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看清那个少年果然是九指,心下闪念道,也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些怎样的情形,眼下也只得走着瞧吧。
秦耀宗原本因心下有些不快而一语不发,只顾着与达瓦暗自拼酒较劲,此时也忍不住问道:“请问老伯的意思是?”其实他已瞧出这两位老者绝非一般平庸之人,问话的口气就显出恭敬。
“名驹宝马我知道得不多,却也听说过藏地有一名叫‘青海驹’的宝马,膂力雄健日行千里。”
“咱们这雪豹儿真是很能跑的!”尼玛和达瓦两弟兄面露兴奋,齐声道:“那就麻烦殷伯了,请您老再讲讲吧。”
殷寒松谦让道:“说起宝马名驹来,还是你展老伯知晓得多,真如数家珍呢。”
展玉平道:“真过奖了!我也是略知一二罢了,达瓦兄弟的雪豹很有几分像如今已是屈指可数的名驹‘唐古拉飞豹’,也确如你殷伯所说,应是‘青海驹’之品种。 而这‘青海驹’也应属大宛马的一种,是近代由当地良马与别种良驹繁衍之后代,此马力大而善奔,真不可多得。不过,今天现身的另外那匹名叫‘雪地卷毛白’的马儿我也很是关注了一番,方才提到,这‘雪地卷毛白’应属‘卷毛狮子踏雪骜’之后代。而北宋杨宗保之孙杨怀玉的坐骑就属‘卷毛狮子踏雪骜’。”
“啊?”在座不少人没想到这马儿还有这样多来由,一时如何不兴趣顿起, 齐把目光看向展老前辈,等候着下文。
尼玛若有所思道:“哦,那匹‘雪地卷毛白’竟还是由北宋时传下的好马呢,难怪比咱们的雪豹儿还强一点。”
“我看也强不到哪儿去。”达瓦有些悻悻地。
“相比之下,也可说是在伯仲之间。说来此‘卷毛狮子踏雪骜’又唤作 ‘呼雷豹’,最早现身应是在隋唐之际,是那隋唐第十条好汉尚师徒的坐骑,后为秦叔宝所得。此马脚力之强超过了别种马儿,奔走于山间如覆平地。临战地时嘶声犹如猛虎,令对方坐骑闻之莫不惊惧。不过,依得老夫看来,咱中原大凡名驹宝马,有不少是由漠北、西域和藏地引入。”
两位老者对马儿的一番议论,让孟康也听得兴致顿起,插言道:“在下也曾闻,就这茶马易市,远的不说,在这川边与中原自古以来就有的。”
展玉平点头道:“是呀,茶马易市由来已久。由内地运往蒙藏等地的砖茶、盐巴和绸缎,从蒙藏等地运往中原内地的药材、马匹,对于双方皆是极为要紧的交易呢。故而在宋时就有这么一句话广为流传,叫住:‘蜀茶总入诸番市,胡马常从万里来。’”
南宫旭心下暗想,照这话说来,中原的马儿就不如蒙藏地段的马儿了?却又无法开口动问,正用双目瞧向两位老前辈,就听秦耀宗开了口,还正是他极想知晓的疑问。
秦耀宗问道:“照这位老前辈说来,华夏中原地区的马匹就真是不如蒙藏和西域地段的马匹了?”语句间显出有不服气之意。
“这位小兄弟所问极是。”展老前辈端起一碗青棵酒来,饮下两口,道:“中原的马匹与其相比,的确是要逊色些。加之中原历来多征战,所需战马驮马数量极多。尤其在宋时,北边人时时侵扰边界,以致后来数度大举进攻并入主中原——”
孟康连连点头:“从辽金到元清如何不是利用了他们骑兵的强势。”
展玉平叹道:“除去双方其它方面之长短相比不说,其相当重要之悬殊莫不是在铁骑上。”
“中原的战马是处于了劣势。”殷寒松插一句。
“而对方为取得征战之胜券,无不及早便严控其马匹流入中原。故而,历代朝廷莫不极为重视良马的引入,但在相当的时期,要想从漠北引入良马已是极其困难了。远的不说,就在据今两百多年前,天朝的太祖凭借着强大的铁骑,首战仅以二万步骑兵便一举拿下了东州和马根单两座城池。这之前,大明神宗手中的朝廷早腐败不堪自不必说,人马人马,仅就这战马也如兵卒一般弱不能敌——”
“茶马驿道,乃茶叶与马匹交易之通道也。”殷寒松道:“本朝也就十分重视马匹引入的通道,北边不说,在这西南地域的川、滇、藏一带,人们经常来去的这两条茶马驿道,当然也就尤为重要。”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下暗道,听两位老前辈如此一说,这条通往拉萨的驿道还十分要紧呢。一面听着有关名马宝驹的话题,一面又不露声色地暗中关注着九指一伙。忽听秦耀宗又向展老前辈问到什么大宛地域的汗血宝马,更是将众人的兴趣引得越发高涨。
展老前辈道:“大约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中原人在大宛国见到了这种异常强健的好马,称之为大宛马。”
“这大宛马身上出的汗真是红得如血一般么?”
“此马极善快速奔驰,在其疾奔驰骋后,肩膀的位置就会渐渐地鼓起,而且流出的汗水像鲜血一般红,因此得名“汗血宝马”。当年, 唐玄宗就得到过宁远国王所献两匹汗血宝马,也叫胡种马,唐玄宗非常喜欢,为这两匹宝马分别取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
“‘玉花骢’、‘照夜白’。”可把个秦耀宗听得赞羡不已。
众人的嘴里也都不由自主地叨念着:玉花冲、照夜白……
南宫旭知道这藏地的良马宝驹也是不少的,眼前浮现起那日去野人海一带替人追寻失马的情景……
“有一事让老夫甚是深感惊讶。”展玉平忽然道一句。
“何事?”殷寒松问。
“这几位藏胞是如何能这么熟练地使得一手好火铳呢?”
“前些年就有人从印度那边弄有英夷的洋铳过来交换物件,我也是那时候就学会使的。”尼玛道。
展殷二位老者便不再言语,看去像是颇有些心事一般。
达瓦见状笑道:“两位老辈可莫要烦恼,凭您二老的本事,再使上两只短火铳,肯定是天下无敌哩!”
展老前辈摇头笑道:“我两个老头子还要去争个甚么天下无敌干啥,夺武状元?巴结上朝廷争取能当上个将军?我看都是办不到了的事罗!”
众人大笑,孟康也深有感触的一般点着头,接着就猛地喝下一大口青稞酒。秦耀宗同达瓦左一碗右一碗地早已将五六碗酒灌下了肚,两人开始充满盛情地你阿哥我兄弟地亲热起来。这青稞酒果然不一般,还很有些后劲儿哩。秦耀宗止不住又喝下半碗,更忍不住插话道:“那洋铳有啥了不起!我秦耀宗不是吹的,只要是手头有支火铳,无论是长是短,保准比洋夷们玩得更好。”
店堂内热闹了一阵子,渐渐有些安静下来。
孟康向店家结了账,回头看着南郭协督,心下却免不了懊恼:这算哪档子事,让这么个哑巴来监督促使我孟康?遇上该处置的事体,朝他说话讨主意真是费神费力的,又不能不瞧着他的意思。真是‘官’高这么一丁点儿也莫法!虽也早就闻其人其名,不知此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到宫主如此重用?方才意欲试探他一下,却被耀宗给搅黄了。他心下闪过这些念头,口里还是征询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息还是去镇子上的‘双进财客栈’?”
“还是去镇子上。”秦耀宗接话道。
南宫旭此刻已颇觉烦恼,总不能凡事都拿着根木棍在沙地上划呗,当下点一点头,表示无异议。
还在客栈内七嘴八舌的众客官,见孟康和秦耀宗这一老一少正在招呼那个哑巴。三人朝几位老少爷们作礼告辞,道一声失陪,刚立起身来,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殷、展二位老者刚目送他三人转过身去,听得大门外响起人马声并夹杂着大呼小叫的吆喝声,见他三人就原地立住了身子。屋外有人高声叫道:“给我将这楼前楼后围个严严实实,休得放走一个!”
“嘭!”店堂那副双扇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一名彪形大汉已一脚踏进门槛来。
这大汉一瞧,在这一刹时,店堂内的客官加上店主和一个小伙计,共是一十六双眼睛皆齐刷刷盯向大门处的他。还有两个老者的两双老眼像是有点昏花耳朵很有些背,充耳不闻地就着些牛肉正慢慢地下酒。
“店内所有闲杂人等都给我听着!咱们是奉命搜查疑犯——殷千总殷大人到!”
这个气势汹汹的大汉马上侧身一旁,恭恭敬敬地让过来人。南宫旭、孟康和秦耀宗都认出了来者,果然是那个殷得富,只见他一步就跨进了大门。殷得富的目光朝店堂内一扫间同时一怔,心下闪念,也不知这两个特使又是奉了将军的什么指令?立时神色回复,眼珠转向其他人,却抬手先指向那几个少年,喝道:“你几个小逆贼以为能逃得了?!都给我拿下!”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无言,除两位老者外,皆把目光盯向这一干军汉。南宫旭和孟秦二人站立原地未动,见那个先行一脚踹开大门的头目提刀纵身向前,身后跟着的几个兵丁一涌而上。早将五个娃儿捉住,一个个如同小鸡一般拎起,拖向门外。
南宫旭见九指虽是一声不吭的可已是面色刷白,另外的两个娃娃不停地告饶道:“军爷饶了我吧,我又没偷没强,别抓我呀!”
九指突然大声叫起来:“殷千总、张把总,你们要抓就抓我吧!与他们几个无关。”
“你几个与那盗贼必是一伙的!”殷得富手下的把总张明瞧一眼孟康三人,分明是向曾在河心岛上见过的这两位特使解说。
南宫旭见几个娃娃如小鸡一般的可怜相,心下有些急躁起来,只得把眼珠朝孟康瞪去。孟康不解他是何意,心下思量这哑巴未必是要想替他几个说话?我才不管这几个小东西呢。便将目光朝一旁游移开去,嘴里道:“几位大人军爷,若与我等无关我等便作告辞,莫耽误了大人们的公事。”
殷得富一听,知道两位‘特使’是另有公干的,就不再有顾忌。一手向着楼上一指,朝早呆立在一旁的店主喝道:“有无可疑之人在此歇息?”
店主忙回话道:“回大人话,六间客房,只两间住有客官,其余客官——大人明见,还在此吃夜宵。”
殷得富朝张明一瞪眼,张明会意,回身出了大门,马上带着几个围在门外的军汉朝楼上奔去。听得走廊一阵乱响,张明又下楼回到他上司身侧附耳低语几句。只见殷得富面色略变,把目光再次向店堂内扫视。
“你再看看,住楼上的人在不在此处?”张明朝店主瞪了一眼。
没等店主回话,殷得富摆摆手止住他,正要开口,却听一个老者朝另一个老者道:“咱们是瞧瞧闹热还是告辞?”另一老者回道:“老夫我也是多年没凑过热闹啦!老板,请再来一壶青稞酒。”
达瓦朝尼玛笑道:“咱兄弟两个陪着老前辈。”
殷得富看出两位老者有些不太寻常,尤其那个回话的独臂老头,多半是从沙场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再说这尼玛达瓦两弟兄在这当地也是有些名气。他眉头微皱,这深更半夜的竟然有这么多闲杂人等在此僻远之处凑闹热?就算是本千总暂且放过你几个——也……移过目光将手指向另一张木桌,见坐在那桌的四个壮汉反倒是若无其事一般,仍在喝酒嚼肉啃骨头。
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殷得富又瞟见这几人身后靠墙角处,叠放有几个大小如斗笠的圆形物件,细看又不大像是斗笠。心下越发生疑,朝张明吩咐道:“查查他几个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