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过几个大师了,都说有前世的来历,所以管不了,这是为什么?”
秃头有心无意地在嘴里叨咕着。
太小儿偷偷地趴在宏正的耳边说:“师父,这是她们之间的事,是前世带来的,咱们管了能行么?”
宏正也被太小儿的话提醒了,他放开道眼看去,果然是个比太小儿还小的婴儿。
“他是从哪来的?”宏正问。
“没看见,好像突然就有了。”
现场毫无结果的僵持,让围观的人们也淡薄了兴趣。太小儿也烦躁起来。路边几个小孩儿退到了街边,又嬉戏打闹起来,吸引了太小儿的注意力。宏正说:“太小儿,你看那几个小孩子玩耍,也挺有意思的。你和他们玩儿一回儿。”
“行。”太小儿跳下马车,奔那几个孩子去了。
宏正不想让太小儿看鬼婴魔人,把太小儿支开了。
宏正向菜刀女走去,双手合十,口诵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有所打扰了,难得与小童相见,小童子莫闹,你有什么事,可否下来说话,我也好静心地听一听你的遭遇啊。”
“小童子?”
菜刀女抬头看了一眼宏正,张狂的神态略有了松弛,显然,他不知道贫道是什么意思,刚刚凶燥的表情被迷茫和疑惑取代了。
在菜刀女眼里所见,也入了鬼婴的心里,一个奇怪人看见了自己,还要和自己对话,菜刀女表情凝滞了,让菜刀女狂躁的鬼婴心里,也把和自己说话的人重新地品了一回。鬼婴毕竟是一个婴儿的心理,惧怕生人的心理让他在菜刀女身上没有了定力。
宏正看菜刀女的脑后,隐隐晃晃地显出了一个婴儿的魂影。婴儿骑在菜刀女的脖子上,耷拉着脑袋,目无定向,面有哭容,两只肉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抱着菜刀女的脑袋,两只蒙蒙的眼睛里纵出的意念还在,嫩嫩的小嘴儿里还流有一个余音:“你为什么抛弃我。”
原来,这鬼婴投胎来到世上刚刚三天,便被他这个妈妈给抛弃了。
那是十几年前,这婴儿的母亲,因家境贫寒,丈夫又外出谋生,一去不归。时值天下大乱,母亲又囊中无钱,自己衣食也难保,更无力抚养一个孩子,便一狠心抛弃了刚刚出生的新生儿。
“我不知道被妈妈扔到了什么地方,哭了三天,最后忽然什么都能看见了,身子还飘了起来,成了现在这样,后来才知道这是死了。”
宏正听了三日婴的哭诉,只有叹息。面对婴魔,无言以对。他转过头来,与秃头打了招呼,说:“你请过的几个高人说的没有错,之所以不能解决她的问题,是因为她本身没有病,也不是病,而是孽,是孽缘。”
秃头问道:“师傅,既然她这不是病,求医不妥,但这不正是师傅擅长化解的么?”
“这是你夫人自己的事,即使你们是他的家人也不好插手,更不用说外人了。解决她的问题,就是老天爷来了也无可奈何。人的一生,主观在起作用,客观也是在起作用,所谓命中注定,其实就是某些必然和某些偶然的集合。
盲人在一旁听了宏正的话,对秃头说:“这位高人说的好,看来今天的问题,只有这高人才能解决了,我的话说也完了,就此告退了。”盲人要走,秃头只好引他走出了人群。
菜刀女面对的,只剩下宏正一个人了。
这菜刀女抛弃孩子毫无道理。即使生活所迫,但是并没有达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可是她不仅抛弃婴儿,还蓄意逃避,隐姓埋名。害怕自己有过孩子的经历。无非是为了自己再有欢心。如果此事说出来,她将会遭到怎样的谴责,
宏正一时也沉默了,他对三日婴的遭遇同情,不知对菜刀女说什么才好。可是要解除菜刀女眼前的魔难,根源还在三日婴。他单独面对菜刀女,耐心却无话语,却把同情的劝说送到了三日婴的耳中。
“三日婴,莫冲动。天下弃婴的事情很多,各有原因,被弃婴更是天下的一大不幸。昔日的被弃婴,你值得可怜,可是今天的魔人婴,你还值得可怜吗?你若以魔还报,同样是不该发生的故事。当初的你可怜,现在的她也可怜。”
“我死了,她活着,谁可怜?”三日婴话说的硬气,反问宏正。
宏正看三日婴怨气不减,冷静了一下说:“母亲可怜,孩儿更可怜。在我看来,千不该万不该,是你母亲的不该,至你成了弃婴,无可挽回了。”
“真有人替我说一句公道话了。”三日婴表情有所缓和。又重新看了看宏正,似乎这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过帮他说话的人。现在能与真人哭诉真言,他一肚子想说的话全都涌了出来。
“老伯伯你真好,你哄我的话,我是头一回听到,我喜欢和你说话。”
“有缘咱们自会再见,无缘今天也不会相逢。”宏正耐心地给三日婴讲道理:“孩子啊,你也不能抱怨你妈妈,她怀上一个孩子,该多不容易呀。她当时的情况艰难,也一定
有她的苦衷。”
“我知道我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就是付出我的一切也报答不完对她的养育之恩。可是她怎么狠心不听我叫她一声妈妈,甚至我的哭声她都没有听全,就把我抛弃了。
宏正安慰道:“刚才贫道伯伯不是说了嘛,你来到这个世上,这是必然,但是命运难测,只因现实残酷,社会风尚也沦落,天下为善的理念没有树立,便人无爱心,再加上生活所迫,她没有能力养活你,连她自己的活命也没有保障,所以,这是许多因素的促成,这不能完全怪你妈妈啊,你一个同情你妈妈,不应该生出仇恨来。”
三日婴说:“我能来到这世上,自会有报母之恩,我能帮她摆脱乱世,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是天下少见的弃婴。母亲无情无义,就是母亲的错儿,我来到世上是必然,可是她把我的必然给这么了。世上多少当妈妈的,自己算命也没有,自己一样难活命,就是自己死了也要保住孩子,他们能 把孩子的好看的壁他们自己的好还重要,可是我的这个妈妈,只为了自己的好,不想吃苦,不想受累,想的是自己的享受。你看他找了个头人,又有了钱,这又能怎样,她没有人心,还要我原谅她吗?我现在来就是要索回我的命,让她到阴间来,我要问她,让她还我一命。”三日婴几句话说过,又激愤起来。
宏正没想到这三日婴说的还句句在理,便缓和了口气说:“小宝贝儿,你说的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母子之情。此道此德,不仅仅是在人间起作用,在天堂、在地狱里都在起作用。你来找他,理所当然,但是她有不善之举,这是偶然,你是人之初,天性在,且灵品极高。可是你却也用不善之举,以恶报恶,贫道不相信你是这个必然。人有宽容之心,心胸广大可包容日月。你能善待妈妈,恶将善报,便能悟得天道,灵可及天,不至沦落地狱也。”
宏正没有停下观察,道眼落处,看那我魔人的魂灵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口口声称自己是来找妈妈。进一步的观察,让宏正知道了,这秃顶夫人,中了癔病的真正原因,是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正是这秃顶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这才是一般人没有能力解除她癔病的原因。
三日婴被宏正称呼“宝贝儿”,又说的耐心,口气便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他把身子蠕动了一下说:“我知道,飘到天上的是神灵,沉入地下的是恶鬼。可是我是弃婴,也没上天,也没下地狱,只有你这个奇怪人待我有耐心,给我讲这些。你说的这么好,那也没有用,我没有去处呃,我就认识我这个不要我的妈妈。”三日婴说到这有了哭腔,喘息也急促了。
“宝贝儿别急。”宏正止住了三日婴的哭泣,他觉得魔婴还算懂些天理,进一步说:“你说的没错,这些话也很有用。正像你说的,天上有神灵,地下有沉鬼,你现在所在何处,为什么沉入地狱?”
“我?我是找妈妈来讲理的,一直就在这儿啊。”
宏正笑道:“所谓退一步海阔天宽,你若有善行,该一步登天。”
“那不说当神仙了吗,不下地狱还是好事,这能落在我头上么?”三日婴满脸的憨气,小手抓挠着小鼻子,似乎对宏正的话并不在意。他缓了一口气,两眼稳在了宏正的脸上,呐呐地说道:“但是,但是奇怪人,你说对了,我也想好。我恨妈妈,不就是想好却不能好么。”
“宝贝儿,贫道伯伯看你的灵品不一般,所以来劝你。如果像你这般闹,能闹出个结果,就是与妈妈分个是非,争个出气,还有什么意义?”
三日婴说:“那,那我以后总是童子怎么办啊?我才三天,谁都比我大,我走到哪里不是都被人欺负吗?”
宏正看三日婴的情绪依然狂躁不安,极力申辩,当然也少不得要发泄几滴眼泪。
宏正觉得三日婴的心思涉恶不深,耐心说服他,很可能会让他回心转意。只是现在要施援手必须遵循天道,以人为本。这就要帮秃头解妻子的魔难,但是三日婴的遭遇也相当残酷,这对三日婴来说太不公平。若同情三日婴,秃头的妻子就仍然要延续菜刀女的魔情。
宏正也有了为难,他正沉思,忽听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秃头送走盲人,又回到了现场。
“道长。”秃头到了宏正身边,“没想到道长能让我妻子安稳了。她怎么回事,是不是好了?”
“我已经试过了,行不行,还要再看。”
“刚才那盲人说,求地藏王菩萨保佑,她病就能好,你说行吗?”
“可以试试,如果地藏王帮你解决,当然最好。但是菩萨是最正直的,如果他要说句公道话,恐怕对你妻子不利。”
“菩萨管了,怎么还能不利呢?菩萨不是最仁慈的吗?能见死不救吗?” 秃头还是坚持说,好像根本没有听宏正的话。
“菩萨不会因为任何关系改变自己的公正。这件事,是你妻子的错,对你的仁慈,就是对他人的不公平。我已经和那边说了,现在就取决于对方的
态度了。”
秃头和几个家人,听了宏正的话说的不明不白,好像还是没着没落,知道道长也遇上了难题,也不再问。众家人看菜刀女平静了,纷纷围拢了过去,秃头从她手中拿下了菜刀。
宏正看菜刀女被解除了魔力,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便转身出了人群。
太小儿和嬉戏打闹的孩子们玩儿了,心里还想着师傅。刚才师傅的提醒,让太小儿心里有了惊奇,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弟弟,他怎么会是魔的?”他脑子里还反复着刚才看见的比自己还小的小婴儿。老憨看太小儿面对几个玩童,傻愣愣地站着不动了,便将他抱上了车,嗔道:“看你,困了就别寻思玩儿了,到车上随便睡。”老憨看太小儿不应话,便让他靠在身边睡了。
太小儿心不在焉,老憨把他安顿了,他安静了下来,灵感合入闭上的眼帘中。
太小儿人如困盹,灵影腾起,看三日婴下了菜刀女的身,菜刀女也安稳了,便向三日婴走去。
三日婴刚刚被宏正说的神魂颠倒,正没了主意,忽然看见太小儿来到面前,他戒备地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大了一些的小哥哥,问道:“你是谁?别近我。”
“我叫太小儿,是个没有见过妈妈的贫道童。”太小儿笑盈盈地说,“小弟弟,你怎么哭哭闹闹的,干嘛要魔人啊,有什么话和我说说呃,我肯定肯定帮你。”
“那你和我一样,我也是个有妈妈的孤儿。”
“我不是孤儿,我是贫道童。”太小儿认真地纠正了,看三日婴放下了戒备,往前凑了凑,也盘腿坐在了矮墙头上,“我不是孤儿,就是不知道妈妈在哪儿。”
三日婴道:“你是哪儿来的大哥哥,什么贫道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啊?”
太小儿头一回有人叫自己大哥哥,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他应三日婴的话:“我是贫道童,住在天竺山。跟着我师傅,为人解魔难。小弟弟,你别叫我大哥哥,叫我小哥哥就好。”
“小哥,刚才这人就是你师傅吗?”
“是,他可厉害了呢。他说话我都听,你怎么不听啊? ”
“我听了,好像说的挺好,就是不懂。他说让我找地藏王,你知道地藏王是谁么,他厉害么?”
“他是管地狱的,他是佛。所有的鬼都怕他。”
三日婴脸上泛起一许沉色,“那就不好玩儿了,我可不要他来,就是他能管我的事儿,完了能怎么样?把我弄到他那去根本不好,听人说,地狱里黑咕隆咚的,可怕人了。”
“你怕什么,地藏王是佛,在他那做个童子,你还厉害了呢。”
“那也不好,怎么做童子,不还是要在地狱里呆着吗,多不自在呀,他要是和我厉害,那还不如我现在这样随便呢。”
“还有弥勒大胖佛。”太小儿一下想到了弥勒,“他跟我一点儿一点儿也没厉害,还和我玩儿呢。”
“他能帮我么?”
“能。不是不是。”太小儿改口说,“你魔人,他就不能。”
“那就不好玩儿了。”
“怎么不好玩儿的?你见过弥勒佛吗?我和他可认识了。”太小儿不等三日婴回答,自顾讲了起来,“弥勒大胖佛一来,满天的云彩都带色儿,还闪金光呢,我还在他的脚趾盖儿上磕头了呢。”
“嘻,好玩儿。”三日婴有了好奇,“我就听人说他喜欢哄小孩子玩儿。”
“是,他见到我,对我可好可好了呢,你要是跟了他,他厉害,你也厉害了。可惜我现在不知怎么才能找到他。什么时候我见到他,就把你的事儿告诉他,你要是能在他那,也就和我一样了,有人带着,走遍天下。也省了魔人的本事,用到不是处,也免得叫人说你没有修德。”
“我也不愿意魔人,可是我今后没有着落,即使有了着落,我还要回来找她。这不是魔人,我是和她讲理。”
太小儿拦住道:“你讲什么理,妈妈怎么怎么也是你妈妈。你妈妈不管你是她的不对,但是她把你丢下也可能是想让人把你收养了,你能活命,可能就是她的心愿,她养不了你,结果一样是死,她这样做了,就是给了你一线希望,只是结果不好,不幸,也是悲哀,你不能像现在这样想不开地来魔你妈妈,她不能保证你活下去,但也是给你寻找的唯一出路。你没弄明白就闹她,你说你冤枉,那他的好心被你冤枉了怎么办,你是她儿子,是不是应该帮你妈妈?你说她不是好心,因为当时的情况只有你妈妈知道,你知道么?这不是你冤枉妈妈了么。”
“大哥哥,你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和你师父说了。”三日婴紧皱着眉结,胸脯一起一落的。太小儿知道他生自己的气了,陪上一笑,刚要道歉,见三日婴眼神里显出了惊奇状,向自己的头上方看去。太小儿也感觉身后有风声,一骨碌滚下了矮墙,再看风声来处,好大的一只脚,正踏在自己坐着的墙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