈,把宝儿托上肩头,宝儿玩儿的尽兴,窜上师父的肩头,攀住师父的发髻,“呀呀”地喊着叫着,又一纵身,攀住宏正的胳膊跳到了地下,用他的小脚丫,蹈开了小碎步,跟着师傅走走跑跑,宏正赶路虽心切,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呵护着宝儿。没一会儿,宝儿累了,便拽着师父的胳膊做荡悠悠耍。
“好好走路。”宏正呵护着。
宏正对宝儿几天里就能跑跑跳跳了,心里高兴。
宝儿玩儿的高兴,正往前跑,忽然“啊”了一声。宏正赶紧上前,一看,宝儿的虎头鞋,跑丢了一只,光着的小脚丫,嫩嫩的皮,被草刺儿划出了血口。宝儿没见过血,脸上有了恐惧模样,呲牙咧嘴“呀呀”地叫。宏正看着宝儿脏兮兮的小脚丫,心疼地用手指按了按嫩嫩的伤口。
宏正找回了徒儿跑丢了的鞋,给他穿上。他让宝儿进背囊,宝儿玩儿的兴起,好像没听见师傅的话,又往前走去。
宝儿一会儿薅草折花,一会儿扑蜂追蝶。乏累了也有耍赖时,一棵大树下,他坐下了歇息。忽然,宝儿挓挲着小手“呃呃”地喊了起来。
宏正急忙到了树下一看,原来是树枝间垂了一张大蜘蛛网,上面有一个黑亮黑亮的大蜘蛛倒挂着。大蜘蛛张开鳌肢,舞动鳌爪,转向了网下的来人,两只墨玉乌光眼,正与宝儿对视,似乎在宣示它的领地。宏正看宝儿不知怕,用低沉的口气说:“你别动它,那是蜘蛛,有毒。”宏正让宝儿躲开了。
宝儿挪开了,眼睛还看着蜘蛛。见蜘蛛也调头向上,攀丝走线,快速向树上爬去。
蜘蛛叉开八条刺毛腿,脚下抓蹬着丝纲端头上的枯杈枝,张开两只毛螯爪,不动了。宏正这才对宝儿说:“这叫蜘蛛,它也咬人,你可不能碰它,更不能伤害它,它也是一个生灵啊。”
宝儿不明白宏正的话,也听不懂什么是咬人,他“呀呀”地喊着,小手摆动着,碰到了一根高草的枝条,枝条摆动碰在了一根蛛丝上。树上的蜘蛛,脚下转动起来,调整了姿势,向下看来。宏正道:“徒儿,你碰到它的网了,它腿上的毛须能感觉到震动,就知道你在这边,你老实点儿,别让它误会了你。”
宏正伸手要把宝儿抱起,余光里看见了一个景象,他忽然停住了。原来蜘蛛的不远处,有一条尺余长的棕色小树蛇,正在接近树枝条尽头的一只蝉虫。小蛇突然向前扑去,蝉虫感知了枝条的颤动,一声鸣叫,飞走了。小蛇扑空,身缠的软枝条,颤动着,正搭在蜘蛛网上。蛇蛛相对,宏正也没见过。他把将宝儿抱起,指着蛇和蜘蛛说:“看看,那蜘蛛要和蛇打架。”
树上的蜘蛛果然有了动作。它顺着丝纲下到了网阵中,到了小蛇身边。小蛇也感觉到了自己身在蜘蛛网里。它看蜘蛛在与自己相对,蓄势发力,张开的大口,直取蜘蛛。蜘蛛略一退步,树蛇扑空,从蜘蛛眼前坠入网中。树蛇失去了平衡,放弃了树枝,穿破了蛛网,坠身而下,落在地上。可是它逃离蛛网时,尾部已经被蜘蛛咬了一口。宏正看的清楚,心里好奇,抱着宝儿,等在一旁看小蛇如何。小蛇刚刚离开树下,忽然蜷身曲颈,躁动着,翻滚着,折腾了一会儿,便躺着不动了。那只大蜘蛛,降下一丝,坠下地面,来到了小蛇身旁,蹬开刺毛腿,拉开白煞煞的粘丝带,缠住了小蛇的头。
宏正叹息道:“没想到,没想到。强蛇落网,蜘蛛逞强,强馐竟被弱食,真是天道自然也,太奇妙了。”他看着宝儿还直愣着,知道宝儿没有见识,不知道天敌的厉害,也不知道害怕,这一路上还有更大的毒蛇猛兽,宝儿不能不知道。宏正更加重了一份心思。他沉下了脸色说:“宝儿,咱们见识了。往后你可别乱跑了,咱们这一路,还有许多让你疼的危险。”
宏正说话,口气不同与常,宝儿只眨巴眼睛看师父,显然不知何意。宏正指了指大蜘蛛,又转向宝儿的脚伤处掐了一下。这一把并未掐在伤口上,疼了一下,宏正是让宝儿明白蛛虫和蛇蛊都会让人疼。宝儿疼过了,看了看师父,眼神里的迷茫仍在,脖子却是顿缩了一下。他托了托师父腮下淡淡的胡须,揪了揪,捻了捻。摆动着小脚丫,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对胡须感兴趣儿,嘴里“哼”了一声。
远山的天上,还有一丝淡淡的余晖,映衬着师徒俩的身影。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意,宏正从背囊里拿了件小衣服,给宝儿穿上。“累不累”“冷不冷”,不停地挂在嘴上。重复多了,宝儿虽然不全懂,但也跟着一个字两个字的模仿。宏正高兴,讲天敌,讲猛兽,讲毒蛇。宝儿听的多了,也学舌,也弄声。
宏正用出了女人的耐心,这一路上耐心地教宝儿学语。也想到了让宝儿在西行南去的路上能得到儿年的启蒙,等回到西域的天竺山,宝儿能会说话了,也是初徒之童了。
师徒俩夜宿晓行,这一日,时过午时,走进了一个小村庄,宏正也有了困乏之意,停在街边一棵大树下的条石上歇息。也想顺便打听南去的路径。
街头来了一人,宏正起身刚要迎上去,却见这人摇晃着身躯,一副醉酒神态。宏正只好又坐下了。醉汉走过,也看见了有人。他忽然转回身来,冲着宏正喊道:“老道,你这古董怎么卖?”说着,把一只大手伸了出来。
宏正扭头一看,宝儿盘腿坐在背囊旁,真像个童子雕塑。他刚要拦住醉汉,宝儿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背囊后。
“哎,”醉汉酒醒了一半儿,揉了揉眼,看了看宏正,问道:“老道,你这童子是活的,哪儿捡来的?比我捡的小多了。”
宏正道:“老哥,你也捡了个孩子吗?”
“是。”
“救人一命,便是有了功德。老哥贵姓。”
“你,你怎么不认识我,我姓甄,叫酒仙人,大伙谁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甄酒仙儿大着舌头还要往下说,街头走来一女人,冲着醉汉喊道:“你这醉鬼,又出来胡闹了,你带一带孩子也算帮我干活儿了。真是没心没肺,赶快回家。”
醉汉喊道:“又来管我,我回家,你干什么?”
女人冲宏正一欠身,“师傅,你给评评理,他一个老爷们儿,家里的活儿,他什么也不干。还捡来个孩子,他带一带也行,天天到外边喝酒,耍酒疯。”
宏正道:“大嫂,别急,他捡来的孩子,等于救人一命,这是积德。”
“大伙也说他好心,捡了个小孩子,弄回家来活了,可是活了他倒不管了。他喜欢孩子,却让我没黑夜没白天地伺候着。他倒好,你看他喝的。”
宏正道:“你夫君是个有德行的人,只是他也是个大老憨的男人,没有耐心。你二人相辅相成,便都有了功德,受累自然是你多了些。”
“可是他喝酒也没完没了啊,人都叫他酒仙人,酒仙人是喝酒做好事,可是他喝酒,越喝越熊,两手一撒,什么也不管了。还酒仙人呢,我看他连酒鬼都不如。”
宏正转向酒仙人道:“甄老哥,你也醒醒酒,刚才我这小童子,也把你惊醒了些,我说话,你能听么?”
原来,甄酒仙走来时,宏正道眼看时,见了他酒气罩身,有一个阴影附在身后。这便有了一解。
甄酒仙说道:“我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咱这地处偏僻,道人也少见,既然遇上了,我岂有拒绝之理?”
“看你说的多明白。”甄妻道,“就是不干明白事。”
宏正冲着甄酒仙笑了笑,问道:“你经常有梦,梦中常打架,用的是短兵器,对不对?”
“师傅如何知道的?我还梦见杀人了呢。”
“你很坦诚,贫道未想揭你这个梦,你却自己说了。你还常梦见死人和蛇。”
“师傅果然厉害,还求师傅指点了。”甄酒仙面有惊色。
宏正道:“梦里的景象,你这一世见过吗?”
“不曾见。”
“不曾见却出现在了你的梦中,这不是凭空的,你也编造不出来。那都是你前世的作为,你前世灵迹的遗留显现了出来。你现在染上酗酒的恶习,也与此有关,这是因为你有恶魔缠身。这恶魔也是前世的冤家,现在找上了你。”
甄妻道:“那他怎么还救孩子呢?”
“他能救回一个孩子,说明他还有一份善心。这是他自己前世带来的,一个闪念机会表现出来。”宏正又转向甄酒仙道:“魔鬼与你有怨,你要积德升天,他就魔你下地狱。当然纵你任性,你就上了他的圈套了。你娘子拦你,就是那魔鬼的克星,你却不听。不听也对,这也是魔鬼缠了你该有的表现。”
甄妻道:“他任性时,谁也拉他不住,几回都是他自己吃亏了,还不醒悟。”
“任性就是魔鬼。此时你多听你娘子的话,就会避免上了魔鬼的当。你醉酒所为,常常不知所为,那就是魔鬼对你有了控制。你若再任性,魔鬼会把你引入河里淹死,让你跳山崖摔死。”
“看看,师傅的话都对,你听没听啊?还不谢谢师傅。”
甄妻对丈夫嗔怪地催促,又在他背上捶了两拳头,甄酒仙果然又清醒了许多,回妻子道:“你轻点儿,我明白了。这道人说的果然是实情,我梦中的景象,他怎么知道的?”甄妻看丈夫真明白了,转过头来刚要问话,宏正先开口了。“刚才贫道也说了,你身上的景象,分明是你前世的作为。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世的修炼,继续你的善行,别再任性就不会给魔鬼留下可钻的空子。”宏正说完,把宝儿背进背囊,转身要上路,宝儿从背囊里钻出头来喊:“喝,喝。”宏正急忙叫住甄妻。
甄妻看宝儿想喝水,悔道:“哎呀,看奴家光顾着说话了,水有。师傅给我们解难了,到家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宏正道,“我们还要赶路,有水行了。”
“那你等等。”夫妻俩走出不远,进了一户房子。眨眼间,甄酒仙拿来了一个葫芦两个瓢,甄妻托着两块炊饼。说道:“你这孩子这么小,也跟着你走远路,太可怜了。这些拿去就带在路上用吧。只是孩子应该吃奶,可惜我们自家的孩子都没有奶吃。”
“奶是什么,好吃吗?”宝儿问。
“哎呀,”甄妻道,“这孩子问出这话来,我这心里好难受。”
宏正对孩子的话题心有余惧,现在又提起了孩子吃奶,心里也没了定数,急忙扭转了话题,“一个葫芦两个瓢,我们有了喝水吃饭泡干粮的家什了,出家人如此足矣,真叫你们见笑了。”
“那是什么?”宝儿指向了篱笆杖。原来挂藤垂蔓里,有一个葫芦,只是颜色与手里拿着的不一样。宏正道:“宝儿,为师的水葫芦就是这样长出来的。”甄妻道:“你手里的瓢就是如此长成的。我家还有一个木匙,就是太小了,最适合你这宝儿吃饭用了。”甄妻一去一回,拿来了木匙,放在了宝儿手里。
宏正谢过,说道:“贫道这一路上,全靠好心人了,你们帮忙,贫道也不会忘记的。你们这村叫什么村?”
“这叫三道村,北来南去的路,岔开一条往东去的路。所以叫做三道村。”
“记下了。”宏正说完,谢了甄家夫妻。
宏正转身上了大路,回头与甄家夫妇招手示意,却见二人急匆匆往自家院子里跑去。那院子里是一阵狗咬的声音,甄妻一声接一声地喊:“快,快!”
甄妻的喊声叫人听的瘆人。宏正觉得出了什么事,也回过头来,进了甄家小院儿。
甄家房山处,主人家的小狗正在一条蛇对峙。狗的身后是主人家躺在藤床上一岁大的孩子,甄酒仙上前一把将藤床拽开,拿了棍子,上前给狗助阵,大蛇不知躲闪,被棍子砸了,蜷身转头,有了退意,甄酒仙举起棍子还要打。被宏正喊住。
“老哥,既然蛇有退意,它也没伤着你们,就别打死它了,他也是一个生灵啊。”
“你们出家人,都是不杀生。可是这蛇闯进来,不就是来杀生的么,没有狗,我这孩子就完了。”
宏正道:“这蛇能寻到这里,恐怕另是有原因的。”
“你们出家人也会危言耸听,蛇也要捕食,这是它的本性。”
宏正放下宝儿,指着蛇说:“这就是蛇,你可不能让它咬了你。以后见到了蛇也一定不能靠近。”宝儿看这条大蛇,通身的鳞片黑亮,头顶纵一道浅浅色,又似闪着一道白光。宝儿有了见识,更有了躲避之意。
“他能听懂吗?”甄酒仙问。
“让他有个印象就行了。”宏正说着,走近黑蛇,看受伤的蛇身弯折处,鳞片渗出了鲜血,他驱走了狗,拽住了蛇尾,轻轻地拉直了蛇身,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云行,俯向蛇伤处。大蛇果然似被催眠,纹丝不动了。
“怎么回事?”甄酒仙也感到了神奇。宏正在蛇的伤口处摸了摸按了按,收了功,擦了擦手,这才回过身来对甄酒仙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蛇,虽然它令人厌恶,但是它的灵性,你们也该听说过。”
“听说过。”甄妻道,“蛇入人家是常事,还有与人同房共处的呢。可是这蛇不对,你们看咱家狗都叫蛇咬了。”
宏正问道:“蛇入人家同房共处,你们也见过么?”
甄酒仙道:“她哪见过。前街的贺小六有个神兔倒是真的,比咱家狗都强,还救了他娘子一命呢。”
“兔子救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