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苏禾在程佑礼的吩咐下出去替他买笔墨,顺便携带几本小说回来消遣。哪知道一个丫鬟是叫不动马车的,可程佑礼偏又刁难她不出面,苏禾只好步行出动。
昨儿夜里下了大雨,白天虽然雨停了,但路上还算平整的石板上积了不少雨水。走进马道台大街,苏禾的步伐还算轻快,一面左顾右盼,看看能否淘到什么意外的好东西。就在这时,一辆同方向而来的马车擦着苏禾呼啸而过,险些把苏禾撂倒也便罢了,竟溅了她一身的泥水。苏禾顿时停下脚步,四周的小商贩们齐刷刷地惊呼一声,有人小声笑着,也有好心的老妈妈递来脏兮兮的抹布。苏禾尴尬地笑着婉拒了,自己掏出洁白的绢儿随意地擦了几下。
听见周围的商贩提醒她道:“哎,小丫头,刚才那马车停下来了,你快上去讨个说法儿吧。”苏禾抬起头,见那马车果然停了下来,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马车的样式,乃是程家的中型车。
只见那车夫伸着脖子对苏禾道:“姑娘没事吧?”
苏禾心下不满,但既然别人的态度也不错,自己也犯不着恶语相向,便道:“我大不了回去换一套,只是这身衣服是府上发下来的,并不是我自个儿订做的,怕是要糟蹋了。”
那车夫一惊:“姑娘是程家做事儿的?”见苏禾点点头,车夫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只见窗帘被人撩起,有人探出脸来,看向苏禾。苏禾蹙眉一看,那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夏冷玉。
当即心里一寒,大家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也便罢了,今儿居然一出门就给溅了一身的泥巴,真是郁闷。
夏冷玉见了苏禾,眼里滑过一丝冷漠,他礼节性地道:“原来是苏姑娘,真是抱歉,不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苏禾冷笑,叫了四年的“苏丫头”,竟这么快就改口了。这个封建卫道士真是愈发令人感到可笑了。苏禾笑道:“不过是奉主子的命去趟书局罢了,可现在看来,怕是得回去换套衣裳再说了。”
那车夫热心道:“书局那么远,你家主子怎么没给安排车子?这么走过去怕是要些时辰的,况且有些耗腿力。我这正送夏小爷往总柜那边儿过去,半途能经过宏祥三牌楼,到了宏祥三牌楼往北拐,走几步就能到书局了。要不姑娘搭一程?”
苏禾不想跟夏冷玉一起搭车,大不了自己掏银子叫辆马车也便罢了,于是扯了扯衣摆道:“您瞧,我的衣裳脏了,得回去换了才成,谢过小哥儿的好意了。”
车夫没听出苏禾话中的拒绝之意,看了看苏禾的衣裳,笑道:“不过是裤脚那儿有些泥淖,擦擦也就好了,其他的不那么明显的。”说着扭头对夏冷玉道,“要不让苏姑娘搭一程吧?”
夏冷玉看了看苏禾,点点头:“那苏姑娘就请上车吧。”
苏禾抬头看着夏冷玉,夏冷玉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苏禾心下道,若是自己不上车,反倒是被夏冷玉认作胆小心虚的表现,倒不如干脆搭车,顺便将上次的事情解释清楚好了。这么想着,苏禾谢过,身手敏捷地上了车。
“坐好咯,驾。”车夫一甩鞭子,马车辘辘地滚动起来。
放下帘子,苏禾紧挨着车厢的另一边坐下了。夏冷玉没有主动挑起话头,车里的空气显得十分压抑。苏禾清了清嗓子:“夏小爷近日可好?”
夏冷玉正襟危坐,口气陌生地答道:“一切都好。这几日奉父亲的安排奔波于几家商号间替他联系各位掌柜们罢了。”
“今儿去总柜也是得找大掌柜吧?”
“嗯。”夏冷玉简单地答了,便不再多说。
“上次的事情……”苏禾试探着开口,“其实礼少爷是说着玩儿的。”
“嗯?”夏冷玉疑惑地看向苏禾,“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苏姑娘莫不是想向在下解释些什么?”
苏禾连连摇手:“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把真实情况给说明白了,其实吧……”
夏冷玉打断苏禾的话:“没这个必要了,苏姑娘。实不相瞒……父亲已经替我定下亲事,下月定会请苏姑娘喝杯喜酒,还望姑娘赏这个脸。”
苏禾怔在原地……夏冷玉订了亲?……好事儿,对当初的苏禾而言,绝对是好事儿。可现在夏冷玉向她说出这个,是什么情况?难道夏冷玉以为,苏禾向他解释,是因为想要跟他有所发展?简直是开玩笑。苏禾笑了笑:“我定会去讨杯酒喝。不过我所不明白的,便是几年来我一直将夏小爷当做好友,没想到夏小爷倒是误会了,想多了,导致如今你我连几句正常的话都说不上了?”
夏冷玉猛地看向苏禾,双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云:“你……”
苏禾拊掌而笑:“看来真被我说中了,是苏禾愚钝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您为何会轻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名声这东西,我本不过于看重,然而有人当众往自个儿的脸上泼脏水的时候,还能不准我说句澄清的话么?”未等夏冷玉回答,苏禾拍了拍自己裤脚上已经风干的泥土,“当然啦,作为昔日好友,苏禾给您贺喜,还望将来您做了管家,彼此多多关照些。”
夏冷玉低下头,闪烁的双眼中流露出不甘的神色,良久,他抬起头,对苏禾道:“我这就去告诉父亲把亲事退了,你可愿意?”
看,封建卫道士的原型再次毕露了吧?把面子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看的比多年的友谊还重要的人,说变就变的人,怎样让人能够信任呢?如此的夏冷玉,的确跟苏禾当初的揣测相差不多。苏禾吐了口气:“您的亲事我哪里能有那权力过问。夏小爷可别又一时冲昏了头脑做出得罪夏爷的事情,还望三思啊。”苏禾掀起窗帘的一个小角,看了看外头,“这就要到宏祥三牌楼了,我得下车了。夏小爷多保重,告辞。”苏禾不等夏冷玉回答,迅速起身,撩起门帘,跟车夫道了谢,下了车。
经过了一家早点铺子和一家无名的小医馆,书局很快就到了。这家书局离程家比较远,掌柜的跟程景洵也不熟,免得认出苏禾的身份,把事情给传到程景洵耳朵里了。
“姑娘,买书?”一位年轻的伙计过来招呼。
苏禾的目光在铺子里游走一圈,笑道:“可有什么好看的小说没有?要新一点儿的。”
伙计道:“有啊,当然得有。您爱看什么样儿的?”说完大量苏禾一番,看她裤腿儿脏脏的不是大家闺秀,便改口道,“是您自个儿看,还是……”
“不用问那么多,我要类似《水浒》那一类的文章,有没?”苏禾道。
“有有有!”伙计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您往这边儿来。”
跟着伙计来到一摊书前,苏禾看了看,果然都是“XX英雄传”一类的市井读物,伸手随意翻了翻,挑了几本儿不太血腥的,对那伙计道:“就这几本儿了,替我给包起来吧。”
“好咧~”伙计笑嘻嘻地将苏禾挑出的几本书拾掇在一起,顺手拿来算盘。
“哎,等下。”苏禾拦住他,将其中一本《幻游志》拿了出来,再翻了翻,发现里面的志怪描写太多,譬如“八眼蜈蚣精”、“长舌绿头鬼”一类,觉得不大利于小孩子心理健康,有些恐怖灵异的成分,再者程佑礼本就是棵歪脖子树,自己可不能再那这样的书荼毒他幼小而变态的心灵,于是准备将这本书放下。店里又进来了别的客人,有别的伙计招待,负责苏禾的这个伙计眼尖地瞧见苏禾有放下这本书的趋势,连忙道:“哎姑娘,您今儿若是想要这本,我看您面善得紧,就给您对半折,只要十五个铜板,怎样?”苏禾的手因为伙计的一句话而悬在了半空中。那伙计连忙趁热打铁道:“您可看清楚了,这本书咱们几天前到手几十本,今儿只剩这一本儿了,被人买走了可就没了,大伙儿都爱看呢,比当初红极一时的《聊斋》还有趣儿呢,不论是您还是别的什么人,一准儿喜欢!”
“哟,看来还是限量版?我还得悠着点儿?”苏禾不大相信地翻开又看。
“线……线,线什么?”伙计没听懂“限量版”,当即指着书对苏禾道,“您放心,确实是结实的麻线给装订的,不用剪子刀子,徒手还撕不烂呢。”
苏禾想笑,但又懒得解释,遂将《幻游志》放在挑好的书上:“成,托您嘴甜,这本我也要了。”伸手要放书,棕色的书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温雅的声音自右手边传来:“姑娘斯斯文文,也爱看这样的书?”
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却见那手的主人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的线条有那么一丝女子的精致与阴柔,可渐渐分明的棱角却彰显了他的男子风度。虽是少年的模样,可衣着气度皆是事业上有所经营的样子。长眉下分明是一双清澈的眼,可偏偏从中流露出熟悉的玩味笑意。
苏禾在记忆中稍稍搜寻,不由惊愕道:“何,何筱川?”
何筱川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拱手道:“想不到苏姑娘时隔多年请仍旧能够记起在下。”
苏禾心下道,当初差点儿死在你手上,怎么会那么容易忘的?
“何公子过谦了,不过话说回来,您不是去了扬州么?怎么会在这儿?”苏禾后半句没说出来:该不会这么多年了还回来追杀我的吧。
何筱川纠正道:“是杭州。我在杭州学期已满,这便回来听候先生的调遣呢。”
“抱歉,记错了。能回来就好,家里该很久不曾回去了吧?”苏禾试图以一种老友的语气与之交谈。
何筱川挑眉道:“有些时日了。”但似乎不大喜欢这个话题,他当即掂了掂手中的书道,“别告诉我说这书是你要看。我可不信女孩子们能喜欢这个?”
苏禾笑道:“实不相瞒,是我家主子吩咐的。”
“哦?”何筱川微微诧异,“想不到小老夫人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
“呃……”苏禾忙道,“我现在不在老屋了,在礼少爷跟前儿呢,你走没多久我就给调过去了,这玩意儿就是他要看的。不过自从你走了,礼少爷渐渐地也不再认真看书,到现在连《大学》都没能看完……”
“哦……你现在成了少爷身边的丫鬟了啊……”何筱川点点头,对一旁焦急等待了许久的伙计道,“这本《幻游志》我要了。”
“哎,您……”苏禾道,“这书不是我先给定下来了么。”说着伸手要拿。
何筱川右手一抬,轻而易举地让苏禾够不着:“恕难从命了,这书可就一本儿了,我这几天正愁烦闷无趣呢。伙计,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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