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往西走去,半途遇着了谢管家,打了声招呼,谢管家点了下头:“快进去吧,老太爷等你有一会儿了。”
走进程和铭的房间,下人们已经被支走。安静的屋子里只有珐琅钟那咔咔嗒嗒的声音。
“老太爷,您找我。”德顺恭敬地行礼,将身后的门关上。
“若柯这几天可好?”程和铭放下烟竿儿,懒洋洋地看向德顺。
“小老夫人一切都好,只是近几日有些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了。”
“许是吃坏了肚子,已经看过郎中,说是休息些时日便好。老太爷不必担心。”德顺笑了笑,笑得并不算轻松。
程和铭点了点头:“她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可有嚷嚷着去见什么公理会夫人一类的?”
德顺道:“那倒没有,不过前几日定做的洋装送来了,以前的几套洋装小老夫人穿了几次便腻了,也都打发给几个媳妇子了。这次的是法兰西新的款式,小老夫人很喜欢,不过没有机会穿出去,我以为无妨。”
程和铭挥了挥手:“那些都由她去,还有没有别的?”
德顺面色平静地摇摇头:“这些日子都颇为平静……老太爷若是关心小老夫人,不妨过去看看她,小老夫人怕也是很久没能和您好好儿聊聊了。”
程和铭猛地皱眉看向德顺:“你希望我过去?”
德顺眼底暗暗滑过一丝诧异,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程和铭的眉头继而舒展开来,他闭目道:“我这几天身子不大妥当,也懒得动,生意上的事情也全都交给景洵他们几个了,所以还得你继续照看着若柯。”
德顺点点头:“老太爷大可放心。”
“谢管家离告老还乡也不早了,”程和铭道,“我还是那句老话,当初我既然特意安排你引起若柯的注意,并不单是要你替我盯着她。只要你继续在这里干下去,干得好,谢管家的位子自然轮不到别人。”
本该是令人心里无比激动的话,然而面对程和铭的“赞赏”,德顺心里依旧觉得有些拧巴。他依旧笑得平静淡然:“谢老太爷的赏识。我……我会继续跟谢管家多学着些。”
程和铭抽了一口烟,吐出白色的云雾:“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德顺有些心虚地抬头:“您的意思是……?”
程和铭又皱起眉:“你在慌些什么。”
德顺笑笑:“那,那倒没有。”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恐怕是天儿越来越热了吧。”
程和铭看看窗外灿烂却并不灼热的阳光,又懒洋洋地闭上眼:“我知道了。的确是越来越热了,热的人不安分。”
“老太爷您……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吩咐么?”德顺笑着。
“也就是找你过来问问她的情况而已。你回去吧。”程和铭道。
“是。”
……
苏禾回了东曜阁,恰好遇着程景洵从里面出来,两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苏禾一惊,忙行礼:“苏禾见过大爷。”
程景洵面色暗沉,想来定是程佑礼的课业让他颇不满意,见了苏禾,他的眉头稍稍舒展:“哦,苏丫头啊。这些日子都没见你去承德馆那边了?昨儿太太还跟我提起你呢,字还在练吗?”
苏禾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几日忙着照顾礼少爷,那字……怕是耽搁了些,今儿我就给拾回来,大爷放心!”
不料程景洵冷哼一声:“照顾他?说来整个东曜阁竟连个像样的文房四宝都难以寻见,隔了这么久,居然还在停在《大学》,况且原本背下的东西也给忘得只剩零零星星,整日里只知道看些《水浒》之类山野匹夫、不知安逸的文章。”
果然,看来程景洵有些动怒了。苏禾忙道:“大爷这可冤枉了礼少爷了,以前不在他跟前儿不知道,这会子眼里瞧着,便知礼少爷是个颇有个性的孩子。至于学业上的事情,前些日子礼少爷不是折了脚么?闹得又是肿又是发烧的,十几二十天下来,刚一见好头,偏又犯了胃疾,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的。唤了郎中给看过了,又喝了药,才见好些。——虽是老毛病了,可不论换做哪个,怕也难以静下心来看书了。”
听苏禾这么一说,程景洵的怒气消散了许多,抚须点头道:“倒也是这个理儿。你说的不错,有你在佑礼身边,我倒是安了几分心,看来那诸葛真人还不全是糊弄人的。”
程景洵这么一说,苏禾又在心底把清朝人的迷信数落一通,目送程景洵,苏禾发现在门外等着程景洵的除了福安以外,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定睛一看,虽然隔得很远,但苏禾一眼便认出来那人是冬素。这丫头在承德馆,果然又是如鱼得水了。
一进东曜阁,便见程佑礼面色冰冷地站在门边,想来刚来的谈话他也都给听得差不离了。
苏禾尚未开口,便听程佑礼讥笑道:“你这是猫哭耗子呢?我再怎么着也用不着你个下人替我在他面前说好话,看我倒了霉你心里怕是正乐着呢吧?”
苏禾无奈地叹口气:“我不过是说几句大实话,谁有那闲心替您说好话?您也太看重您自个儿的分量了。”说完绕过程佑礼就直直地往里走。
程佑礼仿佛急得要跳脚,他转身冲苏禾道:“你怎么就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才是主子!整个东曜阁除了你这个黄毛丫头有谁敢跟我这么没个上下的?!”
苏禾笑着回头,打量着比她矮半个头、虽生得漂亮但稚气未脱的程佑礼,半响,张口轻吐一句:“等您先长得比咱高了再说吧。”
进了屋,瞧见婷绣正扫地,地上零星地洒落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打扫的纸屑。
“哟,这是扫什么呢?刚不是大爷来过?”苏禾道。
婷绣抬起头,看见苏禾,叹口气道:“大爷把少爷的《水浒》给铰了。”
苏禾仔细一看,瞧见碎纸上写着“林冲”什么的,才知道果然是《水浒传》被程景洵给剪了个粉碎,当即有些想笑,又有些同情程佑礼,毕竟,琴棋书画他是样样不精通,唯一一个爱好——看小说,还被严父给扼杀了。
婷绣话一出口,便见程佑礼怒气冲冲地从门外进来:“婷绣!你多嘴个什么!”
婷绣吐了吐舌头,忙跳转话题:“大爷要您写字、念书,可之前您的那些笔墨都时间太久废了去,恐怕得重新去太太那儿拿。”
“不去!”程佑礼在椅子里坐下,“我不要家里的那些笔墨,都是跟佑祺一样的,没劲儿。”
苏禾道:“我那儿有一份儿多余的,您老要是不嫌弃就先拿来用着吧?”
程佑礼翘起一条腿晃啊晃,他上下打量着苏禾:“就你还念书?”
苏禾敷衍道:“不过是写几个字而已。您要是急着要文房四宝,我现在就给您拿来。”
“不要不要!”程佑礼嚷嚷道,“你用过的我还嫌弃呢!不要!”
婷绣将碎书倒进篓子里:“那您要怎么办?”
程佑礼一手抵着下巴想了想:“嗯……这样吧……你,苏禾,你去买。”
苏禾指着自己:“让我替您当买办?”
程佑礼不耐烦道:“我不过是看你识几个字而已,又没有别的。”
“噢是是是,我替您买去。”
“等等……”程佑礼叫住她,“帮我……帮我挑几本儿时下流行的……呃……那个……你该明白吧?”
苏禾道:“我又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样的。”苏禾的确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男孩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小说。
“你看着办吧,多买几本儿,然后送到书局里把封皮儿给改成别的。”程佑礼叮嘱道。
“还要改封皮儿?”苏禾诧异,“改成什么?”
程佑礼将腿放下:“随便吧,四书五经什么的,总之看上去‘像是正经’便可。”
苏禾一面应着,一面在心里了然,程佑礼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之所以挑她去买书,是怕那新买的小说被程景洵瞧见,到时候一并将责任推给苏禾便可。真是……歹毒的小孩子啊!
……
邱若柯因为头晕没劲儿而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本想睡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当中还呕了几次,替倒痰盂的老婆子见了,狐疑地觉得有些熟悉,忍不住问了都有哪些症状。
邱若柯躺那儿懒散地一一答了。
老婆子又问:“月事可还正常?”
邱若柯一听,觉得这事儿疏忽了,算了算,便道:“有两次不见月信了,倒也是不正常。”
老婆子不懂把脉,但凭着经验,她大惊,凑近邱若柯道:“怕是有了。”
邱若柯瞪大双眼:“有什么?”
“有喜了。”
“胡说吧,”邱若柯丝毫不信,“郎中给看过了,说没有。”
老婆子想想程和铭那把年纪,便觉得是自己多心:“那还得听郎中说的算,我老糊涂了,该掌嘴。”说着轻打了自己几嘴巴,便下去了。
邱若柯睡不着便在心里胡思乱想,想叫德顺吧,又念在不过分别片刻,再叫来怕他觉得烦。便把方才老婆子的话在脑子里兜了几圈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心里终究有个坎儿,自己也不能也不敢往那边想。面对一大把年纪的程和铭,邱若柯的确难以对他有什么夫妻之间的感情,可巧身边又有个不论相貌还是性格都颇得自己欢心的德顺,于是久而久之不免背着其他人胡来。自己有胡来的想法也便罢了,偏巧德顺没能像以往那般应对自如,这便两人成了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被人发现了,都得死。
邱若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道真的是……越想越心惊,邱若柯只觉得额头上都渐渐出了汗。若是真的,那岂不是糟了?可郎中说没事。可自己的确跟德顺胡来了啊。
这可怎么是好。
把德顺叫来,告诉他?可他又能怎么办?到头来不都还得死路一条?
邱若柯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衡娟儿!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