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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凭遗书布契巧辩翻疑案 拐民童窃贼被追命一悬 5242
宏正送走咯布契的老爹,回归街头,睁开眼睛,把刚才的事与公子说了。
公子道:“没有遗嘱还好了,这遗嘱是管家得逞的凭证,故此,我更难与他相斗了。”宏正眉头一皱,沉思片刻,忽然折了一条树枝,在地上把遗嘱写了出来。太小儿在一旁看了,随口念了起来。太小儿有不认识的字,念的断断续续,宏正听了,突然笑道:“好了。”
“什么好了?”公子问。
“你家老爷子真是有心计。如果官老爷不是被管家买通了,你便可以伸冤了。”
“怎么回事?”公子问。
宏正让太小儿又诵了一遍,公子仍不明白,宏正便把其中奥秘拆解开来,公子一听,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么说,我能翻案了?”
宏正道:“你该谢谢我们这童子,这是他的念法把这里面的隐含之意断了出来。”
木莲公子冲着太小儿赔上一笑,又说道:“那官老爷肯定被他买通了,不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结案的。”
“你也可以买通官老爷。”
“我?我现在两手空空,买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该感谢你父亲,他给你留了一个可能。”
“怎么?”木莲公子还是没有明白。
“你看你父亲遗书中写的遗言。”公子低头看了遗言,问道:“师傅,我怎么看不出来?”宏正笑道:“你若不能见得,那就甭打官司了。你看这句话:街口有一个商铺房,归两个家仆,打理我儿家事,仅余宅院,百亩良田和管家。这不是有一个商铺房吗?”公子道:“商铺房归了仆人了,这官司岂有打赢之理。”宏正用枝条指着遗言说:“这句话如果这么念:街口有一个商铺房,归两个家仆打理。”宏正说到这,用枝条在“打理”和“我儿家事”之间画了一道,“这商铺房本不还是你的吗?”公子恍然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宏正道:“你父亲先给两个家仆一笔钱了,这商铺房,分明就是暗中给你留下的。所以我说你父亲是个有心计的人。你们家还有一些奴隶,如果你说话,他们不会都听大管家的。”
公子当即来到商铺房,两个仆人见了少爷,都哭诉大管家说:“大管家贪婪,几番来索要商铺的房契,让我们交出房契给他。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老爷在时,对我们好,这房契不能给他。”两个仆人说着,把房契拿出来交给了少爷。仆人没有半点儿贪心,这让木莲公子激动,他拿着房契,对父亲也感慨了一番,回头却不见了宏正。
宏正并没有进屋,他觉得一切都为公子指引了,应该离开了,可是没有结果,帮人帮到底就是一句空话。他心里走与不走正矛盾,太小儿在街口处喊了起来。宏正举目看去,小街的另一头有些热闹。
“走吧,看看去。”宏正跟着太小儿来到了商业街上。
一个十多岁的小摊主,守着地上摆着的水果摊儿,也不喊,也不卖,还东张西望地看热闹。看见太小儿走到近前,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小儿。太小儿看见了他,感觉这大哥哥格外不同:别人也看我,可是他看我,怎么眼睛都看直了。宏正也看这小摊主怪异,看面相和耳相,有些别扭。
师徒二人对小摊儿主议论,邻摊儿老妪道:“他是哑巴,你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什么是哑巴?”太小儿附在宏正耳边问。
太小儿没碰上过聋哑人,宏正也觉得应该让太小儿知道,便解释道:“哑巴就是不能说话,这样的人同时也是耳聋,听不见声音,所以,这种情况也是一种特别的残疾,有人手脚残废了,不能走路,不能干活儿,聋哑人是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所以就是语言和听力残疾。但是他手脚健全,你不能轻蔑人家。一旦惹恼了他,就会和你拼命。
邻摊儿老妪说:“这个哑儿平日最听他妈妈的话。这娘俩做小买卖,他看守摊位是一大擅长。买他的东西不给钱,他敢拼命。”
“和谁拼命?”太小儿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老妪道:“你这哑哥哥,见了谁都不怕。这街上的商吏、公人都管着他,可是谁也不敢惹他。”
聋哑人见有人对自己指手画脚,还是个小弟弟,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冲着太小儿摆摆手,太小儿看他面带善意,便蹲了下来,和他说话,可是哑哥只是用手势比划。太小儿看不懂,心里焦急,忽然想到了师父会治病,问道:“师父,你能给他治好吗?”
宏正一笑,“可以治,但不能保证一定治好。而且他的聋哑是实病,想一下就治好也是不可能的。要调动或者恢复本来功能,没有他的配合和约束保证不行,凡聋哑人,气不通达,经络受阻,那是有真病,实病。你学了这么长时间,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太小儿一点头,“知道。实病比虚病难治。”
宏正喊太小儿该走了,太小
儿刚要起身,见哑哥哥一把抓住了自己坠在肚子上的红木莲花。太小儿怕项绳拉断了,只好顺着哑哥哥的手势,往摊儿旁边挪了挪。
宏正看太小儿没动,又喊太小儿,却见老妪一起身,卷起东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宏正看着奇怪,再看旁边几个摆摊儿的买卖人,也一样地都席卷而去。
原来这地面儿的公人商吏来清理市场,经商的买卖人要被抽折钱,离开的这些人,买卖太小,交不起折钱,只能躲避。
一个躲逃不及的老汉,一摊儿的瓜菜,被来人踢的乱八七糟。一个破箩筐,一根扁担还算是好东西,也被抢了去。老头跟在后面,百般地求,那扁担被没收了,哪里还求得回来。
太小儿反应快,急忙喊:“哑哥哥,人家都吓跑了,你怎么怎么回事啊?”他喊了两声,哑哥哥依然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太小儿忽然明白了,哑哥哥听不见。
“太小儿,咱们也躲开。”宏正又一声喊来,太小儿也惊慌了,一把抢回了哑哥哥手里的红木莲花,回到师父身边,一纵身,窜上了师父的肩头。太小儿把木莲花抢了回来,宏正看聋哑人两手还是张开状,眼神里闪动着失落。顿时,心中升起了怜悯。
“这还有一个,还是那个哑巴。”喊声已经到了近前,三个公人,耀武扬威地走来,宏正也不得不让开了。
来人显然认识聋哑人,走到摊儿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抢,抬脚就踢。满地的水果,被踢的到处乱滚。聋哑人“呀呀”地急了,他也不能说理,也真听不进邪,伸手就把踢摊子的商吏抓住,指着被他踢散了的摊子,瞪着眼直“嗷嗷”,却一句话也不能说。
宏正刚想上前劝解,却见聋哑人抡拳就打,小拳头直奔商吏,笨拙的大胖子拿手来挡,手指头正撮在了聋哑人的拳头上,“哎呀”的一声喊,缩回戳疼了的手指头,转身就跑。另一个公人冲向聋哑人,抡起扁担砸来,聋哑人被打了一个跟头。他抓了一把土,爬起来,面对砸来的扁担,小手一扬,公人没想到聋哑人使出了迷眼扬沙术,揉了揉眼睛,再看聋哑人,躲过了扁担,又一头撞来,他又举起了扁担,却“哎呀”地惨叫了一声,原来,聋哑人挨打,扬出沙土,便一头撞来,一低头,正是那人的大腿,便是狠狠地一口。聋哑人再抬起头,脸上满是那人的鲜血。最后一个公人,架起了受伤的同伙跑了。
刚才吓跑的摊民们,忽然向聋哑人聚来。大家一阵好笑,被抢了扁担的老汉说:“公人也有这时候。”邻摊儿的老妪说:“哑巴急眼最难斗,这回给大伙儿出气了。”
聋哑人也能看得出大家是来帮他说话的,他举着拳头,跺着脚,“嗷嗷”地直嚷嚷。
聋哑人的母亲跑来了,看看儿子满脸是血,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聋哑人看妈妈吓坏了,急忙上前比划。宏正掏出手布,给哑儿擦脸,露出了本来面目,并无异常,哑儿妈这才被哑儿搀扶着来到了地摊儿上。太小儿喊道:“哑哥哥厉害,他把不讲理给打跑了。”哑儿妈冲太小儿点头示意,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哑儿:“你真是让娘不省心,尽给娘惹祸,那些人咱们可不能惹啊。”
聋哑人听不见妈妈说,他指着公人逃跑的方向,另一只手又往地上的烂摊子一指,显然还在辩理。
邻摊儿的老妪对哑儿娘说:“看你有这儿子,虽然是个哑巴,可是谁欺负也不怕,有这样的儿子,你这当娘的,也会有福啊。”哑儿娘说:“你又说笑了,我们眼下连饭都吃不上了,这样下去真是没有活路了。”说完了,把收拾起来的菜果兜起,领着哑儿走了。
“他受伤了。”太小儿突然指着远去的哑哥哥喊到。
宏正一听这话,也想起了哑儿被扁担打了一下。他一转身,背着太小儿向哑儿娘俩追了过去。
宏正走过了一条街,追上了他们。
哑儿的肩膀果然肿了起来,宏正看过,骨头没有伤。宏正告诉哑儿妈如何养护,话题一转又说:“你的儿子虽然聋哑,但他是个有心人。”
原来,哑儿抢看太小儿的木莲花举动,宏正暗中察看了哑儿的眼睛里显出的是似曾相识的眼神。宏正掐指一算,心中一喜,原来,宏正看出来了,这哑儿心无所悟,却有前世的灵愿。哑儿的前世,是一个雕木工匠,转来这一世,成了个聋哑人,如果不给哑儿点破,即使他空有一怀心计,也是要因为聋哑荒废了一生。
“他又聋又哑,将来能有什么前途?”哑儿妈说。
太小儿突然说:“师父,你不是说能给他治病吗?”
“为师说了,但这不是着急的事。”宏正转向了哑儿,看了看他的面相,捻了耳垂,抻了耳廓,两掌按住哑儿的两耳,压紧了,突然松开。宏正感觉手心有吸力,再看哑儿表情也有了一瞬间的反应。宏正拿出了一个一指长的细柄小刀,柄抵耳蜗,拨蹭刀刃,看哑儿也有反应,转回身对哑儿妈说“哑儿难开口,是因为耳音不受,做妈妈的,你要与哑儿多做说话的交流,平时常按
两耳。宏正把刚才按耳的要领教给了哑儿妈。
宏正收起小刀,又对哑儿妈说:“我看哑儿很喜欢木刻,如果你同意,我来教他,这比你们做买卖要强的多,你看行吗?”
“他是个哑巴,师傅好心,我们领了,只是教他一技,不一定是他所长。”
宏正道:“这孩子有这份天赋,他可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他有这份儿灵秀,必须有人指点他。他如此喜欢木雕花纹,我教他木刻,也能点破他将来的前途。”
有出家人要帮哑儿,当娘的自然高兴。哑儿妈满口答应道:“我们家穷,什么也拿不起。”宏正明白她的意思说:“你这孩子不用教,他自己就有这份儿灵悟,贫道只需一点,他就会了。你们刀也不用买,我这刀平时只做修指甲,用处不大,正好把它留给哑儿。”
宏正拉着哑儿,坐在了路边的柴垛旁。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树皮,看看内面平整,便示意哑儿注意看。宏正当即在树皮上刻了起来,转眼间一朵小花便刻成了。宏正看哑儿眼神里有了光彩,便将刻刀递给了他。哑儿拿着刀,照着宏正的花也刻了一朵,果然也有模有样。宏正扭头和哑儿妈说:“哑儿果然有一息灵通,一点就透,以后他能成为一个木刻艺人,你们的生活也应该比现在好。这也免得他在外鲁莽出事。”
哑儿妈道:“我们全听师傅的,只是我们贫穷,不能招待师傅,心里过意不去。”
“不必了,你们惹了那些公人恶霸,也该躲避他们,就别再出摊儿了。”
宏正与哑儿母子俩告辞,带着太小儿,回到了大街上。太小儿问:“师父,哑哥哥和他妈妈,将来不用卖东西了么?”
“这个哑儿,有些个性,为师担心的是他敢冒犯那些街霸,如果再碰上,岂不是凶多吉少。不管将来怎样,我们有缘,帮他们一把,也不求他们报答,如果能让哑儿另做他事,也就免得再受欺负了。但愿他们以后能好起来。”
“呀。”太小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能让他好起来,刚才怎么忘了给哑哥哥治病呢,咱们还回来么?”
宏正笑道:“看你,走了才想起来,为师不是说了吗,他的聋哑是实病。但是他有一个可能,就是……
”宏正话音未落,迎面街上的摆摊儿人,又有了骚动,却没有人离开摊位。刚才被打的老汉,拄着扁担,当道而立,看宏正来了,迎住喊道:“师傅又来了,刚才被哑儿咬了一口的街霸死了。”
“死了?”宏正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哑儿咬的那一口,他流了一大滩血,刚才说是没气儿了。”
宏正这才想起刚才哑儿满脸都是血,一口咬下去,能喷出这么多的血,想必是咬断了血脉。看来这是真的了。
宏正急忙转身往回走。刚刚离开了大街,迎面一声怪叫,哑儿“啊啊”地正往这边跑来。
哑儿举着树皮和刻刀,到了宏正面前,先是鞠了一躬,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了手里的树皮,宏正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五朵刻花。宏正明白了,伸出大拇指说道:“你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刻了五朵小花,真是太难得啦。”
哑儿好像听明白了宏正的话,一阵高兴。哑儿的妈妈也来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叨咕着:“这孩子也不听话,非要跑来见师傅,我也追不上他。”
宏正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刚才哑儿咬了公人一口,那公人现在死了,你们怎么办?”
“啊?”哑儿妈惊叫了一声,“这孩子惹了这样大的祸,这不是更没有活路了嘛。”
宏正道:“别想那么多了,不管你们现在方便不方便,即刻就离开这里。”
哑儿妈道:“师傅,这,我们走到哪,也要伏法啊。”
“这话也对,也不对。咱们百姓守法是应该的,但是你的哑儿伏法不伏法,前提是人家先伤害了哑儿,在善恶面前,你们问心无愧。况且这孩子,你刚才也说了,他是一个残疾的孩子。现在什么话也别说了,离开家也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是现在你们必须离开了。”宏正说着,拿出仅有的两枚铜钱,递给了哑儿妈,“你们拿去用吧,至少也能应付一下。”
哑儿娘推辞不受,把钱塞进了太小儿手里,太小儿一转身,看哑儿蹲在一块平整的地上,手里拿着一条儿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形态各异的花形。他把钱塞给了哑哥。哑儿没明白怎么回事,直愣愣地看着太小儿。
哑儿妈与宏正说了几句话,又到了一声:“多谢师傅啦。”回头拉起哑儿就走。
“你们有地方去吗,你们往哪走?”宏正喊到。
“我们往南去,有个圪垯镇,那有亲戚。”
宏正看哑儿娘俩走远了,忽然想起了木莲公子的事应该有结果了,便抱起太小儿说:“太小儿,你这木莲花给哑哥帮了忙,是不是该还给主人了?”
“行。”太小儿满口答应了。
宏正带上太小儿,急匆匆往木莲公子的临街店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