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拽了一把缰绳,马车放慢了,他回过头来道:“你们是说我与佛家也有缘分吗?”
“当然啦。你看县令求菩萨,什么作用也没有,你求菩萨,就会灵验,因为你没有一身的孽债,将来你的地位就比县令高。只是你不知不觉,错过了半生,再错过了,这一辈子就白过了。”
爬山虎偷偷看了县令一眼,又对宏正道:“师傅别这么说,我可是大人的下人啊,怎么能和大人相比呢。”
“你看你,说话已经有了,谦虚就能表现一个人的本性。”
县令忽然拉住宏正的手,说道:“这事儿是不是奔我来的?与我更有关系吧?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一种?你不悔悟,何止一种啊,还要经历的魔难还在后头呢。你就准备吧。”
起伏的山路,让马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县令无心看风景,宏正耐心地给县令讲人间的理,天上的道。太阳转眼间就坠向了西去的原野。五台县,已经有了影子。
马车转眼间进了县城的街区,一个店铺门前,坐着几个闲人,见马车来了,一人起身来拦马车。
“哥,真把你等到了,怎么样,顺利吗?”
“赶上了大雨,又赶上修庙,没拜上佛,却见到了道家师傅,给我开导了。”王举转向宏正,指着来人道:“这是我弟弟王一方,因为信佛,所以人称一方居士。”
一方居士合掌见过了宏正,又对王举道:“哥。我特地在此等你,是因为全能大师也来了。”一方说完,闪在一旁,身后走来一个僧人。太小儿早就看见了面无善色的全能大师,躲在宏正身后小声说:“师父,他是不是又是个假和尚?”
宏正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太小儿不吱声了。
马车在街边停下,一个和尚带着满脸的傲慢,缓缓地向这边走来。宏正见了,知道这就是把县令引入歧途的僧人。
“假和尚。”太小儿压低了声音说。宏正扭头看了一眼太小儿,将他按住,又用手指挡住嘴唇,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
王县令做了介绍,宏正也冲着全能大师拱了拱手道:“有幸见过高僧,我听王大人说你帮了他,还能尽心尽力。”
“阿弥陀佛”全能大师迎住宏正合掌道,“道师随同王大人前来,想必也是帮王大人解除烦恼的吧?”
县令插言道:“不,他们云游西去路过,我们同路而来,天色将晚,也不能再走了。只能就在我府上过夜了。”
全能大师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预感。说道:“我看倒是来者不善。”
宏正听全能大师的话,锐意十足,盛气凌人,知道这是个修偏入邪的和尚,他仍用客气的口气说道:“王大人走到今天这地步,全仗大师的帮助。王大人心中仍存感激。”
宏正本想回避全能大师,可是他说话的口气,还是让全能大师感到了不顺,他知道宏正的话里有话,冷笑道:“我看道师不是路过,倒像是专程而来。既然如此,王大人的难题一定是化解了。”
宏正看他把话挑明了,也毫不回避地说:“大人命悬一线,已经到了事已至此的程度,有什么化解能挽回他的心病,拿郎中的话说,这叫做病入膏肓了。”
全能大师脸色沉了沉,说道:“什么心病?怎么会入了膏肓的?你说我不是在帮大人么?我帮大人净化灵魂,不论如何,也都是脱离苦海。”
全能大师的话,不打自招,也毫不回避,宏正也不客气地说:“何谓脱离苦海?出家人,应该广结善缘,积累功德,不能做违天背道之事。如果是为了自己脱离苦海,却不善待众生,应该有的积累也会付之东流的,如此地脱离苦海,反而折了阳寿,落了灵品。”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太小儿接住了假和尚的话,喊道:“就是能活二百岁,能积二百年的功德,你就活了一百岁,功德也积累了一半儿呗。”
全能没注意身旁冒出来个童子,先是一惊,再一看,太小儿只是个婴儿模样,脸上更挂不住了,再加上太小儿的怪声,心生反感,他狠狠地瞪了小儿一眼,手指太小儿说道:“你这是哪里的小娃娃,也敢出来劫话,真是没见识。把你的嘴闭住。”
太小儿被全能大师的凶色一吓,脸色也变了,他缩到了师傅身后。宏正看全能对一个孩子也不留情面,更加验证了全能就是白莲教之类的信徒,他本想和全能进行善意的对话,不想把话题弄僵了。宏正护住太小儿,转向全能道:“你别看他是个孩子,他可有过见识,莫说你的未来神主,你没见过的大人物,他也见过呢。”
宏正提到了未来神主,语气却格外地平和,这让太小儿更不明白了,在山东,师傅对未来神主是最不留情面的,现在却对这个假和尚这么客气。他以为师傅没看懂假和尚,便喊道,“师傅,你怎么不明白了?他和未来神主一样,是一
个假和尚,要不,他就和未来神主都是一伙的。”
“你们说的是谁?”全能听了宏正和太小儿的话,脸上的表情忽然缓和了,他虽然也在不久前听说了大名鼎鼎的未来神主被抓了,但却没有真实的消息。能从知情人口中知道未来神主的消息,这是他求之不得的,现在一个婴儿,竟然口出狂言,无意间说出了未来神主,他更不能放过了。他重新看了太小儿一眼,拦住了太小儿的话,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未来神主的?”
太小儿看他奔自己来了,又往后缩了缩,喊道:“我不懂,没见识,你别来问我。”
全能看太小儿躲着自己,笑道:“别怕,我是问你话呢,不能把你吃了。”
说到未来神主,全能不仅没有恼怒,反倒和气了,宏正也把表情放开了,伸手拦住全能,认真地说:“大师别急,你和未来神主不一样。他是一个不管别人的死活,不择手段也要达到自己目的家伙。他花言巧语地欺骗别人给他卖命,闹了个天翻地覆。大师与未来神主不同,你还关心王大人现在的遇境,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很说明问题了,不过我看得出,你是另有打算的。我的比喻不甚恰当,你也不会爱听,你如果将来要是成了气候,一定比未来神主更强。”
太小儿没有听明白师父的话意,从宏正身后转了出来,冲着全能大师喊道:“你们的未来神主已经被朝廷抓起来了,你怎么还敢出来呀?”
太小儿喊出了这话,全能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的是未来神主的确切消息。全能在不久前听说未来神主被抓了,但没有无法确定,现在一个小孩子竟然说的这么清楚,他不知道是真是假,心里纠结了。他也知道,孩子不会说谎,这才重新地对宏正打量了一番。缓和了口气问道:“道长说的哪个未来神主,你们怎么知道的?”
宏正看全能表情变了,笑道:“在山东,我们不久前还打过交道,可是他不听我们的劝告,现在他已经不自由了。”
“不自由就是被抓起来了。”太小儿还是觉得师父没说明白。
全能听了太小儿的解释,脸上显出了迷惑和焦虑的表情,问道:“如果真是他,他是天神下凡,有那么高的地位,朝廷怎么敢对主宰天下的神主轻举妄动?”
“这是贫道亲眼所见,我这童子也亲眼看见了,我们离开山东时,他已经进了大牢了。朝廷对他可不说轻举妄动,而是依律而行。”
全能用不服气地口气说:“我就不信,他若真被官府办了,那很快也会被放出来的。”
宏正听全能说话的口气,更肯定了他与未来神主有关系,笑道:“未来神主的确是个有修行的人,看来你与神主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宏正说出了试探的话,全能没有回应。宏正也把话题一转。
“未来神主的确是个有修行的人,如果继续修行,灵位不在天庭之下,可是他贪得无厌,鬼迷心窍,把聪明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了,最终闹到头了,他的命运也就到头了。就是将来,他的灵魂本该高高在上,却不能归天,而是要入地了。如此简单的道理,无需贫道为你讲。贫道看来你也是和他一样的僧人,你也能掐指算来,也许这个你早就知道了。”宏正又指向县令道,“王大人也是有些修行的人,这一方居士也比你强。有修行的人,钱财上绝不能有非分之想,这就是与普通人的区别。”
王一方在一旁正与稻田说话,听宏正说到了自己,也把话接住道:“拿老百姓的话说,没有那个命,就别想发那个财。当然,命大的人也有贪财的,这就是命大财也大。如果是战乱的世道里,什么命也不灵了。”
宏正道:“这些说与大师,当然是说远了,大师应该比谁都明白。当然,王大人一生就是那么大的财命,你把他的财运圆满了,他的命运也就到头了。吃饱了也有撑死的,高兴地过了头,也有笑死的。”
“不明白。道长说这些是何意?”
全能的问,正撞在了宏正要说的话头上,宏正对全能说 :“王大人就是被大师你引到了这个结局,现在他得了欲望之财,又有了欲望之心,岂有不烧心之理,这叫引火攻心,急病已入膏肓,而你却逍遥自在。由此看来,你和你的未来神主没有多大区别了,你现在的境遇我不敢说,至少现在王大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你却让你自己的囊袋鼓起来了。”
宏正说的不留客气,全能被宏正揭了短,眼神里少了几分硬气,多了几分反感。
“你一个道人,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王大人今天也算辉煌了,如此富贵,难道不好么?”
王一方站在一旁,听刚才宏正与全能的对话,他也明白了个中道理,现在听全能说出这话来,也毫不客气地说:“我哥如今的结果好么?一个朝廷命官,只求这等富贵是个好官吗?一个县令,失了民心,多少金钱能换回来?道长说的对,什么人什
么命,你想要在我哥身上得到更大的油水,其实就是拿着我哥的人命,来换取你们的利益,最后你们坐享其成了,我哥却成了贪官,面对人生,没有了修行,面对朝廷,也难逃王法,这一辈子欠下了的孽债,下辈子都难还,而你自称大师,还夸口要挽救大人,你怎么挽救他?现在我明白了,有些话如果说出来,你就更砢碜了。你现在的花言巧语无非是想继续你的图谋。”
全能道:“看你说的,好像突然间你比谁都明白了。你也是信佛之人,我真正地给大人带来了实惠,这你也应该知道。至于现在出了差错,也不是我的能力可及的。”
“你这话说的,一句无力可及,就想逃避罪责。你不是能保佑吗?你给我哥惹出的这般祸端来,我早就看出来了,当初吹嘘你有神主做后盾,胜过老天爷保佑,保佑这个没事,保佑那个平安,现在你能保佑什么?我哥是被你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你是利用了我哥,利用了人们的贪心和欲望,看看现在的结果,我哥成了贪官,你还是大师,只是变成了什么也不管了的大师,什么也管不了的大师。我却不能不管,因为这是我哥,我与我哥不能同甘,但可共苦。我哥苦了,无甘可言,你不能与之共苦,你的同甘共苦也变成了己甘人苦。你身为大师,不想佛家慈悲,普度众生,却只为我哥一人而来。你是为县令而来,县令换做他人,你根本不会慈悲我哥。
全能被一方揭了老底,面如土色,哑口无言,便转向宏正道:“不是我不管,他这情况,谁能管?你们道家这么有能耐,能管吗?我倒要看看,你们会怎么管。”
全能用挖苦的口气对宏正说话,爬山虎站在一旁也耐不住寂寞了,说道:“全能大师,你也别光说不练,你看看我们大人叫你保佑的。”
众人再看王县令,靠坐在车帮上,面色惨白,喘着粗气,稻田正给他点穴按摩。县令两眼看着全能,好像是有话要说,几番张张嘴,欠欠身,话还是没有说出来。爬山虎扶着县令坐稳了,又冲着全能斥责道:“全能大师,我是小人物,没资格说话,可是我们大人走到了今天,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三年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天天跟着大人,我知道,自从有了你,他不再是清官了,走到哪,哪里就会留下骂名。过去是豪气冲天,现在天天憋气窝火。日积月累到现在,有了心病,便无药可医。可是你有能耐惹祸,没能耐收场,你看看大人现在这样,已经是往地狱里走的人了,你空无对策,还有脸来问别人对策?道长来了,那也是道家的真人,不似你这般的虚假。道长在五台山上对我说的话,在回来的路上,马车两次出了危险,都有了验证,比你灵的很呢。现在我明白了,天地间果然有报应。我们大人成全了你,让你既投了机,又取了巧,可是大人付出了玩命的代价,你却是飞黄腾达了。”
一个车把式,也敢来说话,全能本来就灰突突的脸,更挂不住了,他扭头往马车上看去,见一直没有说出话来的县令,无精打采地坐在车上,正用眼睛看着自己,他知道,县令现在说出话来,一定不是帮自己,还可能是一番斥责。全能看了看周围的人们,都在用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这时才感到了自己的孤独,他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一甩手,转身走了。
爬山虎喊道:“别走啊,大人还要感谢你呢。”
一方居士也冲着远去的全能喊道:“你早就该走了,找你的神主去吧!”
“他要是再不走,我就让他更好看。”爬山虎仍愤愤不平地说。
一方笑道:“爬山虎,你从来不爱吱声,今天说的话,真叫他无地自容了。”
“若不是顾大人,我追着他说,他走到哪我让他磕碜到哪。”
众人来顾王大人,稻田给王举做了按摩,看状况缓和了,说道:“大人遇事切莫动情动怒,全能真走了倒是好事。虽然这个结局来的迟了些,但是你能醒悟并能改变你的未来也值得了。”
宏正道:“需要注意的是,现在天下太平了,不愁吃穿了,贪心的人也多了,琢磨歪门邪道的人也多了,如果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全能,这些人还会遥相呼应。没有人管,他们的势力还会来的这么容易。大人也需把持住自己呀。”
王县令气喘匀了,话能说了,听宏正说“把持住自己”的话,更深有感触地说道:“我现在看透了,那全能大师,其实没什么本事。他能纠集了一帮人,也是借他神主的名号,再有就是那些信他的人,多少都有些贪心,这也难怪,没有好处,谁会这般胡闹。甭说别人,我也是误入歧途了。这些人把这里弄了个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的,谁真心为百姓?都是骗人的。”
一方道:“跟他走的人,哪有几个明白人,都是一些迷茫的信徒,全能也是利用了他们的迷信。”
爬山虎道:“全能还说,皇上也要轮流做。”
王县令道:“这厮果然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