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回头迎着风向,向远处的宫墙下看去,黑烟过后,鬼魂现形,黄土丘上升起了几个宫女的鬼魂。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皇宫的大墙下面跑来,三旺上前拦住道:“小老弟,什么人遇难了?”年轻人脚下不停,嘴里应道:“不是遇难,是对皇宫里的人行刑呢。都是宫女,你自己看去吧。”话说完了,人也远去了。
三旺叹道:“怎么真是宫女啊。”
皇宫处死宫女,这更让宏正担心了。看来朝廷真是出了大事了。这让他也不得不想到了洪家的金柳。
洪金柳被征进皇宫,才刚刚半年,一个弱女子,刚刚进皇宫,宫里的一切还没熟悉,能有什么可能?她信佛,金柳信佛。宏正想到这,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三旺看出了宏正的担忧,问道:“师傅,我知道你担心的是盐城的那个金柳。难道师傅有预感么?”
宏正道:“信佛的人做宫女,你能想象吗?”
“这我倒不懂了。”
“我担心的是她能不能像她爷爷呀。”
“她爷爷是谁?是不是你们在盐城说过的?”三旺问到。
太小儿说:“是,他敢告老督军,胆大。打仗可厉害了,不要命。”
“她一个女孩子不能这样吧?况且这是在皇宫里。”三旺说到这,又趴在太小儿耳边道:“太小儿,你何不用一用你的本事,咱们能算,就算她一算呗。”
三旺要太小儿算的话,宏正听的清清楚楚,他把话接了过来,说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说算,就能算出来吗?那是真龙天子,能叫人随便就算出来,那皇上的宝座还能安稳吗?”
“怎么?原来皇上真不能算啊。这么说,连皇城都算不进去呗?我还想让太小儿晚上梦游皇宫找洪金柳呢。看来我是自作聪明了。”
太小儿抬起来头,眨巴一下半醒眼说:“我在西域,国王都不能算,皇上就更不能算了。”说完,却信手掐起了指头。
三旺也提起了兴致说:“太小儿,你是小孩子,说不定就能算出来。”
“劲儿大,劲儿大。”太小儿自言自语地说。
“算出来了?”三旺不知道太小儿的意思。
宏正一听太小儿的喊,知道这不是算出来了,而是他的感应强烈,才会说出这样的词句来。他忽然想起了白云观,恍然大悟道:“这京城是佛、儒、道三教相会之地,感应自然非同边毛之地了。”
不等太小儿应话,三旺插言道:“师傅如此说,那就是能算了?”
太小儿说:“你就知道算,我要是能算,早就算出来了。”
“也许是没事,所以你就算不出来呢?算出来,那就出事了。”
宏正听了三旺的话,又看看放下小手的太小儿,说道:“宫女出了皇宫,你要是没算出来,那金柳就是还在皇宫里面。”
“看看,我说能算嘛。”三旺得意地说。
宏正叹道:“这些宫女有什么错?他们的结果,恐怕又给阴间增添了一群的冤魂。”
一个平民在一旁听他们说算命,也凑上来一句:“宫女得罪了皇上,那还有好吗?你们出家人能算,算了也没用,谁敢和皇上开玩笑。”
三旺道:“是呀,怎么算也不能说皇上不对。不过,宫女能有什么错,怎么会获死罪呢?”
平民道:“反抗,对皇上不利。这罪名还小吗?”
三旺道:“懦弱女子,能怎么不利的?”
“那都是受牵连的呗,在皇上身边,什么罪名没有?详情你们想知道,那就只能问皇上了。”
三旺被那百姓一句话给顶了回来。无奈地叹道:“我们能怎么办?那些都是宫女呀。”
平民笑道:“这位壮士,你就是个英雄,在京城里也甭想英雄救美人儿,你若是皇上那还行。”
三旺把脸一绷,说道:“都是些死了的,能叫美人吗?叫美鬼还差不多。”
宏正用眼睛盯了三旺和太小儿一眼,说道:“这边都死人了,你们还说笑。”
三旺应道:“是了,不能没了斯文。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可是也只能是动一动嘴儿,还得背着人家说。”
宏正道:“说这些闲话毫无用处。咱们来京城,也要拜白云观。咱们现在就去,到那也能问问情况,天黑前还能给这些死难者们超度亡灵。”
三旺不明白超度是什么,问道:“师傅,常听人说超度,超度亡灵,这些人不是也死了么,能解决什么问题?”
宏正道:“这些亡灵,怨气太重,说是超度,也只能安抚他们。”
黄昏后,一行三人走进了白云观。拜过大殿,也把安抚亡灵的话叨咕了。
白云观的主持云方道长,听说宏正是从西域来的,急匆匆来见宏正。
老道长格外地热情,安排了住处,吃过饭,点上了蜡烛,与宏正滔滔不绝地畅谈了起来。
太
小儿一天没得安宁,此时困倦,倒下便睡了。三旺拢住太小儿,静静地听师傅和老道长说皇上。
云方说:“大明朝几代皇上都很善待道家,对儒教和佛教也算重视。可是现在的皇上崇拜他的道士,不是信道也不是信佛,是信万寿无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迷恋炼丹,想活万岁。”
宏正道:“皇上信道,却不循道。迷恋炼丹,那是修炼的过程和境界,就是出家人,也要有了一定功底才能出善果的,怎么能拿来作为长生不老术,欺骗皇上呢?”
“那是皇上想要的,谁敢不从?另一方面,也是道家的悲哀,真有某些道士,正经本事没有,糊弄皇上倒是很会迎合皇上的欢心。”
宏正问道:“如果见皇上,我们道观有什么途径?”
“现在宫中混乱,哪里还有途径了,就是皇上,也没有闲心顾理朝政。你就这么去皇宫,没把你再抓起来,这就是你命大了,还想直接去见皇上?就是我现在求见朝廷的大员,也没有那么容易。”
宏正又提到了徐有贞,说道:“我来京城,半路遇上了徐有贞。”
“徐有贞离任南下之前,来过这里。他也算是一任好官。只可惜他没能把持住最后的清白。如果不陷入官场纠缠,他现在还是个好官。”
“就是他,让我找李贤,说英宗最听李贤的,可是现在李贤又陷入了官场。”
云方说:“李贤倒是为官敬业。正统十四年的土木之变,英宗被掳,李贤脱难回京。以后不断提升。天顺元年,英宗复辟后,他是翰林学士,现在是吏部尚书。他忠君耿直,英宗遇事全靠他,只是现在身陷官场争斗,也弄得不明不白。
宏正道:“所以有志者,要远离官场,否则,到最后也都是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三旺道:“这不是和书痴的狐仙女说的一样了吗?”
三旺说完,知道自己不该插嘴,把脖子一缩,看了一眼宏正,却见宏正一点头,说道:“你说的是,按此推断,那狐仙女还算有些见识。”
云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宏正道:“前些时,有一个水兵的魂灵来闹事,说是一个道长引他回来的,是不是你带来的?”
宏正一听高兴地问到:“他是不是叫洪一猛?”
“这我倒没问。”
“没错,南洋回来的只有我们带回来的灵船,能提到我的,只有洪一猛。他说什么了?”
“他说她孙女进了皇宫,他让我多关照。”
“这就没错了,就是他。你是怎么碰上他的?”
“是他送上门来了。那天他夜闯“鬼门”被土地拦住。”
“这里何处有的鬼门?”
“也不是鬼门。”云方说,“是皇帝死后出灵的东华门,大家都叫鬼门。他把土地从鬼门纠缠到了我这观外,我们听到了吵嚷声,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他是想进宫去寻找他的孙女。”
“他走了。”太小儿突然喊了起来。三旺抱着太小儿,被太小儿一喊,才觉得他气喘吁吁的有了动静,急忙按住了道:“别冲动,有什么事你先稳住了再说。”
宏正一看太小儿,知道他又出灵了,还弄来了洪一猛的消息。
原来,太小儿困倦至极,倒下便睡,心里还是想着金柳的事,那皇宫大墙外,聚集的鬼魂,让他怎么也不能摆脱。他虽在梦中,却神不守舍,飘魂东去,来到皇宫,太小儿也想潜入皇宫看看,走到西华门,见那些冤魂宫女还聚在一起。一个老头儿,扯着嗓子喊:“你们别闹啦,该上哪上哪去吧。”那些宫女却拉扯着老头儿,不依不饶地喊道:“我们冤枉,你却不能主持公道……”
太小儿知道,那是土地。土地最知道情况,我应该问问他。
土地被众宫女围住,太小儿无法靠近,他想让土地解脱出来,便向前靠近。忽然,一股阴气,昏蒙蒙,冷森森,似雾似风,迎面顶来,太小儿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用小手挡在面前,不能前行,没闭严实的嘴里,灌进了一口凉气,他把小手在嘴前左拨右摆,嘴里的感觉还是不去,便猛地将口中气一吹。这口气,纯阳如火,喷射如注,劈开阴雾,到了土地身边。土地有了感觉,回头看见了太小儿。心想:哪儿来的道童。撤身向太小儿走来。
那几个宫女魂也看见了太小儿。一个婴儿,宫女们难得一见,少见多怪,舍了土地,也向太小儿围拢过来。太小儿一口气吐出,便觉得身上泛起了暖意。太小儿有此感觉,正觉得奇怪,忽然看见那几个宫女,魂影飘动,一个个惨死的面容,咬牙切齿地向自己扑来。土地见状,急忙打出幻影,将皇宫大墙,形影挪移,来挡宫女。太小儿看土地保护自己,心想:还是土地爷爷好。再抬头看,宫女们甩长袖,摆袍裙,飘逸的身形,旋两旋,转两转,便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幻影红墙。土地对太小儿喊道:“小童子,他们有皇宫的身份,我也挡不住,你快躲一躲。”
太小儿听明白了,再看眼
前,已经被宫女们追上。太小儿跳上“苑池”石上,盘腿坐稳了,脸上略有紧张,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围拢过来的宫女,心想:你们再近一点儿,我就跑。
土地看太小儿坐在潭边的铭石上,心里也急了。“这孩子,怎么不跑呢。这是道家的人,在我这出了差错,我也担待不起呀。”他急忙上前阻止宫女们。
太小儿坐在石头上,看宫女们的鬼影魂形,已经到了近前。
宫女们也好奇,看太小儿在头顶上颠来跳去,这边伸手够,童子便盘腿升起,那边挥手搂,童子闪身一挪。土地见童子像个抛起来又能蹦那跳的绣球,奇怪地叹道:“这是哪里来的童子,京城里还从没见过。真个是:阴气罩身不知冷,黑雾扑面不迷蒙。魔高一尺心不乱,道高一丈意从容。”
太小儿面对柔弱飘来的宫女,也生好奇。他心里感慨了一回,忽然想到了心中之事,便腾身而起,摆脱了纠缠。他向土地走去,却见土地向他一招手,便没了踪影。
太小儿就是来找土地的,他看了看土地摆手的方向,便顺长安街向东追去。
午门前,土地没了踪影。太小儿看宫门紧闭,门兵个个精神,楼上墙下戒备森严,他畏惧不前,只好绕过了午门,转过宫墙,来到东华门。太小儿刚要往里看,“呼哧”地一声响,从地面钻出来一个老头儿,太小儿一看,正是刚才的土地。
“你是哪里来的小道童,也敢来探皇宫。”
太小儿没被吓着,反倒高兴了。他一摆小手,问道:“土地爷爷,我看你忙,被那些鬼围住了,我也没敢叫你。”
“你把他们吸引了,这也是给本官解围了。你叫本官干什么?”
“我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的忙。”
土地道:“你能帮我,我当然也要帮你啦。可是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是道家童子。”
“我知道你是道家童子。我是说,你哪里来的,你师傅是谁?”
太小儿想,我和师傅就是来京城办事的,土地还能帮忙,便如实说道:“我们从西域来,要面见皇上,有事禀报。”
“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找一个叫洪金柳的宫女。”
“怎么又是找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和她没有关系,就是想找她的关系。”
“你说找人不就完了嘛。前些时有一个军兵来找她,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太小儿一听土地的话,就知道是洪一猛,喊道:“是,是,我们是一起的。他是她爷爷,她是他孙女。他在哪?还有她在哪?
“你这话里怎么都是他,谁在哪?你说的他又是指谁?”
“她爷爷。他孙女。他们俩,全都在哪?”
土地笑道:“你那个她爷爷,和我吵了一嘴就走了。你那个他孙女,叫金柳的,现在闯进了皇上的寝宫告状呢。”
“你说和她爷爷吵架了,干嘛吵架?他是来找洪金柳的,你把他惹了,金柳要是叫皇上杀了你, 那你怎么办?”
土地知道太小儿听拧了,大笑道:“你说她在皇上面前告我的状?哈哈哈哈!他皇上管京城,我土地也管京城,各不相干。况且皇上也不都是真龙,圣上更不都是天子,想管我的人,他们得先到阴间来,才能与我见面,我知道皇上昏庸无道,无所事事,把我的皇城搅得昏天黑地,要不是我把他的皇城管的井井有条,皇上就更难办了。告诉你吧,你说的金柳想告倒的是那些各怀鬼胎的宦官,但她不知道,皇上也是个昏君。这孩子真是个烈性女子。大明的臣子要是都像金柳这样就好了。”
太小儿问道:“那我想见洪金柳怎么办呀?”
“皇宫岂能随便进出?你就别想啦。”
“那她爷爷在哪呀?”
土地道:“她爷爷看他孙女在皇宫里很好,早就放心地走了。”
太小儿问道:“那洪金柳呢,这两天都有宫女被杀了,她有没有危险啊?”
“她也是烈性女子,她的作为,好像前世就有些来历。不过她太敢说话了,那皇上轻信道士,崇信宦臣,为了延年益寿,求取甘露,惹的宫女们纷纷怨恨,可是没有人敢诉说宫女们的悲惨。她就不一样了,她不仅敢说敢做,还敢作敢当。真不把那几个宦官放在眼里。只是那些宦官阴险,她又是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独斗群贼,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啊。”
“那你怎么不帮她?我和我师父来了,就是来帮她的。”
土地苦笑道:“那是在皇上身边,就是老天爷来了,也不能帮她。她的结果只能顺其自然了。你也别多想啦,好歹她现在还没有落入阴间,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给我添麻烦啦。”
不能见到金柳,太小儿心有不甘,但是有了金柳的消息,他也兴奋。他谢过了土地,急匆匆回到了白云观。正赶上师父说到洪一猛,便把半梦半醒的话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