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他,转身上马,不防霍仲亨却拉住了我的缰绳,纵身坐在了我身后。
不由急道:“你干什么?”
霍仲亨贴在我耳边道:“顾小姐马术这么好,我得讨教一下。”说着,轻轻一勒缰绳,那马就沿着溪水慢步而行,他自己的马亦缓缓跟在后面。
这让我气恼了一阵,想着霍仲亨人前每每都是一副傲然自负,喜怒无形的腔调,怎么私下里却总是这样轻薄无赖?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终究还是看起四周的风景来,一边是渐染霞色的秋树,一边是满目碎金的溪流,高天流云,秋风送爽,我看在眼里,忍不住又快活起来。
两人的倒影正映在蓝天白云之间,霍仲亨见状,情不自禁地便绽出一抹笑意来。我看着水中倒影,蓦然惊觉,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霍仲亨,只见他薄唇舒展,凝眸而笑,直叫人觉得如春风吹过,冰雪皆开。
霍仲亨看我一直望着他,弯了手指在我鼻尖轻轻一刮:“怎么了?”
我连忙转过脸去,静静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霍仲亨听了她这一句,却有些哭笑不得,脸上竟不自主的泛红:“哪有女孩子这样说男人的?”
我漫不经心地抚弄着马鬃:“她们都说你好看。”
霍仲亨一怔,随即明白她说的是那些人,淡然道:“原来你们女孩子背地里是这么品评人的。回头我去问问她们,看看你都说我什么。”
我窘道:“你别问,我什么也没说过。”
“既然什么也没说,你干吗怕我去问?我知道了,你必定是说我心里头就只喜欢你一个人,叫她们都趁早死了心。”
“哼”了一声:“霍督军这样自以为是?别人才不喜欢你呢!”
霍仲亨听了忽然俯下身子,贴着我耳边道:“这么说,你果然是喜欢了?”
我方才省悟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大有毛病,羞意一盛,说不出话来,却听霍仲亨又道:“她们爱喜欢谁喜欢谁去,我只要你喜欢我。”
晚上回到江宁,宋庭颐做东请这一班人在一家新开的粤菜馆子吃了饭。快九点钟,我和霍仲亨才回到栖霞,两人刚一进大厅,就有侍从捧着一个邮包赶上来:“颜小姐,您的包裹,从*寄来的。”
我一听,脸上就有了笑意,伸手接过来,放到偏厅的茶几上,叫佣人去拿拆信刀。霍仲亨跟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好奇道:“你在旧京也有朋友吗?还知道你在这里。”
“是刘小姐。”
“哪个刘小姐?”
我诧异道:“你五月份的时候还和她见过的,怎么忘得这么快?”
霍仲亨这才反应过来我说的竟是刘乐之,不由微微皱了眉,“她寄什么给你?”说话间,已有佣人拿了拆信刀过来,我一边拆那邮包一边说:“是我托她买的书,有些冷僻,我在江宁一直没有找到。”
打开了邮包,见里面除了自己要的三本书,还另有一沓铅印的文稿,却是剧本,上面附着一张刘乐之写来的便签,说明这剧本是她很喜欢的一部片子,女主是一个留洋回来的新式女子。剧情新颖。
霍仲亨在旁边看着,犹疑道:“你几时和她这么熟了?”
我见他神色之间竟是少有的茫然,便解释道:“就是之前在龚家寿宴上我和她见过,你忘记了?之前乐之姐姐也寄过东西给我,只是寄到学校里,你不知道罢了。”
霍仲亨仍是皱着眉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算你……”
听他声气冷然,竟有些愠意,我便说:“我并没有想要瞒着你,否则也不会让她寄到这里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特意告诉你而已。况且,我和她通信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的事情,你要是不信,她写给我的信都在楼上房间里,你自己去看。”
霍仲亨见我容色肃然,很有些卫护自身的意思,便放缓了神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乍然知道,有些吃惊罢了。再说,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千里迢迢地写信托别人,又千里迢迢地寄过来,多麻烦。”说着,执了我的手微微笑道:“我是没想到,如今的女孩子都这样大方,情敌也可以做朋友。”
听他这样说,我才有了些笑意,伸出食指在他颊边轻轻一刮:“你好不害臊!什么‘情敌’?乐之姐姐就快订婚了,未婚夫是个很有才华的导演呢!”
霍仲亨听了便说:“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和她做朋友,好叫她不好意思再打我的主意。”
眼波流转,我促狭一笑:“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霍督军还有什么红颜知己、青梅竹马、旧爱新欢,我都去找来做了朋友。”
霍仲亨虽知我是玩笑,却仍是面色一跳,连忙将我拥在怀里:“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
眼看着就要过中秋节,霍仲亨却动身北上去绥江行营视察防务。这一来,原本观望的各方都更断定北地局势紧张,然而,从栖霞官邸泄露出来的一个讯息却稍稍软化了这种猜度——霍仲亨此番竟是带着女朋友去的。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霍仲亨将桌上的石榴削开一些,递给我,我接过来淡淡笑道:“我只是想着快到中秋节了,又是一年了。”
霍仲亨擦了擦手,温言道:“是啊,时间变得很快的。”
吐了口中的石榴籽,转脸往望车窗外的平林漠漠:“你要我来不是为了这个吧?”
霍仲亨轻轻揽着额的肩道:“那我还能为了什么?你这个贪玩儿的,我带你瞧瞧北地风光不好吗?”
回头望了他一眼,静静说道:“你是不想让旁人觉得,你这次去绥江有要事在身。其实,你是去见康瀚民的。”
霍仲亨无声一笑:“我的事情你倒听了不少。”
“我还听说康瀚民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不到二十岁,待字闺中。你带我去绥江,也是想让他知道你没心思娶他女儿。”
我缓缓说着,霍仲亨却敛了笑意:“谁告诉你的?”
我仍是望着窗外:“我若是康瀚民,我也会想这么一招;我若是你,也必然不肯娶他女儿。”
“为什么?”
“你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康瀚民处境两难,他跟你妥协是早晚的事情,你这样傲气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了半入囊中的东西拿自己当筹码?”
霍仲亨听了,轻声说:“你怎么不想着我是因为有了你,才不要别人的?”
闻言,只是转过头睇了他一眼,眼里漾出一抹轻忽的笑意:“你就是拿我当个幌子。夏天的时候邵朗逸到皬山来见你,不是因为你带我去那里避暑,他才来的;是因为你要在他去余扬之前先见他一面,才带我去的皬山。”
霍仲亨眼中光芒一闪,面上却是一片漫不经心的神色:“我干吗非要到外头见他?”
我娓娓说道:“康家在江宁军政两界必然是有些关系的,你当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你们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邵朗逸是托辞他父亲抱病回来的,自然要先去余扬,再回江宁。你在栖霞和陆军部见他,人多眼杂,霍军里头多的是你叔父辈的人,你想有什么动作也总要有所交代。况且,你仓促之间重权在握,即便是你父亲的人,你也有三分防范,眼下你真正信得过的只有他。至于你们还商量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无非是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
霍仲亨默然片刻,摇了摇头:“你怎么想这么多?”
我直视着他说道:“你别忘了我是在哪里长大的。这样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的戏码,我从小给人当幌子当惯了。”说着,站起身来,唇角一翘,“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拿我当幌子也没什么,就不必再花言巧语地哄我了。”
霍仲亨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皱眉一笑,双手环住我的腰:“你说得都对,可还是少猜了一样。”
“什么?”
霍仲亨凝视着我,目光平静如晨起的秋江:“我去皬山,是为了见朗逸,也是真的想陪你。我也是真的舍不得你。我不能这么久见不到你,也不能让你这么久见不到我,免得等我回去,你又为了什么事情跟我闹别扭。”
他这一番话说得坦然笃定,没有一丝调笑的意味,反而叫我慌乱起来,在他怀中一挣,犹自倔强道:“你不必……”
霍仲亨却已低头吻了下来,在我唇齿之间匍匐良久,“你这样聪明,怎么唯独猜不出我对你的心意?”
微微扬起头,一双眸子晶莹清澈:“那你是为了哪个缘故多一点?”
霍仲亨看着我,情不自禁便拥紧了我。
越往北去天气越凉,绥江地域昼夜之间的温差亦大了许多。
霍仲亨的专列到达绥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饶是我身上加了件天鹅绒大衣,走到车厢门口被夜风一吹,仍是打了个喷嚏,霍仲亨见状伸手解了自己的军氅罩在我身上,方才拉着我下车。
来接站的车队早已到了,在夜风中笔挺站着的正是邵朗逸的副官孙熙平。
“行营里一切从简,不比江宁,要委屈颜小姐了。”邵朗逸和霍仲亨打过招呼,转而对我道。
我略打量了一眼中军行辕的会客室,笑道:“邵公子的地方,恐怕想委屈人也难。”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不用等我。”霍仲亨说罢,邵朗逸微微一笑,便吩咐身边的侍从:“先带颜小姐去休息。”
我对他二人嫣然一盼,转身随那侍从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