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这几日下来,在索桥两岸上下数里只发现这爷孙俩会武功,这不能不令人起疑。哼!虽然姓杜,也不管你是那个姓秦的什么人,我定要查出他的后人来。
孙骏飞感觉这几日没白辛苦,顿时来了劲儿,立起身来道声失陪了,抬腿就要迈出门去。
“慢!”老者止住他,又叫出了还在后院的杜鹃,“杜鹃,你就带这位公子走一趟吧。” 见他一副不解的神色,老者又淡淡地说道:“带你去寻你要找的人。”
杜鹃极不情愿地答应了,说声:“去就去吧!”扭头便出了门。孙骏飞略微迟疑一下,也就随她沿一条羊肠小道朝山上爬去。两人谁也不吭声地走了一阵,孙骏飞暗想也不知还有多远,如此走法真是急人,管她呢,咱看她怎的?说声我先行一步在前边等你。当下气布腰腿稳住丹田足下生风施展起山林疾行功来,一时间只闻耳旁风声呼呼,眼前林木一闪而过。
孙骏飞正行走得好不惬意,猛听喀嚓一声响,双脚已被一副铁夹牢牢夹住,呼地一声自已整个身子在眨眼间已被倒着吊挂在了半空里。糟了!中她爷俩的诡计啦?果见这杜鹃早已站在了这棵大树下,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看来她的轻功也不弱于我,孙骏飞呀孙骏飞我说你是个大傻瓜,明明已察觉她家极有可能与那姓秦的有关系,自己还不小心!此时定要稳住这个小丫头,让她放我下来再说。
“喂——”孙骏飞叫了一声,见她仍是不理不睬的,越发认定与她有干系。心下哼一声此等下作手段未必困得住咱!急忙一个‘倒卷帘’,升起上身的同时拔出剑来一挥便割断了靠近脚踝的绳索,身子突地坠落下来。不料就在同时,斜刺里一个人影闪电般飞来,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他托起跃出了丈余外。
“你?”孙骏飞暗吃一惊,也不知这老者是何时赶来的。老者双手只一拧就将他脚上的铁夹扭开,“这个秦二娃下的野猪套还真有点狠哩!”老者笑了一声。姓秦的秦二娃?孙骏飞眼睛一亮心想有门儿了!却听老者又朝杜鹃叫道,“你咋不帮帮这位公子?”
“他有脚有手本事又高需得着人帮么?”杜鹃冷冷地答一句。
“你来看看,这秦二娃还埋了暗桩!”老者走过去,用根树枝只把那地上略略一刨,扑的一声,刹那间一层薄土陷下去,冒出了三、五支极其锋利的竹桩来。孙骏飞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连那杜鹃也吃了一惊。
正惊疑间,一道异常响动传了过来。孙骏飞正寻声张望,只觉得老者两手一挥,一股强大的风力将他推出,他便身不由己地倒退着飞出一丈多远,靠在了一棵大树下,还觉得后背被粗大的树干重重地顶了一下。
扭头瞧去,一只黑不溜秋的畜牲箭一般地地窜到了老者的面前,那模样极其凶猛。孙骏飞腿脚急起挺剑赶去,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只见老者已腾身而起,双脚正不偏不倚地直踏在那畜牲的背上。那畜生发出一声低沉地嚎叫竟还托着他朝前窜了出去,咯嚓咯嚓!两旁手腕粗的树枝被连连折断,直到数丈之外方见它倒毙于地。孙骏飞看时,认得是头野猪,恐怕足有两三百斤!
“爷爷可莫把它的肝腰弄烂啦!上次——”杜鹃手里握着两支山花慢慢地走了过来。
“今天不会的,嘿嘿——快到啦,回来再收拾这个笨家伙,干脆送还给秦二娃。”老者笑笑,接着道,“咱们走吧,还有一大段路哩!”
孙骏飞心里已对老者的身手功力暗暗赞叹,一时无话。
不觉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至一座山的峰顶,听得老者叫一声到了。孙骏飞四下一看,只见此处云雾飘缈,目力所及,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杜鹃林子。大约是高山的缘故,树枝上尚有杜鹃花盛开。他跟随着那爷孙二人拐过一处石崖,阳光就被挡在了石崖的那一面。看这边光线暗淡泛出蓝色,脚下是一层近膝深的积雪,一时就感到很有些寒气逼人。
一棵格外高大的杜鹃树下有两座坟茔,其中一座坟茔上面复盖着的积雪较另一座厚得多。这两座坟前各立了一块墓碑。杜鹃看着那座新坟和那块明显是刚立不久的碑,顿时露出十分惊骇的神色,朝着爷爷刚要说什么就被老者挥手止住。 孙骏飞看时,这块木碑上刻的是:秦之枫xxxx,看所立下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那几个字迹也格外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而另一块墓碑显然已是有些年代了,斑驳的字迹显出:秦浩xxxx。从碑上文字看,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显然是秦之枫为其子立下的。——全殁了!?咱还能找谁报这杀父之仇?孙骏飞一时失落万分。
孙骏飞见杜鹃早已是泪流满面跪倒在秦浩的坟前。
怔怔地立在雪地上一时心如乱麻。此时老者发话了:“我知道你父曾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一镖封喉’孙锦贵。”
“不错。”孙骏飞恢复了神态,一字字从牙缝中切出,“先父就是死在这个叫秦之枫的贼人手中的!”
“把嘴放干净!”杜鹃双眼一瞪。
“可如今他也殁了,我劝你也就此作罢算了?”老者伸手拦住早已怒目相向的杜鹃。
“太便宜他了!咱报不了杀父之仇也要——”
老者冷冷地盯住十分暴怒的他:“那要怎样?”
孙骏飞一把拔出佩剑朝木碑劈去:“咱不毁了它枉为人子!”。
‘铛!’的一声,孙骏飞扬下的剑正与那杜鹃手中的剑相交,竟震得虎口微微发麻连退两步。一时大怒,挺剑又上,杜鹃冷笑一声也举剑相迎。
老者也不再劝阻,让过一边去。两个你来我往剑花翻飞,孙骏飞丝毫也占不了上风。只见那只一直挎在她身腰后的酒葫芦一晃一晃的,还真有些惹着他的眼目。他不由地越发焦燥起来,别过一招来剑顺势用了全力朝她刺去。岂料对方那剑看似已被他拨开却犹如一团蛛网般牢牢粘附着他的剑身,他全力刺出的剑道半途就忽悠悠地偏到了一边,哪能掌控得住?
孙骏飞暗暗吃惊,知道对手变换了的是太极剑法,怎么也未料到这小姑娘竟然是如此高手,不但剑法娴熟且颇具功力。只斗得三五个回合,他便知难以取胜,心头一急,不如拼了去! 忽地, 一道风声逼来,一条黑影闪过,正在你来我往的二人手中剑皆握持不住,咣铛落地。孙骏飞看时,老者手中拿着根树枝道:“两个娃儿别再这山上比试啦,我有话要问问你,能实言相告么?”
“问就问吧,咱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
老者神色庄重:“敢问你父在世时是干何营生?”
“为朝廷公干的。”孙骏飞昂起头回道,“自然是朝廷命官。”
这边听得杜鹃哼了一声,老者以眼色止住,突然手指那秦浩的墓碑一字一句道:“这秦浩可是被朝廷血滴子杀害了的!”
“必是犯了重罪嘛!”
“放屁!是狗皇帝滥杀无辜……”杜鹃恨恨地叫道。孙骏飞心里一惊,有生一来第一次听见有人敢放口骂皇上,竟还是这样一个女孩儿。
“秦浩不过是因他的一个朋友祖上被所谓‘明史案’牵连,江南名士二百二十二人统统丧命不说,朝廷还要不断搜寻沾上了点边的人也就罢了,可就连一些边都沾不上的也安个罪名杀头……”
“明史案?”孙骏飞自是不解,想到眼下离明朝已有一两百年之距了。
“亦即是人们所指的文字狱。”老者见他面露疑惑便作了些解说。杜鹃听到爷爷的话语,忙问道:“爷爷,这些事您一直也没讲与我听的,那‘文字狱’真是从雍正皇帝那儿搞的?爷爷今儿能讲讲么?”
老者摇头:“其实,早在顺治年间时就有了。”
啊,顺治皇帝距今也差不多有近百年了呢,孙骏飞顿生兴趣。
老者叫杜鹃拖过些干枯的柴草过来铺在一块石头上,让他俩坐下。他自己却盘腿坐于冰雪地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枯草。静默片刻,就见他身旁的积雪在渐渐融化。孙骏飞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咱又不是没见过这种内功,我看你两个还有些啥说辞。
老者接着道:“满人夺了朱家的天下后,为严防各地民众抗争,除了将大量的八旗兵分散驻扎于全国各地,各省还驻扎有绿营兵。”
“我知晓,绿营兵就是汉人为主的。”杜鹃插嘴道。
老者点头:“在黑龙江还设有索伦兵,在藏地也设有藏兵,就是这川边藏地也同样的。除了重兵震慑外,满人朝廷如何不知道要坐稳江山必得收买民心,而收买民心又以读书人为要。这读书人见识毕竟多,不少心怀天下的性情中人总拿史书上的盛世朝代开明君主比较说事,尤其近年还有拿洋夷西人的情形评说的。”
读书人中也有性情中人?孙骏飞历来就不喜读书也瞧不起读书人。
“历来就有老话这么代代相传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锺栗’、‘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说‘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想想看,这天下为数不少的读书人苦读书习八股不就是为此?……朝廷当然很明白,如若是堵住了天下读书人进考场入仕途之路,难免会心生不满讥讽抨击朝政……
于是,为表示尊重读书人,仍然要皇族保留效仿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规矩,见了大学士则行半跪礼呢。并大开科举之门,网罗收买天下读书人为满清效力。
果然,不少读书人便开始兴高采烈起来。明朝有位名叫吴伟业的状元被顺治皇帝召入作官,其新朋旧友一干人在虎丘为他饯行,席间有一后生写了一首绝句道——‘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朝廷的名堂还多哩,并效仿唐宋朝廷搞过的‘博学宏词’科。”
“‘博学宏词’科?”孙骏飞何时听见过这些名堂。
“这‘博学宏词’科,是由大臣或是地方官员推荐,将那些自命遗老高才标榜孤忠的文人,皇帝直接面试后便授予官职。在康熙时期称谓‘博学鸿儒’,到乾隆时改称作‘博学宏词’。此外,在皇帝们出外巡游时也注意收罗有用之才,那康熙南巡江浙时,召试褚生七十三人。乾隆下江南召录了八十五人。在山东、天津和五台山巡游时召录了四十二人……”
孙骏飞听老者叙说那皇上如何召用天下读书人的事,便连连点头,心下道,我还以为有些啥骇人听闻的事呢,面上就露出有些不耐烦来:“我看这没有啥不好的,皇上朝廷这么做就很不错,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么?”心下又嘀咕道还说啥‘文字狱’不‘文字狱’的?
“哼!你的皇上好得很哩!”杜鹃白了他一眼“你急啥?我爷爷这不就要讲到了么!”
孙骏飞被杜鹃这么一抢白,心下不快,只把头扭向了一边去,心下道,这个老者不简单,非但武功不低还很知道些读书人的事,我还得加以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