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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遗民献计(上)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3225 2024-11-18 19:40

  黄昏前后的激战没有持续太久,吐蕃军便吹响了撤兵的号音。

  凤翔、泾原二镇都虞侯邢君牙,并未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追过黄河,而是命令所部趁着最后小半个时辰的暮光,捡拾了不少被砍杀的吐蕃军的兵刃,以及灵州城射出的近三百支纹车弩箭。

  灵州城大门开启,明亮的火把映照下,皇甫珩、李起等将出城百步,迎接邢君牙。

  永泰元年,吐蕃入侵长安时,邢君牙就是扈从代宗皇帝出逃陕州的护驾功臣,后来被编入神策军,如今算来,已是年近花甲之人。

  去岁,李晟收复长安后,在尚可孤的鸿门宴上以计中计斩杀白崇文和翟文秀,并冤杀琼达乞时,身边的亲从是儿子李愿、女婿张彧和裨将赵光铣。邢君牙作为李晟的另一个颇为倚重的副将,则领军镇守在禁苑东侧。他虽未参与那日李晟反制尚可孤和皇甫珩的行动,却也深知其中端倪。

  “有劳皇甫大夫相迎。”满脸皱纹却面容红润、一开口便中气十足的邢老将军,丝毫不见刚刚结束了一场骑兵突袭战的疲惫。

  皇甫珩的脸上,则还挂着杀戮登城吐蕃军士时被溅到的血迹,加之他素来总是绷着眉眼,倒也“显得”具有超越实际年龄的沉稳威严。

  而实际上,他内心当然不如面上那么假作平静。他自己也知道,白日里在城上指挥失了准头,有友军驰援相助,实是大善,好歹保住灵州的同时便是保住了他手下的几千神策军。

  只是,为何来的是李晟所部,这令皇甫珩感到说不出的滋味。

  一旁马上的灵州留后李起,更惴惴不安。方才,甫一看清来驰援的是邢君牙,李起在最初的惊喜后,又立刻感到一丝棘手的感觉。两支神策军撞一块儿了,主将的表现也是明摆着的……

  邢君牙是何等老于军旅之人,瞥了李起一眼,淡然道:“李公自受圣主委任,出镇凤翔、泾原后,一入八月,几乎身不解甲,率兵巡边。果然,前几日吾军游奕发现鄯州蕃军渡黄河北上,且阵中有抛楼,李公恐灵盐二州有兵情,故而命邢某率三千精骑奔驰而来。”

  李起感念邢君牙话中的意思,等于令他这个灵州留后不至于得罪皇甫珩,忙恭敬道:“李公素与杜节度(杜希全)有交,待杜公回到灵盐,末将必将今日皇甫大夫与邢虞侯对灵州之恩,禀报杜公。”

  邢君牙摆摆手,作了不见外的表情:“莫在城外叙旧了,李将军,你灵州城也是个大码头,又刚打了秋粮,快些引老夫的兵马进去,皇甫将军的儿郎们打了这一整天,想必也饿了。把你灵州城好吃的,都拿出来犒劳犒劳,啊?呵呵,呵呵……”

  这夜,皇甫珩无心在灵州的军府中喝酒。他以巡营为由,早早告退,回到帐中静静地坐着。

  他努力让自己尽快从今日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

  他怎么可以差点就败在黄河对面那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蕃子贱妇手里。

  去岁朝堂上被她撕了脸皮,到底不过是扯些风月家事而已,今日之战,她是真的要让他陪了一个武将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底子。

  皇甫珩眯起双眼,盯着摇曳不定的兽脂灯火。

  李晟的手,伸得倒是足够长,想来也是急着不停地立新功吧。

  抢盐夺城的蕃子被打退几次,又怎样呢?明年还不是卷土重来?

  皇甫珩想着这几日在灵州城头眺望远方已峰有白雪的陇山,想着陇山那头的繁华大城——凉州。那是他曾祖出任河西节度使时的治所。

  在盐州城外和李升长谈时,这落魄的司马曾提起过,普王不仅与汾阳王府交情不浅,去岁领安西军截杀朱泚的队伍,更是教仍与回纥人联系密切的武威郡王、安西大都护郭昕感激不已。

  既如此,灵州一役的成败算什么,若能反击出陇山,取下平凉,北借回纥、西连郭郡王,收复河西,才是对付蕃子釜底抽薪的长远之计啊!

  李泌李公不是坚定的反蕃派么,他那样喜欢韦皋,不就因为韦皋总是一副恨不得荡平河西陇右的蕃寇的模样?

  皇甫珩在心底深处冷笑了一声。他傍晚时分的沮丧终于被一种新的激动替代了。虽然刚才帐中宴饮时,邢君牙一句“皇甫大夫比邢某小上三十岁,官阶却还比邢某还大上两级”的调笑,听起来讽刺大于恭维,可是皇甫珩静心一思,气又壮起来。对啊,自己这般年轻,却在两年时间内做到了圣主亲军的统帅,难道不是有勇有谋的最好证明?

  原本来守灵盐,他还在掂量着天子对吐蕃的态度。这下好了,尚结赞都巡到了唐蕃边境,蕃子趁着杜希全还没回镇,如此猛攻灵州,两国明摆着已经撕破脸了吧。

  皇甫珩越想越热血澎湃。

  翌日辰时已过,城外还是一派太平景象。

  蓝色的天空和黄色的大地之间,活跃的生命,只有少数几只秃鹫和成群的乌鸦。旷野上,昨日一场大战留下的满地吐蕃兵的死尸,今天成了这些食腐鸟类的盛宴。

  午后,灵州探骑放出去二十余人,先回来的几骑,报说吐蕃人的营帐仍在汉长城后头,但无发兵再攻的迹象。

  李起略略松了口气,刚走到望楼跟前,琢磨快些将这岗哨再拿竹子扎起来,忽见皇甫珩策马来到跟前。

  “李将军,听说郭晞郭公之子,郭钢,亦在杜节度幕府中,怎地未在灵州看到他?”

  皇甫大夫神情轻松坦然,好像已经放下了昨日那有些一言难尽的守城战。

  李起也只得作礼道:“小郭郎君夏末回长安省亲,本是重阳后就要回灵州,但听闻其表妹刚刚成了普王殿下的正妃,末将想来,他大概在长安张罗家中婚仪大事,故而耽搁了些时日。”

  皇甫珩一怔。

  与普通人的反应不同,他倒未先担心自己的姨妹不再得专宠。看来李升给的信息进一步得到了印证,普王殿下,与郭家走得更近了。

  他还想再向李起几句郭钢的情形,却见城门又启,一骑飞入。

  正是几日前他从烽燧带来的那个小游奕。

  小游奕大约想着灵州城有军粮,好歹有口饱饭吃,于是,他做了皇甫珩神策军的向导、将他们带到灵州后,便留在城内,今日也和其他灵州探骑一同出去侦察敌情。

  “皇甫大夫,李将军,”一脸黄土、鼻头冻得有些红的小游奕,翻身下马,“小的一直跑到黄河边,未曾探得蕃子有援军。”

  “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皇甫珩问道。

  “回大夫,小的叫马贵,家中行六,大夫唤小的马六即可。”

  “唔,六郎,你前头的兄弟姐妹也在灵盐?”

  “回大夫,三位阿兄,两位战死了,一位饿死了。小的还有两位阿姊,姊夫也都战死了,阿姊和外甥教吐蕃人虏去河西了。”

  马六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很清楚,也听不出什么悲愤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些老实巴交的天真。

  他家的这般情形,实在,也是边关普通人家的常态。

  倒是一旁的李起,瞅着这年轻小游奕竟能平静地说起家中惨事,不由一阵心酸上涌。

  李起叹了口气,对皇甫珩道:“不知大夫当初在泾原所见如何,反正下官在灵州这十几年,眼见吐蕃人越来越嚣张东进,便是清水会盟后的一年,虽无大的阵仗,到了秋日里,小股蕃军的劫掠骚扰,实也未曾断过。”

  皇甫珩面色复杂道:“某少时在泾原,常听军中长辈讲起唐蕃石堡城一战,陇右唐人,几乎家家缟素。不曾想如今,情形也未曾好去几分。”

  他挥挥手让马六郎去歇息着,因又对李起道:“这是个机灵的儿郎,若李将军舍得,某倒想向将军讨来,编入神策军藉。”

  李起陪笑道:“神策军军饷是吾边军的三倍,这是大夫给了马六郎一个好前程,下官怎会不舍得。”

  又过了一日,仍是风平浪静,日西之际,小游奕马六郎却来到皇甫珩帐下求见。

  和昨天的模样不同,马六郎的神情交错着明显的带着一丝紧张的兴奋。

  “大夫,有个吐蕃人,不,是唐人,哦不,还是吐蕃人,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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