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知道太小儿着了邪魔,他用衣服把太小儿兜起就往山上走。
三人还没走几步,太小儿忽然惊叫了一声,宏正突然停住了脚步,往前面看去,山道上的老榆树下,一条碗口粗、丈余长的黑色黄纹大花蛇,当道而立,拦住了去路。
知成随手带着一根棍子,见有蛇当道,举起棍子就要打,被宏正低声喝道:“别动。切莫杀生。”
知成说:“我吓唬吓唬它,叫它离开。”
“那也不行,你不是来真的,它可是来真的,你斗不过它。”
三个人看着当道而立的大黑蛇,垂首盘身,也有一人高。蛇口吐着红亮如火的芯子,也有半尺长。两只眼睛,灰浊浊色如乌灯,死凝凝摄人魂魄。
宏正道:“咱这山上,不应该有这大蟒蛇,你们见过吗?”
知学和知成也都说不曾见过。
大蛇盘立狭路,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相持中,宏正低头看看包裹着的太小儿,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喊叫。只是两眼无神,喘息不稳。看到了太小儿,大蛇压低了的头颈,红信子直往太小儿飘来。
山道两侧都是草地,进入草地,更是蛇的展身之地,知学不敢迎蛇,试探着走入草丛,绕过蛇,到了蛇的后面。宏正看蛇盯着太小儿,看也不看知学一眼,知道蛇是奔太小儿来的。他看了看与蛇和知学的距离,喊了一声:“知学,接住太小。”说着,拉开了架势。那大蛇听宏正一喊,好像明白了宏正的意思,把头一晃,提起了身段,两眼紧盯着宏正。
宏正想把太小儿抛过大蛇,他憋足了一股劲,将太小儿向知学抛去。
那大蛇见宏正一拉架势,也弓起了身子,向上一窜,原来,路旁边的大榆树,横来一干老枝,正在蛇的上方。蛇的头颈已经勾住了枝头。此时,太小儿被抛在空中,大蛇再盘枝立身去劫太小儿,已经来不及了,便以尾为头翘来。大蛇把尾巴悬在空中。那尾尖儿正兜住太小儿。三个道人一看,大蛇悬尾劫人,不约而同地喊道:“不好,快。”一起冲到树下。
大蛇用尾巴接住太小儿,略一平衡,便要在空中缠住太小儿。没想到那颤巍巍的榆树老枝,突然响了一声霹雳,从枝根部折断下来,大蛇失去平衡。
宏正正好冲上去,和知学一起把太小儿接住,不等大蛇再起,拔腿就跑。
师徒三人进了紫云洞,太小儿被放在了石桌上,仍然还在迷蒙状态中。宏正说:“太小儿现在已经不是太小儿了,他是被一个黄鼠狼迷住了。”
黄鼠狼迷人,知学和知成都听说过,知道是黄鼠狼最善于走灵附着在人的身上。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知成也问道:“师傅,有什么办法,咱们能不能救太小儿啊?”
“现在不能急,我们看住太小儿,只能等黄仙自己出来。”
知成道:“它能自己出来么?”
宏正道:“能。因为太小儿还是太小儿,只是精神状态,现在变成了黄鼠狼的神志,这种神志的失控也叫癔。癔病有来有去。”
知成道:“太小儿自己是真阳之体,童子纯阳功,最敌阴灵,再说,出家人不应该招惹外面的魂灵啊。”
“就是因为很麻烦,为师才赶回来的。”
宏正燃了一枝香,来到了太小儿面前,闭上眼睛,默默地念叨起来。
一缕轻烟升起,太小儿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看着,突然站了起来。太小儿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知成急忙把他拢住,喊道:“黄大仙,你老实点儿行不?”太小儿没有理会知成,嘴唇鼓动了几下,“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与这童子有同体之缘。两年前,湫水河边,九龙滩上,道师救人,不该忘记。”
太小儿嘴里突然说出话来,还提到了湫水河,宏正猛然睁开眼,与太小儿的半醒眼神对在了一起。他看清了太小儿荧光熠熠的眼睛里,黄仙的灵光,正在传显出要说话的欲望。
“无量天尊,原来如此。”
知学和知成也听师父说过救宝儿的遭遇,可是没听说过有黄仙儿。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儿?”
宏正沉思了一下说:“为师收童子,荒野草滩上遇见了落难的太小儿,现在想起了,原来太小儿躺在的坑中,是一个黄鼠狼洞口。现在,就是这已经升仙的洞主来了,它有话要说,具体怎么回事,咱们且听它说吧。”
黄鼠狼借太小儿之口讲了起来。“湫水河畔是个放鸡牧鸭的好地方,有好吃的,所以我在那里筑洞为家。那一日,洞口被一个小婴儿实实地堵住,我也年老体弱,无力推开。便想到了附身婴儿体内,想用这婴儿的自身之力,让他自己爬开洞口。不想这婴儿已经奄奄一息了,无力挪动。我知道有人来了,为了引人来把这婴儿抱走,我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让他有了哭声。”
“我明白了。”宏正感慨道:“如此说来,我们的童子还要谢谢你了。”
知学问:“师傅,听这黄仙的意思,是它叫你救了太小儿么,它有那么大的本事么?”
宏正道:“黄鼠狼也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它的迷魂之术用在太小儿的身上轻而易举。刚有半岁的太小儿,天灵盖儿四敞大开,这黄鼠狼便挥灵直入,附入太小儿体内。现在我知道了,我听到太小儿哭声,就是这生灵驱不动太小儿肉
身,又感知我在不远处,便用哭声把我引来。若是一息欲无的太小儿自己,果然不能喊出声音来。如此说来,兽借人口弄哭声,让我救了太小儿,这也是救命的缘分。今天它来找太小儿,收结缘之果,就是当初有通灵附体之因。这黄鼠狼与太小儿有过一体同灵的邂逅,现在,这黄鼠狼找来了,它可是个不一般的灵仙。”
宏正说到这,童子忽然盘腿一坐,得意地仰起头来,“呵呵,呵呵”地怪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还不能动这黄鼠狼了么?”知学问。
“不仅不能动,而且将来我们还有共处一堂的时候。另外,你们记住,要制服这附体的精灵,就等于伤害了太小儿。”
知成说:“这是有缘的仙儿,如果是魔来,那仙妖钻进人的身体里,我们都没有办法吗?”
“也有办法。”宏正说,“只要劝它退下就行了,但是它不退下,那就不好说了,多数情况都是两败俱伤。”
知学道:“那也应该能预防啊,如果不能预防,下次有魔鬼来了怎么办,我们不是干瞪眼吗?”
知成道:“它来的也有先兆,前两天,太小儿就梦见黄鼠狼了,看来就是这黄仙来了。还有刚才上树,敢走细枝的只有黄鼠狼。太小儿扑向树尖儿,就是黄鼠狼的习性。当时已经影响到了太小儿了,只是咱们没有想到有仙儿。”
知学道:“你说的对,太小儿敢走细枝,不该是太小儿的行为。”
宏正道:“你们下山,太小儿离开仙洞远了,又心神恍惚,给了黄鼠狼一个机会。所以它才附在了太小儿身上。”
知成说:“那现在怎么办?
宏正道:“既然黄仙与太小儿不是恶缘,就不会为难太小儿,我们就用劝善歌,看他能怎样?”宏正说着,唱了起来。
道玄天,道玄天,你我相见皆有缘。
同在地,同在天,流水空山有家还。
人有忧,仙有难,不争一时顾眼前。
愿成道,愿归缘,各有归宿意在天。
童子本是纯阳体,一命悬在九龙滩。
今天仙来明缘根,未来共悟道玄天。
宏正还没唱完,知成小声说:“看。”知学也“嗯”了一声。宏正睁开眼,瞥了一眼黄仙儿附体的太小儿。
歌声里,太小儿低着头,微闭双眼,表情也平淡了。宏正知道:这是道歌起了作用,黄仙在沉思,面临抉择。黄鼠狼一时安稳了。
“蛇!蛇!”知成面向洞口,看见了那条蛇。
宏正扭头向洞口看去,那条大黑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盘立在了洞口的中央。
宏正知道,在洞里,蛇的行动没有在草地灵活,也快不起来。看看距离还不算危险。便镇定下来,对两个徒弟说道:“别惊动它,看它如何。”宏正话音未落,却听身后太小儿“啊”了一声。师徒三人急忙来看太小儿,见他晃动着脑袋,“呃”地一个长声,出了一口气。接着,两片薄嘴唇半张半合,发出震颤的呻吟,身体一晃,打了个直挺,倒进了知成的怀里。
宏正神眼正开,看太小儿脑后升起了一道白烟。这道白烟儿完全离开了太小儿,升起在洞顶,便攒成了黄鼠狼的灵形,显出了一道红光向洞外飘去。再看那条大蛇,仰起头,往上一窜,张开大嘴一吸,却慢了一步,只把残雾吸了一口,黄鼠狼飘出了洞口。
“蛇!蛇!”太小儿忽然喊来起来。
“喊什么?”知学说,“我们早都看见了。”
“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知成发现太小儿神态有了变化,问道,“你是谁,是太小儿么?”
太小儿没有理会知成,指着大蛇喊道:“我的!刚才那个红的……”
“什么你的,大蛇堵住咱门口了,你老实点儿行不行。”知学把太小儿的手按住了。
宏正看太小儿清醒了,也舒了一口气:“好了。太小儿已经回归了自己的神志了,那黄鼠狼已经走了。
知学一听,看太小儿个人神志清醒了,便把他托起。太小儿搂住知学的脖子,扭回身来,仍指着大蛇,嘴里还喊着:“大黑!黑花蛇。”
大蛇被太小儿一指,蠕动着身躯,缓缓地往后退去,出了洞口。
“哎呦。”知成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小儿说话挺管用。”
宏正走到洞口,大蛇已经不见了。他回身抱起太小儿问道:“太小儿,你刚才说什么,我的,我的,是怎么回事?”
“哎呀,”知成喊了一声,“刚才我心中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小儿这一喊,我也反应过来了,是太小儿救了的大黑花蛇。”知学看了一眼知成,用肯定的口气说:“我也想起来了,是它。”
“那是,那是,蛇,蛇。”太小儿急于想说,好像舌头和嘴唇打架,越想说就越不清。知学抢过来说:“你歇会儿,我说吧,肯定是它。我也有感应,就是不敢相信还有这等事。”宏正微微一笑,“看来你们好像都想起来了。”
知学接着说:“师父,它就是上次太小儿救人,树洞里的那条大花蛇,只是现在比那次见到时要大了许多,身上的花纹美了不少。”
宏正说:“黄仙儿不来,这蛇也不能露面儿。”
知学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它俩有什么关系?”
宏正道:“这条大蛇很有灵性。太小儿救了它,它可能有了感悟,太小儿从救小孩子的小镇回来,也许那时大花蛇就跟来了。”
“有这么厉害吗?”知学问。
宏正道:“当然,蛇记住的东西,你就是走出百里,它也能找到你。
知成道 :“那太小儿与大蛇的缘分,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
“这条大蛇第一次与太小儿遭遇时,天性要把太小儿吞了。太小儿无意中把它钓出洞来,到了那些不信神佛的人们手中,面临被杀的命运。只有太小儿能把他要下来,它得到了放生。你们回到山上不久,它就寻踪而来到了山下,暗中相伴太小儿,保护太小儿。也许它要永远地守候太小儿,可是它的灵感让它有了异祥的预感,便隐在山下,终于等来了黄鼠狼。黄鼠狼附体太小儿,这大蛇感应到了,哪里能让黄鼠狼逞威来伤害自己的恩人。它半路拦住了我们,其实它是在拦黄鼠狼,要把黄仙逼出太小儿体外。黄鼠狼最怕蛇,加上我的劝说,黄仙也呆不住了,自然就走了。大蛇只知太小儿被魔,不知道太小儿和黄鼠狼的一段纠葛是善缘。”
知成说:“这蛇也太神奇了。”
宏正道:“蛇的灵性可不一般。在它眼里,能吞下肚的活物都是最佳的美味。无数生灵惨死在它的腹中,它不仅截获了一条条生命,同时还截获这些生命的灵体,所以,哪些只吃肉的猛兽与肉身灵魂都吞下的蛇相比,在天的灵性就无法相比了,这就是蛇仙的灵性和慧能远远高于其他的精灵的原因。”
太小儿此时也清醒了,问道:“那谁是我的恩人?我报答谁?”宏正一笑,“知恩图报,有恩必报,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很好,只是你的善缘才开始。今天的事,让你知道了黄鼠狼和大花蛇,还有那棵老槐树呢。”
“老槐树,怎么怎么?”太小儿不知道老槐树的事。
知成道:“老槐树断了枝干,大蛇才失去了根基,要不你就叫蛇卷去了。以后只要你讲这段故事,除了黄鼠狼和大花蛇,老槐树也是故事里不能缺少的。”
知学忽然问了一句:“师傅,好像成仙的动物是不是也各有其名?”
知成拉住太小儿道:“太小儿,你应该知道这个黄鼠狼和大花蛇都叫什么名字,这样也好讲故事。再说将来你和它们碰上了,也好辨别,又有个称呼。”
太小儿把小脸儿扭向了师父,刚要说话,宏正笑道:“冠名排序次,那是天上的事,大黑蛇尚在当世,只是个灵高的动物。黄仙若有修行,与咱道家童子有缘,将来有道家给它冠以仙名,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如果他再来,你知道是湫水河的黄鼠狼就行了。”
知成问“太小儿,刚才你喊黄鼠狼是怎么回事?”
“它一身红毛儿,可好看了。”
“得,太小儿,你给它起了个现成的名字,就叫红毛儿。”
“那大蛇怎么怎么?”
“你刚才喊大黑,这不也是现成的吗?”
知学道:“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动物也有这般感情经历,我真没想到,这不是和人一样了么?”
宏正道:“这个道理佛家说的清楚,人有来世,也有前生,大花蛇和黄鼠狼也是一样,它们有这般感情,它们的前世也许就是人。我们人也是一样,前世也可能是动物,或者今生修行不好,来世就可能变成动物。”
知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师傅,以后红毛儿不是说来就来吗?来了我们怎么办?”
宏正说:“黄鼠狼附身的本事很大。它来是因为它与太小儿的缘分没有挑明,现在这个缘分已经明了,以后没有事就不会来了。”
太小儿忽然脸上有了兴致,问道:“附身就是能上到别人身上呗?”知成也说:“我就想问这个问题,师傅,这附身是怎么回事?”宏正笑道:“怎么,你们还想练一练附身通灵的法术吗?”
太小儿道:“师傅,这个法术是不是比托梦厉害?”
“梦是自然的,无意识的,如果两个人有心灵感应,同时出现在了梦中,在某种意义上说,就叫托梦。附灵是有意识的主动行为,是首先能独立于生命体之外的灵魂,又进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生命体里。所以,动物之间的附灵是很常见的。如果太小儿悟性高,黄鼠狼的本事,太小儿也自然就有了。如果你们有意修炼,也能掌握的。其实这并不难,在咱们道家里的导引术,就是附身通灵的道理。只是用法上各有不同。”
“练。”知成道,“这本事太有用了。”
“我已经会了,你练吧。”太小儿扬起小手,冲着知成一飘,“我能上你身啦。”
知成也做了个鬼脸儿,“那得你的悟性高,要不然你怎么梦都托不上呢。”
太小儿一扬手,“师父说了,我的悟性高。”
知成看太小儿喊了起来,笑道:“行了行了,师父是说如果。你悟性高,在哪呢,拿出来我看看。”
“我……”太小儿仍不服气,用小手捂着胸口说,“在这儿呢。”
知成用手一比量,笑道:“看你,站在石桌子上才到我腰这儿。到底咱俩谁高?”
太小儿看知成又逗自己,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头扭向洞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