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堂宫地穴中出来的南宫旭,心下正寻思,这些洋人还真是鬼精灵,用木条作踏板在冰雪道上滑行得飞快,看去比小爷的疾行功相差无几哩!没走出多远,就看见由西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这一片冰原虽较宽阔,他也不避让对方,直端端地朝他二人走去。
“孟叔到过这海龙沟?”
“唔,算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难怪,你对这一带的路径地形很是熟悉。”
南宫旭同他两人擦身而过间,听见了他们的话语。双方几乎是同时扭过头来注视对方。南宫旭认出了他们,就是那日夜间在跑马山脚下接手货物的两个黑衣人,因其身形和嗓音一下就对上了号。
瞧得明白,一个是年过五旬的老者,是中等身量却也显出身板儿结实,另一个是身形矫健面目俊朗的年轻人。迎面时,双方皆似乎淡然随意,可就在与对方目光相对时,这青年人的双目间透出一丝尚武之人才有的眼神,竟然有些咄咄逼人。
南宫旭停下了脚步,也把目光狠狠地射向他,心下恼怒道,你这两个家伙与那毒虫帮是一伙的,专干贩卖大烟的坏事,别以为小爷我不知——
“嘿嘿!孟叔你瞧,这小子分明不过是个什么黑道上的小喽啰罢了,还要同我斗眼神儿哩!”说话的自然是秦耀宗,他早也止住了脚步,干脆转过身子来。
孟康回过头来瞧一眼南宫旭,悄声对秦耀宗道:“你没注意是从洞子里出来的?”
“没看见呀?”
“你不知晓的,毋极宫虽然是在这海龙沟寒冰谷下,有一段必经的通道内壁抹灰所用也是上好的红土。”
“哦!他的衣衫上是沾有少许红土灰,就该是你说过的那湖堂宫的人了?”
“对了,你再瞧他的脚下,靴底边沿却又没有红灰土。”
“是没有,”秦耀宗点头。
“那段内壁的踢脚线以下和路面是用红砖舖就的,还有他那一身行头也绝非是一般的衣靠。”
秦耀宗是何等聪明之人,孟康在昨晚才告诉他自己在毒虫帮的身份和湖堂宫的事,这可是极端秘密的,他推测孟叔可能就要退隐而去。想到自己别说根本不知晓这湖堂宫的事,就连孟叔是毒虫帮的一个堂主都不知道。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恐怕当将军的叔叔与这些黑道人物不仅有交往,而且?——
“朋友!今儿要去何处?”秦耀宗拱手作礼。
“呵,呵。”南宫旭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地悄声嘀咕着什么,心下冷笑,我看你们有啥鬼明堂,小爷我已经记住了,咱就是从这地宫里出来的哑老二南郭寿,‘南郭邪毒’,说出来恐怕要让你两个惊奇。此刻见对方在打招呼,也就口中发声,手上还礼。
秦耀宗眉头微皱,朝孟康小声道:“是个哑巴。”孟叔你不是说得神乎其神的么,就连这么一个哑巴也可以进出的地方,会是甚么神秘的内宫?却见这哑巴随手拧下路边一块被冰冻包裹着的石子,瞧他还有些指力呢,正暗想间,就瞧着他在冰雪地上划出了字痕来:本人南郭寿。
不料孟康忽然神色一变,面露笑容拱手朝对方招呼道:“啊呀!原来是滇西堂的南郭执行?幸会幸会!”
南宫旭已将他二人弄得明白,便从身上摸出一块毋极宫特有的竹令牌朝对方一亮。
“蜀南堂堂主孟康拜受夫人令!”孟康一下就半跪于地伸出双手,南宫旭见状就将令牌递了过去。早把个在一旁的秦耀宗看得一愣一愣地。
孟康接过竹令牌细细一瞧,神色有些复杂又似乎在心头松了口气,面带古怪的笑容,将令牌递还给南宫旭后道:“太好啦!有夫人指派的南郭协督堂主,在下就好办多啦,再也不会耽误了夫人的大事。南郭协堂有所不知,在下本事平平,很难胜任这蜀南堂堂主之职呢。”
南宫旭扶起孟康来,心想咱不过是个协督他的,为何给我行如此大礼?是了,定是这个督字管用。孟康被他挽住双手时也一愣,我所拜的不过是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发出的令牌,又不是拜你这哑巴。略为一挣避开对方双手,自个儿站起身来。夫人眼下指派来了这么个哑巴南郭寿,说是作协督堂主,一个督字就显出了他的分量,定然是来起主要作用的。
宫主的手段他孟康多少是知道的,毋极夫人给了他孟康一个堂主职务虽是挂名儿的,已很是抬举他了,背后的蹊跷他当然是不明白也不敢去弄明白。眼下终究有些失落,就呼哑巴为协堂主,模糊略去一个督字,感觉是要好些。
秦耀宗心下越发不快,这孟叔是咋啦?既然入了黑道还是个什么堂主,连个哑巴都能在他面前耍威风。瞧他这职务像是徒有虚名没啥分量,混得有些糟糕。把脸转过一边去,像是在瞧海龙沟那远处的景色。
“南郭协堂这是去?”
南宫旭心下冷笑,唤咱为协堂?哼,装糊涂么?不称呼咱为协督,咱早迟总要邪毒邪毒给你两个瞧瞧的。指指身旁的几个石头,示意大家都坐下,干脆掏出腰间短刀,在地上划出:本是按夫人之令要去寻你们的,现在咱们就一同去打箭炉,接秦将军的货物。”
孟康有些纳闷,对秦将军的货物毒虫帮的人一贯是暗中护送,怎么会改了规矩要接货?只得将手指一指这个‘接’字。南宫旭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就在接字后面加了四个字,改为‘接着保护好秦将军的货物‘。小爷我可别再出破绽啦,心头只因想着要弄到那秦贼的什么秘密货物便写出来了,幸好没写成接手两个字呢,可要当心这个老贼和小贼。
“这一趟是将军亲自出马押送的,要在昨夜运至营关寨。”孟康道,“为的是避开今日的赛马会。”
南宫旭差点叫出声来,忙在地上划出:赛马会在今日就举办啦?!
秦耀宗哼一声,心下道这哑巴是个什么人物?连个跑马山赛马会都少见多怪的!冷冷地道一句:“你看看天色,恐怕这会儿都结束了。”
孟康心下生出些许疑惑,像是朝着秦耀宗道:“南郭协堂未必不知道么?跑马山赛马会一年一度,每年四月初八都要举办,要想看有的是机会。今年这八九月间的一次,不过是增加的。”
南宫旭当即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俯着头补写道:“我是有要事打算在赛马会办的。”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的十分缺失,只得再划出几个字:‘你们还去湖堂宫吗?’平静地站起来望着他二人。
“南郭协堂没有夫人给我另外的指令,我就不能去啦,既然时辰充裕,咱们也不用急,就又返回打箭炉跑马山方向去吧。”
孟康心想我原本就是来这一带等候指令的,有了你传下来的竹令牌,我孟康还敢擅自闯入地宫么,不想要性命了?这哑巴南郭真是明知故问。哎,但愿我很快就能解脱这身看不见的木枷,回去过点安稳日子了罢,孟康又瞧他一眼道:“何去何从,还得请南郭协堂定夺?”
南宫旭被孟康左一声协堂右一声协堂地称呼着有些烦了,往地上一蹲,刀尖划道:别弄错了,‘宫主安排的是协督’,立起身子的同时将目光射他一眼。孟康略为一怔随即点头,是协督是协督。
秦耀宗瞧在眼里并不吭声,心下冷笑,我瞧你也比我大不了两岁,唤你作协督就威风了?我看你是有些邪毒呢。忍不住道:“邪毒就邪毒吧,从今儿咱就唤你作南郭邪毒兽?多好听的官职!”心底哼一声,我干脆叫你‘蝎毒兽’算了,还以为真是个官儿呢,依我看,除了朝廷封赏的官帽儿才正规作数,其余乱七八糟的算个啥?狗屁,一文不值!
南宫旭并不搭理他,只把目光瞥一眼孟康,认为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公子哥儿有些难缠,就暂时隐忍着,越发显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神情。
孟康朝秦耀宗递个眼色,笑道:“对的对的,南郭协督,顺口又好听。那么咱们还是先回跑马山下?”
“当然,孟堂主莫非对宫主夫人的指令还不清楚?”南宫旭写下这句话立起身来,将眼皮一搭,露出一副不屑地的神情。
“清楚清楚,按上一指令不变,是要先回跑马山下,再去营官寨。”孟康又朝秦耀宗递个眼色,唯恐他惹得这哑巴恼怒。‘官’高一级压死人,又没与他这哑巴打过交道,得提防点儿。
“唤作南郭协督好,全名儿该叫‘南郭邪毒寿’,既然是蝎毒说的在理,就照‘南郭蝎毒兽’的意思办吧。”秦耀宗只恨那几个字实难让对方真正听得明白。
从海龙沟到跑马山有两条驿道,临近贡嘎山的这条道要近得多。孟康朝二人说声咱们就走吧,三人抬腿就朝北面奔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南宫旭见他二人抬腿起步十分灵便,忽就想起了这话,暗道,还真如师父所说:‘行家一抬腿,显山又露水’。尤其这个公子哥儿般的青年,恐怕他的轻功与咱不相上下呢。这两人当下也不说话,只顾纵步赶路。很快,他两个就察觉这哑巴南郭寿的轻功不在他二人之下,孟康朝秦耀宗使个眼色将步速渐渐放缓了些。秦耀宗正暗暗与这哑巴协堂主较技,见对方的步子明显减缓,心下有些不以为然,我瞧你这哑巴也比咱高明不了多少,凭啥要来孟叔这里插上一杠子。
不觉间已远远地离开那一片冰原,夜幕降临,这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只有三个人影在匆匆赶路。
三人紧赶慢赶,记不得越过了多少道大小沟壑穿过了多少密林,此刻刚经过一段沸泉,从一片林子里走出来,抬头望望夜空。
南宫旭认得这片林子,知道距离跑马山只有二三十里了。
三人立在那片林子前面,听见不远处的河水声越发清晰起来。
“几更了?”秦耀宗向孟康问道。
“恐怕已近二更了,咱们还算是走得不慢的。”孟康应一句。又扭头朝南郭协督征询道,“咱们今夜到了打箭炉,上哪一家客栈投宿?”
南宫旭差点就脱口而出两个字‘随便。’幸好及时刹住。他只得指指孟康的嘴,比划了两下。孟康自语道,那么还是住‘双进财客栈’。”南宫旭点头,朝他二人作个手势,他自个儿就在原地换上了那套蓝布衫,将那身衣靠收入随身包袱中。
三人又行走了一阵,刚拐过一道山梁脚,就见河水湍急山谷狭窄,傍山有一巨石兀立道上,小道紧逼,仅可容一人一骑通过。三人走过回头张望,见巨石上阴刻有三字:关门石。秦耀宗喃喃自语道,关门石?还真是名副其实,一夫当道万夫莫入哩。孟康点头道,由此处去彝地还要近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