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渐宽,有草坝子展现开来,前面林子边上的驿道旁有一栋两层的藏式木屋透出灯光来。再一靠近时,就听到屋子里不但有人声,而且很有些闹热。门首一块木板上写有两行藏汉文字,南宫旭认得其汉字写道:‘关门石客栈’,木屋外西侧有一较宽的石梯可容两人并排上下,石梯通向楼后走廊,楼上是一溜六间客房。楼下大堂的双扇木门大开,看去很有些客人在里面。
“还是吃些东西再说。”秦耀宗把目光朝这家独一无二的店子里瞧着。
孟康道:“咱们喝茶吃点糌粑怎么样?”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瞧着这位南郭协督。
南宫旭正要点头应允,就见秦耀宗摇头,“看来这店内也只有糌粑酥油茶了,都后半夜了还能喝酥油茶,孟叔不想睡瞌睡了?”
孟康笑一笑道:“咱们先吃了宵夜,再过去洗个热水澡,瞌睡就好得没法说,如何?”
“三位客官请,是先吃夜宵还是先住店歇息。”一个中等个头的汉子迎在门前。
“行呀!今晚干脆就在这儿歇了。”秦耀宗道,接着又补上一句,“再说我有两天没沾上一口酒啦,这藏家小食店未必有下酒菜?”
孟康眉头微皱,但顷刻间即平复,他以为南郭和秦耀宗皆没看见。南宫旭本就不能发话,也就不作任何表示,随他二人安排。孟康还想对秦耀宗说句什么,却被店中一位客人发出的声音打断。
三人朝这家小食店内望去,里面安放有四张木桌,三张桌上有客。朝他们发出声音的是一位藏人壮汉,与他同坐一张桌的还有三人。另外的两张木桌,一张也是四位食客,另一张却是五个少年,虽是正胡乱地吃喝,却没发出多大声响。
当下听得这位藏人嚷道:“我说这位公子哥儿,糌粑有啥吃不得的,酥油茶有啥喝不得的?这里的下酒菜照样多的是,深山的野菌本地的牛羊肉,蒸的炖的卤的凉拌的样样有,请进来吧,也不知几位朋友的酒量如何?能同我喝上几杯么?”
南宫旭听另一位藏人笑道:“几位若是要想尝尝獐麂兔鹿野牛岩羊肉,在这儿也是办得到的。”
这不是达瓦和尼玛阿哥么?南宫旭一眼认出了对方。见尼玛面朝门口坐在桌旁。见另外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时,南宫旭颇觉意外,一位独臂老者正是殷寒松老前辈,与其年纪相仿的另一位老者是陌生面孔,看去比他瘦削。在朝门外扫视间,却也掩饰不住其目光锐利,他不认识的这位老者便是展玉平。
“哼,你几个要小瞧咱们么?我秦耀宗还怕喝酒?”秦耀宗嘴角一撇发出低声。
孟康向对方拱手作礼微微笑道:“两位朋友说得好,咱们就在这里吃夜宵吧。”言毕朝哑巴南郭和秦耀宗示意。南宫旭向孟康点头算是应允。见殷老前辈在他脸面上扫视了一下,似有光芒微闪而过,瞬间神色即平复如初。
三人落座,动作利索的店主是个中年汉子,方才听他打招呼时的口音,分明是个从内地过来的汉人。听达瓦介绍后方知晓老板娘是位当地的藏家女,近日去了拉萨。
“客官会喝青稞酒么?”老板见秦耀宗直把头来摇,接着问道,“喝烧酒?高粱酿的。”
“我就喝烧酒,青稞酒不过瘾。”秦耀宗见与那两位藏人大汉同坐一桌的是两位老者,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大酒壶,他认得这种形状的壶内定是青稞酒。瞟一眼邻座,见其桌上摆放的是一只可盛五六斤烧酒的酒壶,四位壮汉只瞟了他们一眼,就只顾着吃喝,时而发出大呼小叫声。
南宫旭在这一刻只是在注意着殷老前辈的目光,心下道,殷老前辈多半是认出我来了?对呀,我这点易容的本事都是他老人家所授,何况眼下贴在脸面上的这张易容膜也还是……
哎!早知道装扮成哑巴是这般受折磨,我才不干呢……没奈何,只得忍住了,一切的动作都得按那个叫南郭寿的模样去做。到了这会儿,他已能忍住嘴巴丝毫不开腔,再瞧一眼尼玛两弟兄,看来他俩定是认不出他的。
桌上已经摆放好糌粑和酥油茶,接着又端上来一盘煮熟的坨坨牛肉、一盘卤牛肉、一大碗红烧野岩羊肉和一钵清烧鸡蛋菇。因是饿了,三人皆感觉这一股股香味儿直扑口鼻。
两张桌上的客官便相互行礼,简略地介绍了一番。而另一张桌上的那四个壮汉却毫不理会他人,依旧是旁若无人地吃喝着哄笑着。
“这位公子哥定是好酒量?”尼玛笑一笑。
达瓦给秦耀宗打过招呼,端过大碗来笑道:“秦小哥说青稞酒不过瘾?”
“我是说要两碗才顶一碗烧酒。”秦耀宗因自己说出的话心下有些追悔,又转念道,我秦耀宗少说也有两三斤白酒的量,未必还心怯这青稞酒?
“好!秦小哥说话爽快,说得也差不离。”达瓦笑道,“来来来,咱们就来个一醉方休?”
“这位阿哥要我喝青稞酒么?”秦耀宗点点头,心下道别以为咱不会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连连喝下两大碗还道一句,这酒就是比白酒要淡些。正和南郭协堂品着牛羊肉慢慢喝着烧酒的孟康听得此言,朝他微笑着很随意地道一句,你可莫小瞧了这青稞酒的后劲儿。心下暗道,你哪里知道这青稞酒的好处?
“没事的,老夫我瞧这位公子定是好酒量。”殷寒松道。
“达瓦,你同这位朋友喝个差不多就行了。”尼玛对兄弟招呼一句,接着又面向殷寒松问道,“既然殷伯和这位展老前辈执意要告辞,我兄弟二人也就不好再多作挽留了,我再敬两位老前辈一碗酒。”说罢,双手端起满满的一碗青稞酒高过眉头,接着一干而尽。
展玉平道:“这两日蒙二位小兄弟盛情款待,老夫只能说声谢了。”
殷寒松笑道:“我见着了展兄,再说这跑马山的赛马盛会也观看啦,就结伴回中原罢。”
尼玛惋惜道:“还没能陪殷老伯去瞧一瞧那最大的碉楼群呢,既然展老前辈也来到了此地,何不一同去?我和达瓦陪您们。”
两位老者皆作推辞,说是明年还要来此地一游的。尼玛有些遗憾地端起酒杯敬道:“咱兄弟俩这几日从两位老伯这里学到了不少见识呢!”
殷寒松摇头道:“其实我所受你两弟兄的帮助才是不少。”言毕,悄声向尼玛道,那印茶的事不可大意……
达瓦转过头来道:“殷伯和展老前辈方才的评说还没完呢?”
“是呀,我也真没想到两位前辈对马儿能知晓得那样多,这几年,我还年年都在赛马会上凑热闹。”尼玛道。
秦耀宗心下哼道,就听你几个相互吹捧罢,关咱们的什么事?扭过头去,喝下一大口青稞酒,果然感觉到有些晕乎起来。
这一带山麓下本就没几户农家,客栈外是夜深人静,店内客官们的话语声便显得异常清楚。山风乍起,带至一丝儿凉意,店主便走去将大门掩上。
“今天的赛马会上,你们的那匹马儿能夺得第二名,也挺不错呢,来来来!老夫就为此与各位再来一碗怎么样?”殷老伯说罢,展老伯也点头称赞。
“我的雪豹。”达瓦见两位老伯再次提到了他的雪豹,高兴得自个儿又喝下一大口酒,朝秦耀宗笑道,“小阿哥你不认得我的那匹雪豹?啊——你们都没赶上今天赛马会?可惜可惜!”摇着头,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
“你的雪豹再好,也要比娜珍妹妹的雪花儿少那么两下子。”听见尼玛这么笑道,南宫旭心下一凛,也不知娜珍眼下在哪儿?真想问上一句,娜珍她今天是否来赛马了?要想打听的事儿多着哩,先前哪里能看出娜珍与这两位阿哥不是同胞兄妹呢,到如今也还不明白是咋回事。没办法,只得将想知道的疑问咬着牙关忍回肚内。
“要说在跑马山顶那草坝子的比试,达瓦兄弟与好几位藏胞在雪豹背上耍的各种花样皆很是精彩,那后倒碑、头手倒立一字碑、左擒羊右捉犬,还有腾身换马皆是招招快捷势势利落……”殷寒松点头称赞,“午后在山下比试的疾奔腾越,就更是将这藏地宝马的好处展现了出来,别看个头比起漠北的马儿略逊,可其彪悍的力道和奔腾之步速也不相上下,也绝非中原一般的马儿能及。”
展老前辈笑道:“若非如此,这打箭炉为何有这么一座山被称之为跑马山呢。山下的赛马道虽不算长,也还是赛出了高低名次来。稍稍落于后面的几位藏胞在马背上耍出的那几招,确是相当的精彩,在无鞍的光背马上竟能下腰拾起草地上的哈达和羊羔来。”
殷寒松赞叹道:“不仅坐于马背上能在身躯前俯后仰左转右侧间,将那带有叉子的火铳玩得溜熟弹无虚发,站立于马背上也同样的精准哩!”
“这位尼玛兄弟和两位藏胞的弓箭也很有功底,尤其是用牛皮索甩飞石那一招,可算是让老夫我开了眼界。”展老前辈笑眯眯地。
尼玛忙解释道:“展老前辈过奖啦,用皮索甩飞石,我们唤作是‘甩握多’,我们这一带的人男男女女差不多都会的。”
南宫旭听到这儿,想起了卓玛教他骑光背马的情形,忽又念起娜珍来。
另一张桌上的四人中一人插话道:“我看跑在头里的那匹青鬃马也只比这位兄弟的坐骑快了一个马头。”
同张桌上的又一人道:“他的马儿就是不如夺得头名的那匹。”
达瓦向说话之人瞧上一眼,面上微露不快。
“其实,我看是这位阿哥的坐骑在公主桥头起步的时候,就迟了那么一丁点儿。”五个少年中年纪大些的一个插话道,此刻几个少年已经安静下来,像是在听这一桌人的议论。
“你这小子晓得个啥?今天取得头马奖牌的是咱们蒋爷的‘雪地卷毛白’,其它那些马儿提都不用提!”那四人中的另一人大声武气地嚷了一句。
而南宫旭却注意到,一个身子较为粗壮的少年非但一直没吭声,还用手暗中拉了一下说话的那个。他瞧见了其左手掌上缠有布条,再朝他的侧面瞟了一眼,是九指?
“这些年来,我虽说也见过不少的赛马,今上午还是见了几匹也很稀罕的好马呢。”殷寒松老前辈对那人的话语似乎毫不介意,面色平和地道,“两位朋友所说的那匹头马的确是少有的好马,若是老夫没看错的话,那匹‘雪地卷毛白’应属‘卷毛狮子踏雪骜’之后代,达瓦兄弟的雪豹也可算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同样是可喜可赞也!只是老夫尚孤陋寡闻,不知如此好马出自何处?”
达瓦和尼玛二人一时有些语塞,尼玛也曾听阿爸讲过些马儿的龙门阵,却没多大留意,只知这雪豹和雪花儿来至青海,是阿爸的一位朋友赠予的。
“咱雪豹的老家是天山脚下,还另有一名字叫做‘雪山玉豹’。”
“难怪老夫当初一见达瓦的‘雪豹儿’就觉不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