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离开客栈提脚飞奔,朝二郎山的另一侧绕去。昨夜他反复询问了店家,方知他是五年前买下这家客栈的。
“原来的店主姓李个儿矮胖?那个老板娘脸上有细麻子?”
“对对对!他们搬到山那面的沟口蓝池子地段,另开了一家客栈。”店家以为眼前的这位少年与他们是亲戚。
沿沟几十里的路程他只半个时辰就赶到,天已黑断,正是来往客人极少之时。南宫旭从衣袋中摸出胡须往面颊和下颏上一贴,走进了蓝池子客栈。瞟一眼有几分熟识的店堂和桌凳家什,虽还未见着店主这一男一女,十多年前的情景已立时在眼前浮现。
“客官吃饭还是住店?”伙计黄二上前殷勤问道。
“叫李老板出来。”
“客官是熟客?”李老板听到他的呼叫忙跑出来。
“还有你那个麻子老板娘一起叫过来。”
李老板想要发作,一时又不知他的来头只得忍着,把老婆也叫了出来。
“你个老东西!吼啥子?老娘刚歇会儿就又再吼。”老板娘叫嚷着,看见店堂内坐着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黑着一张脸,便住了嘴。
南宫旭问道:“你们是从山那边搬过来的?”
两人点头道:“已搬过来了四五年。”
南宫旭抬头上下环视,又问道:“除了开客栈还做些啥生意”
两口子相互看一眼,忙摇头,见这人年纪虽不大双眼却有股寒光,有些心怯:“咱是做老实生意的。”
南宫旭脸色一变,嗓音突然提高道:“哼!据说还要买卖两脚猪娃和兔娃!?”
两口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老板娘暗暗朝黄二递了个眼色。黄二早就看出今日这人来者不善,放在背后的手上已暗中拎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此刻呼地一下就扑了过来。南宫旭只手略为一动,手中剑出鞘,黄二手里的那把剔骨刀已在地上,黄二一手捂着左耳,有血缓缓渗出。
“你,把他两个都给小爷我捆起来!”南宫旭指着李老板道。
李老板看出自己远非这个少年的对手,只得取出绳索战战兢兢地将老婆和黄二捆了起来,心头直打鼓脑子里不停地搜寻,也不知是何是得罪了这个少年人。陈三早吓得不知所措,南宫旭亲手将李老板拴了个棕子形,叫过陈三道:“冤有头债有主,没你的事,拿支笔来。”
又一刀一个,齐根割下了那两口子的发辫。一刀劈下一条板壁条,蘸着黄二耳根上淌下的血,写下字来:“此人犯三人,贩卖幼童若干至彝人土司,致使其悲惨情状竟不如猪狗!特呈秉此地县衙,望能公正惩治。”边写边道:“你这个东西还想要小爷我的命么?若不是——小爷立马让你做个短命鬼!”
接着分咐陈三道:“你拿它速去报官不得有误!”陈三哪敢说个不字,飞也似地去了。
南宫旭进了灶房,取只烧鸡倒一碗烧酒,自个儿吃喝起来。他见那个被割了头发的婆娘不男不女的丑样,还眼瞪瞪地看着他,便说一声:“别心疼,咱会付钱的。”
“好汉要吃啥尽管方开吃,说啥钱不钱的,只是咱没法侍候你老人家。”李老板急忙说道,盯着他身旁的那把剑,生怕他喝得醉兮兮的就变了卦。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来了县衙的人,看谁个倒霉!
南宫旭去灶房内找来些抹布,塞上他几个的嘴。这当儿有个要住店的人刚跨进门来,南宫旭便招呼他吃喝,来人一见店内的情形扭头就跑。
又抓过柜上的一只酒坛来,不紧不慢地连连喝下两大碗,感觉有些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习惯的伸手往腰间一摸,心下忽地想到囊中无银,岂知手指竟然一下触到了什么,有内容?掏出一看却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将银票晃了一晃冷冷地道一声:“量你这会儿也找补不起,咱改日再来付帐!”心下又想,还给他付啥钱呢,呆鸟!小爷我真想把这对狗男女一刀结果了。
师父呀师父,您老人家一再要我别轻易杀人,象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该不该杀呢?!南宫旭一双瞪着对方的眼珠子,就象要冒出火来,一手握住了剑柄竟有些发颤,好容易才强压下那股冲天的火气。
想了一想,对他几个道:“你几个开的这hei店,干了多少谋财害命的勾当,自个儿晓得,原本早就该由本小爷判你等死罪,今日暂且借下几条臭辫子,倘若再不思改悔,小爷下回就借你三个的臭脑壳当夜壶!”
说罢,将桌上几个烧饼和半块卤猪头收入行囊,一瞪眼,道:“想要钱么?休想!你几个东西那年卖了小爷的钱在哪?”
“咦?对啦!小爷咱在你这家谋财害命的hei店子吃点喝点难道还得付钱?笑话!你几个东西卖了小爷的钱就是十万八万还我也不够!小爷我只要打这儿过,就得给小爷好好的供应吃食办好招待,听见么?!”
见对方三个不住地点头,那陈三的嘴巴像是比这对贼男女塞得松活些,还能发出些嗯嗯声。只见南宫旭对着剑刃,吹口气:“郭达剑呀郭达剑,你老人家说说,这三个狗男女是不是短命鬼?”
李财两口子同黄三早象三坨捆好煮熟的粽子,搁置于地上,听到南宫旭这话,看他要变主意,三个惊恐万状,霎时臭气弥漫,地上淌出一滩屎尿来。
呸!南宫旭皱起眉头,骂上一句,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也不再瞧一眼,几步跨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踏上山路边走边寻思道,两天已过,再去二郎山客栈恐怕也是碰不上幺师兄了,不如取道直奔箭庐镇。早已打听明白的路径有两条,一条是羊肠小道直上二郎山顶后再沿山而下,另一条顺河进沟较为平缓,但要绕行得多,几乎两倍路程。想了想,决定来去不走同一条道,先顺着河岸进沟。定了主意,丹田布气双脚轻提,施展起山地急行功,一路前行。
黄昏将近,两岸间河床渐宽,大渡河水波涌浪卷,山峦也觉越发雄势起来。看看一轮弯月渐从东山升出,夜色也渐浓。放慢脚步,正在边行走边观望间,远远地忽见河岸边有人。
不远处有片不大的林子,进入林子张望时,见河岸空旷四周不见人影,只瞧见沙滩上有三个老者,再细看时,只见其中两个皆是年过七旬的老头儿,其中一位是独臂,一位看去明显要高大肥壮些。另一位也是年纪相仿的老妇人。
三位老人皆单膝跪地,只见那位老妇人手里是一束白色菊花,双手有些儿颤抖地将花束插到沙地上,而两位老者各人手握一只酒葫芦,正将里面的酒缓缓地撒在地上……都见嘴唇微动似在喃喃自语。好一阵子,三人都站起身。
“老松子,那年你竟然没去赴约,想不到会是你的作为?”说话的是位身形高壯的老者。
“是呀,我梅老太都守信诺去热闹了一场,我也想不到你会——”
独臂老者并不言语,向着那滚滚河水凝视一会,转过身来朝这两位老者行个礼数:“二位保重,贫道就此告辞。”
“嘿!今天我们三个老家伙是老天成全,才能在此相遇,好你个老松子,腔不开气不出,话也不愿与我多说,全然不念咱老哥们当年血战沙场的情义啦?”
独臂老者道:“贫道此行不过如野鹤孤雁云游四方而已。”
南宫旭瞧见,朦胧中,老妇人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体形高壮的胖老头儿连连摇头,道:“不讲信义不讲情义,还是当年的殷寒松么?”
“保重!”两字吐出,步子早已迈出,头也不回,丢下话来,“再休提信义二字,当年那位仁坤先生的信义在哪?……贫道早已认不得甚么……”
剩下一男一女两老者,一时皆楞在原地。犹如突然失了魂儿一般。半晌,方听见胖老头儿开口道:“这个老松子,简直是——”
老妇人似在喃喃自语,嗓音却异常清晰:“十余年,又一个十余年!”
胖老头儿有些不满地嘀咕道:“我说老妹子,你总是将那些让人烦心的事儿丢不下,惹得我老邱也高兴不起来。”
老妇人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并不作声。
胖老头儿像是有些急了,急忙道:“好啦好啦!就算我老邱多了句嘴,从今天起,我老邱便好好的管住这张嘴。”
老妇人叹口气,道:“我看谁个也没有你老邱心宽体胖。”
胖老头儿咧嘴笑了,双手一拍道:“是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老妇人苦笑一声,打断他话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老邱啥也不管只图个快活。”
胖老头一怔,笑道:“还是老妹子懂我!连我爱说的这话都记得。”
老妇人摇头道:“你这口头禅谁个不记得?哎!我梅老太可没你这福气。”
胖老头儿认真地道:“别泄气别泄气!万事都抛开去,管它张三李四王麻子的陈谷子烂芝麻,要像我老邱一般全都给他丢到一边去,方能吃得喝得睡得。”
南宫旭听到这里暗暗发笑,这位胖老伯说话还真痛快,听他说言是有些道理呢。忽又听见老妇人道:“没心没肺的当然就吃得睡得,难怪你邱胖子长出一身肥膘。”朝大渡河河面又扫视了一眼,缓缓地移动着身子朝着西面方向走去。
胖老头儿急了,急忙拾掇起放在河滩上的包袱,跟在老妇人的身后赶去。嘴里还在嘟嚷着:“我老邱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这边林子里的南宫旭不解地旁观了这一幕,虽弄不懂个中原由,但看出几位老者皆是练过武功的。如此年纪了,竟然还能从别处游走到此处。直到走过一段河岸,见有一石碑,上有二字:安顺场。方才有些儿似懂非懂的,大渡河安顺场?对,是师父提及过的。是了,几位老人家定是前来回想那数十年前在大渡河边战败的太平军。
他忙又回过头去,仔细地看了看这段山形地貌,自然是看不出个啥了,只见大渡河水波涛涌动向西而行,布满沙石的河岸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当年血腥厮杀后的丁点儿踪迹?……
走了好一阵,还不见有可投宿的人家,月光越发明亮起来。抬头望望那高悬夜空明月,忽然想到两位结义弟兄来,又不知那位袁大哥现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