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儿,上天闪电让你我有此一段缘份,老夫也算是有幸,助你完成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罕世武功。老夫青壮年时就知有此武学,吾师也曾叮嘱过,此功决不可求,有意求者无不在雷击之下丧命。春去冬来寒暑更替,也难得你这娃儿的三心二意。”
南宫旭一听立时傻眼,不解老人为何有如此之说。
老人捋一捋项下那长至胸间的金黄髯须,微微笑道:“一颗诚心,一片恒心,一种孝心;始终有要习练好老夫授与的文武之学之意,始终有拜老夫为师之意。这不是三心二意么?”
南宫旭听罢也笑了,急忙又咚咚咚地叩起头来。
“好啦!为师几时让你练叩头功了?得啦,咱俩从今儿起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俩啦!快快起来去舀两碗水过来,为师有安排。”
南宫旭见师父将两小包草药粉末分别放入碗中,又将左右手掌罩在离碗口一二指距的地方,微闭双目运气发功,不一会儿手掌下的两碗水就沸腾起来,泛出阵阵药香。师父令他喝下一碗之后,接着将另一碗倾入平日里师父用来沐浴的那块石坑内,又添加上了足够的水,令南宫旭坐进去将周身擦洗了一遍。
“旭儿你根本不知这南边之地的艰难, 多少好汉翻越了崇山峻岭,却倒在了瘴毒疠疾之下,有道是‘毒草长青瘴色低,两峰有杀气,暑月旧不行。’今日与你这般处置,日后无论旭儿你行遍天涯走至海角,为师也可放心些了!”
南宫旭听恩师话语中似有分别之意,慌忙又拜伏于地,急忙道:“徒儿决不离开恩师!”
“起来!”师父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你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娃儿了,男儿长大自当远行,为师倒不要你强勉去作甚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举,为师也不愿你仅为一己之家仇,而在世上专事杀戮,为师只望江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让好人钦佩,令恶徒丧胆,让弱者有助,让同道敬服的习武者。但为师有一句话须格外牢记——‘宁可暂时放脱一个尚弄不准的歹人,却万不可一时糊涂冤杀一个无辜之人。切记!”言毕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南宫旭见状不解其故,又不敢动问。默默记下师父的话语,字字句句直沁入到心间。
“旭儿,你再把‘龙腾虎啸闪电手’演练给师父看看。”师父象是若有所思,又象是下了什么决心。掌指运功,对着他督脉百会至命门的这段往返了三次。
南宫旭依旧如往常一样,只一发功,就将崖顶的一块顽石击得四分五裂。归海阳已知娃儿身上余下的功力,只能仅供他施放一次。叹息一声,默然地想起锺离老头传给南宫旭的纵窜术,这个老头果然是用心良苦,我咋先就想不到呢?娃儿年岁不到却身怀奇功,绝非好事。
其后几日,倒是与往常一样依旧时常去见师父,聆听其教晦,点拨武功。
而今日此时进入了黄云洞,却不见师父踪影。南宫旭顿时心中一阵发空,急退出洞口借着葛藤三两下攀至崖顶。往日练功的空地依然,那块被他一试‘龙腾虎啸闪电手’击得碎裂的大青石,留下的半截也还是静静地躺在一团残石碎块之中。不由得浮现出师父那日传授这独门武学时的情景……。
他想了想,又返回洞中,在一块近两尺见方的石板桌上,依旧铺着薄薄的一层细沙,那是老人用来教他识文断字的。果然,上面有几行字迹:“旭儿:近日此地将有争战,你不解其中是非,不可冒然参与。”
南宫旭呆了半晌,把那几个字迹反复看了几遍,也看不到师父去了何处,几时才归?只得无精打采地退出洞外。
日头西坠,已是黄昏,将羊群赶回了圈中。自从发生了‘菩萨保佑’的事后,头人叫手下人给南宫旭换了个睡觉的地方,离开地面在羊圈上方一块用竹子搭成的简易搁楼上。虽仍是同样的避不开下面冲上来羊粪气味和嘈杂声,但总没那么潮湿了。
圈棚内一个人也没有,南宫旭知道都被派去准备打冤家去了,就连木吉也不见人影。木吉同他一样,除非遇上特大的争战,敌人已围困了山寨,全寨的老老少少就必得全体出动。
猛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快跳下地来,记得木吉分手时好象自言自语说什么要去八其山找那个叫莫呷的人。他从地火塘中摸出几个烤好的冷洋芋,和怀中揣着的那一小块荞麦粑吃起来。边吃边又思念起师父来,何时也能象师父那样每日只食下不多的几粒榛子、松子或几颗山核桃就不仅能度日,而且其精神气力却好得大异于常人。
他有时会发愣,认为师父恐怕是快要变成神仙一类的人物。师父却早就摇头告诉他,这世上哪里有啥神仙,连秦始皇和后来的一些皇帝老儿们,一个个求神拜仙服药炼丹劳民伤财误国,有哪一个见着了神仙的影子?莫说世上无神仙,就是有恐怕也轮不上这些残暴贪婪的人加入仙班。不然,那天上仙界也岂不同这地上一般乌七八糟?
师父有时讲上几句感慨来,把个南宫旭听得似懂非懂的,不过在数年之后,师父当时的一些话语却如十五的月亮,在他心里渐渐地明晰起来。师父那日问他道:“旭儿快十三岁了罢?”见南宫旭点点头又道,“他们放宽了你两年,不然在十一二岁就不会让你干放羊的活路了。”南宫旭一想,是呀,木吉只大他几个月,早在两年前除了牧马放牛打柴,夜晚还得看守磨房。
师父留言告知咱不知山寨的争斗谁是谁非,不要冒然参与。可八其山抢了乌袍山的娃子自然是他们理亏了,再有木吉还正为他姐姐的事急呢,我得去瞧上一瞧。
看看天已断黑,南宫旭关上圈门,趁着朦胧夜色溜下了山寨。凭着三年多来四处放羊的生活,对附近的地势道路已很熟悉。选了一条辟静的小路,不多时就到了山脚下的河坝边,正欲越过小河去偷偷看看对面山寨的情形,忽听从下游传来有马蹄声和人说话的声音。便急忙隐身于一棵大树后面,偷偷望去见这两个骑在马上的人也是彝家装扮,却满口地道的汉话,催马而过身后飘下两句话来:
“离亥时还有一阵,同知大人这次来个螳螂捕蝉真妙……
“啥螳螂捕蝉?分明就是一石二鸟嘛。”
“真是——”
待这二人很快失在夜幕中,南宫旭将身一纵几步便跃过小河,不多时已至八其山山腰。正要一鼓作气奔上山寨,却又听见前面有人说话。
“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这个爱管闲事儿,专打报不平的人,只要去通报了他们,保你救出你的姐姐。”
“那我若是回不去咋办?我爹妈和我哥——”
“有本大侠相助怕个啥?来戴上面罩,你看我露一手让你开开眼。”
分明是木吉在与一个什么人说话,南宫旭忍不住正要赶上前去,刹那间看见前面有人影跃起,一高一矮踏上树梢,如燕儿抄水般朝山头上的寨子掠去。
“好功夫!”南宫旭不由地暗暗喝彩,除了自己练习和见识过师父演练武功外,这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施展如此轻功,而且还携带着一个人。他想了一想,决定隐身前去看个究竟。
潜行至一座数丈高的碉房前,前面的人影早已不见。碉房后面一处宽大的晒场上人声喧哗,南宫旭攀上一棵核桃树,躲在浓密的枝叶后面向那儿张望,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站在台阶上指挥着众人的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头人,看样子是属于德古或苏易的身份[12]。这个女人身着一副合体的藤甲,背挂一张弓腰系弓箭袋,手持一把近两尺长的刀,她定是那个叫瓦姐攸攸的女头人了。她的身后立着一个腰悬佩剑的少女,看样子也不过十几岁,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下面鼻梁挺直,紧闭着略为丰厚的嘴唇。南宫旭忽觉得似在那里见过?一时也容不得多想,只见整个晒场上聚集了一两百人,个个持刀拿矛群情激动,似乎比乌袍山寨的人们还要斗志昂奋。
“……去年以来,乌袍山有两批呷西越过乌其河来到了我们八其山,他们要加入我们的山寨,我们欢迎不欢迎?”瓦姐攸攸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欢迎!非常欢迎!”人们高举双手响应。
“可乌袍山的兹莫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我们打冤家抢了他们的呷西。石平、老王,你们这些汉人呷西是不是我们抢过来的?”
“那是乌甲在胡说八道!他把我们一点也不当人,干牛马活吃猪食子,动不动就砍断手脚抛岩投河,不到一年就弄死了我们七个弟兄!我们听说八其山寨的女兹莫仁慈心善,像咱当年的——,我们就冒死也要投奔过来!”
瓦姐攸攸点点头:“自我被乡亲们推举为头人起,我就说过,安家呷西同样是人,彻莫呷西也同样。只要不犯我八其山寨的规矩,大家都要象兄弟姐妹一样的,谁也不能把谁不当人。有不喜欢这样的,总喜欢当个耍威风用鞭子抽人的诺伙,就自己投奔别的山寨吧!去年不就走了一个么?”
“哼!听说他惹恼了乌甲,只剩一只眼睛啦,活该!”
“好吧,这位小兄弟就是从乌袍山过来的,他姐姐就是咱八其山寨曲伙莫呷的心上人,莫呷是我们山寨的杂夸。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只不过是不同的等级,又都还没婚配,让他们远走高飞就行了,汉人的地方,象这样的,又没干出羞辱先人的事来,也不犯死罪呀!我不会处死他们的。如果我们的老老少少都想通了,都赞同了,他们又何必离开寨子呢?”她神色有些黯然,把话头一转,“只可惜——,有人要说是我坏了规矩,就让他们说吧!”
南宫旭果然看见木吉已立在女头人的面前。
“瓦姐攸攸苏易好!”
“好得很!……”
看来人们十分赞同,尤其是那百余名小伙子更是齐声欢呼。
“好啦!大家注意,这次决战的地点有改变,沿乌其河朝上到紧水沟后再听我号令。出行!
南宫旭四下张望,却早已不见了与木吉一同上山来的那个蒙面人的影子,想了想,只得悄悄从碉房后面溜走。无人之处一阵飞奔,很快就到了紧水沟。沟旁有一片白杨树林,刚攀上一棵距河沟百余步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就见两边的山坡上火把成串,正快速地向山下移动。正东张西望间,却见下面的林子里不知何时正悄悄地潜入一彪人马来,南宫旭看出他们不是彝人打扮,看出却是一队清军,不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