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漆门打开,依旧是那个面带微笑的修女。做礼拜的教徒们三三两两地出来,望了望天,眼看要下雨,没带伞的不觉加快了步子。德顺陪着邱若柯从教堂里走了出来,邱若柯依旧是与那个修女聊了两句,方才向苏禾这边走来。
屋外起了风,苏禾将披肩替邱若柯搭上,这才发现自己仍戴着邱若柯的洋帽子,有些抱歉地笑笑。邱若柯不以为然,只是在德顺的帮衬下上了马车。
天空响起阵阵闷雷,面前的路变得昏暗犹如傍晚。德顺不由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夏冷玉回身从马车里将两个斗笠拿了出来,将其中一个顺手搭在德顺的脑袋上。德顺“诶哟”一声,伸手将遮住视线的斗笠扶正。
马车里很暗,邱若柯的心情似乎受到了天气的影响,她一声不吭地斜倚在车里,但一双清秀的眼睛望着窗帘,没有丝毫倦意,仿佛视线能够穿过帘子看到窗外的景色。
等到苏禾再次将窗帘掀起一个小角的时候,外界已是大雨滂沱。哗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马车里,以致于邱若柯说了句什么,苏禾都没有听清。苏禾掀起门帘,狂风迅速溜了进来,她一手挡着自己的额头,一面问:“夏小爷、德顺,你们还行不?不行的话等雨小一些再走,先进来躲躲吧。”德顺有些艰难地回头,雨丝扫过他的面颊与睫毛,他一面扯着缰绳一面答道:“不打紧,戴着斗笠好多了。还是尽快赶回府上的好,免得误了时辰。”德顺说得不错,程和铭虽然对邱若柯出去做礼拜睁只眼闭只眼,但他是有时间限制的,日落之前必须回家,否则传到外人耳朵里,也有损声誉。夏冷玉和德顺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苏禾只好又坐回车里。周遭的空气有些烦闷,她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些话题与邱若柯聊聊,不然的话,这么沉闷,可不像邱若柯平日里的性子——怎么回事儿,做个礼拜还把人给做成哑巴了?
“呃……”苏禾先生开口,“若柯要不要……吃点儿什么?车里有些点心。”
邱若柯这才回过神儿来,她怔了一下,而后对苏禾笑道:“来的路上不是吃过了么,我不饿,怕是你自个儿饿了吧?你就拿出来吃吧,不用管我。”
拜托……苏禾郁闷,哪里是自己饿了,明明是挑起话茬的借口好不?
苏禾尚未开口,马车忽而猛地停滞,惹得车里二人由于惯性向前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邱若柯扶着横栏,将帘子掀起一个小角,探出脑袋问道:“德顺,怎么了?遇着什么了?”
德顺的声音在大雨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不好了,车轮陷入泥坳里出不来,马儿又好像因为雨太大,而不愿意拉,这一时半会儿车还动不了了。”夏冷玉接过德顺手中的鞭子:“我来试试看。”说着与德顺换了个位置。然而不论夏冷玉使什么法子,那匹枣红色的马愣是站在原地不走了。
这么一来,只有下车,先将马车推出泥坳中再说。
于是车上的四人陆续下了车,苏禾撑着一把宽大的油纸伞,恰好遮住了自己和邱若柯两人。邱若柯双手交叉在胸前,请拽着披肩,一双眸子里满是茫然。德顺从车的前端绕到后面,蹲下来一看:“果然,车轮被泥坑里的石头卡的死死地,估计是马儿拉了没拉动,便不再拉。加上雨大风疾,就更难以驱使了。
夏冷玉卷了卷袖子,露出白皙笔直的小臂,对德顺道:“不耽搁时辰了,咱俩先把车推出来。”德顺点了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马车的正后方。
苏禾上前一步:“我也来。”
夏冷玉忍俊不禁:“罢了,就你这小身板儿……”说着与德顺交换了个眼神,德顺也笑了。
“喂……”苏禾郁闷,又给忘了,现在的这副身子只有十二岁,十二岁而已!
苏禾只好作罢。夏冷玉与德顺推了很久,马车竟然纹丝不动。可路上的石头是嵌在地里的,想把石头挪出来也不可能。夏冷玉不由沉思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让马拉车,否则单凭咱们的力气,不可能将马车推出来的。”德顺点头:“说得不错,我再试试看,冷玉,你在后面先推着。”德顺说着走到了马的身旁,他伸手拍了拍枣红马那带着一抹白色的鼻子,又是替它顺毛又是在它耳边说些什么,可这马儿就是不买他的帐。德顺急了,他问邱若柯:“不知小老夫人以前是由谁驾车的?”邱若柯道:“是二栓,你不认识。”德顺苦恼地摸了摸下巴:“这马儿跟我实在不熟,它恐怕还是听那位二栓的话。”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邱若柯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夏冷玉拍了拍手上的水,从马车后面绕了过来:“不如咱们先上车避避风,歇歇脚,等雨小一些再想办法。今儿雨下这么大,老太爷不会为难咱们的。”
苏禾点点头:“只能这么着了。”说着便搀扶邱若柯上了车,免得雨水打湿了邱若柯的鞋子。而苏禾自己却留在了车下,撑着一把伞,百无聊赖地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德顺灵活地跃上车栏,环着手臂斜倚着。而夏冷玉却对苏禾道:“怎么了,怎么不上去?”苏禾笑道:“车里太闷,反正还是要下来的,我就不上去了。”夏冷玉压低了斗笠:“得,那我也在下头呆着好了。”苏禾见夏冷玉只是戴着斗笠,衣摆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便隔着窗子问邱若柯:“里头还有伞么?”邱若柯找了找,无奈道:“只有一把伞。”听邱若柯这么说,苏禾便把伞朝夏冷玉那边挪了挪,夏冷玉投来诧异的目光,还伴随着他那鲜有的戏谑声音:“哟,苏姑娘能这么照顾我,真是受宠若惊啊。”苏禾白了他一眼:“你就少得瑟了,我这是念在你尚且年幼的份儿上……”夏冷玉连忙接口:“什么?你倒是说说,咱俩比起来,谁比谁更年幼?”苏禾一听,不慌不忙地摇摇头道:“你的心智尚且在下游徘徊……”夏冷玉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脑海中搜刮可以漂亮地回击苏禾的话语,然而在他整理出适当的结果之前,一个照亮了大半个天空的闪电伴着紧随而来的惊天响雷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苏禾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抚了抚胸口,刚才那个雷声真不是盖的。
然而麻烦还在后面。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让枣红色的马儿受了惊,忽而前踢高昂,嘶鸣一声,便拖着身后的马车,将车轮轻而易举地从石缝中拽出,势如破竹地向前方冲去。德顺眼疾手快地坐正了身子,扯起缰绳,然而拗不过马的力气,那马儿丝毫不理他,只是发了疯地一般向前跑。车里的邱若柯被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她惊慌失措地掀起窗帘,顾不得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点儿,眼看着苏禾和夏冷玉的身影越来越远。颠簸的车身让邱若柯在车里摇摇晃晃,她想稳住身子,然而过快的速度显然阻止了她这样的想法。德顺情急之下回身对邱若柯道:“小老夫人莫要惊慌,先坐稳了,有我在,别怕。”他虽然声音冷静,听似不慌不忙,但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他白净的额头滑下,夹杂在雨水中,不甚清晰。
车下的两人立马追着马车开始往前跑。夏冷玉一面跑一面朝德顺叫道:“德顺,快跳车!快跳车啊!”苏禾收起碍手碍脚的伞,对夏冷玉道:“糊涂,那么快,你想摔死他不成?况且还有小老夫人在,就算德顺能下来,你让她怎么办?”夏冷玉望着苏禾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分焦虑。苏禾隐约看见德顺向他们挥了挥手,好像在示意他们停下,但是雨帘阻隔,像是一道浓浓的雾霭。雨天路滑,苏禾脚下一个不稳,猛地摔倒在泥水中,夏冷玉二话不说,一手抄起她,又开始继续往前追着。苏禾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道:“别,别追了……咱们再追也……也无济于事……他们若是停下……会自己回来的……”夏冷玉渐渐放慢了速度,他犹豫地望着苏禾:“真的可以么?”苏禾道:“这周围有没有山崖?”夏冷玉稍作思索,摇头道:“那倒没有。”“有没有大的河川?”“也没有。”苏禾点点头:“那就好,我信得过德顺。”夏冷玉微微一愣,忽而察觉自己的手臂依旧揽着苏禾的肩头。他如触了电一般迅速收回,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对不起,冒犯了。”雨帘顺着斗笠的边缘撒下,遮住了他的表情。
苏禾这才反应过来,原本这些动作在她看来根本不足挂齿,然而换位思考,清朝人的“男女之大防”还是根深蒂固的。想到这,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没事儿。”正说着,忽而感到手中的伞被人轻轻拿去——是夏冷玉,他摘下斗笠,被水润湿的长眉下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他重新将雨伞撑了起来,在雨水的喧嚣中笼罩了一小片宁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