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在床上转辗反侧了一阵,听到靠里墙那张木床上的箫狗娃早已是鼾声阵阵。忽又想道,听箫岣所讲,那只金鸭子的确是他和二毛找到水四哥后,在五色海子去打捞起来的。据说在头一天也有好几个人在动手打捞却无所获,其中还有那个叫比尔的洋人在一个松林坛的家伙指点下,脚上套有一副鸭子蹼掌般的东西下了水。
水四哥的水性自是没啥说的,简直可以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但五色海子水冰冷透骨……据箫岣说水四哥入水后还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寻到了这只金鸭。虽说箫岣和二毛是因了金鸭子被抓的,将他两个弄到京城来有何用。南宫旭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又说不出个啥。
让南宫旭费解的是,那个曾胖子明明是秦贼的下属,为何要躲躲闪闪地跟在秦贼的后面,进了京城后反而是一副要抢先进入皇宫的动作。义妹小青跑到这北边来难道只是为了夺回被曾胖子盗去的那张皮纸?那个绿蜻蜓就更是莫名其妙了……一路上,那秦贼一伙人也对我南宫旭使了不少阴招。这次遭遇到的伏击更是蹊跷,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是因我而起还是因了任大哥还是两者都有……
南宫旭思来想去,如何能入睡,眼前又浮现出曹小青躺在绿蜻蜓臂弯的情景……竭力压住这念想,索性又走出门外,独自一人在木墩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看仍然昏暗的夜空,想到没看清方才追踪的那个人影,对方的轻功身手一点也不在他南宫旭之下,尤其穿房越脊的本事看去比他还要高。只越过了一条胡同口,转眼就与他拉开了更长的距离,他也就作罢。暗想这京城的近郊也有不少夜猫子呢。
天刚拂晓,在离这小院约莫五六里路的一片小树林中有两个人正说话。
“你不用对我再讲你的夫人对你如何如何不好的事,你要休你的老婆与我曹小青也无关。”曹小青本就对此次的境遇分外恼火,因这绿蜻蜓也算搭救过她,说话还算客气。
“哎!有谁知道我白霖过的是啥苦日子啊!无家无室的孑然一身,也没个情投意合的女人疼我——”说话的是绿蜻蜓白霖,“我真是因仰慕曹姑娘你得很,才跟着你一路走来……”
曹小青见他总是有一句无一句地朝她身上扯,一个姑娘家如何想听?便明显有些恼了。急轻声截住他话道:“我说了是你助了我,我再说一声谢了,我称呼你为白大哥好么?”
绿蜻蜓道:“行行行!不过我的心意是,咱俩应当比其他任何人的关系还要亲近些,比如——”
曹小青随口道:“比如什么?”
绿蜻蜓先是有些吞吞吐吐地,接着道:“比如比兄妹还要亲——这么说吧,就好比人们常常用的鸳鸯二字。”
“公子小姐相会在后花园,郎才女貌呀,真好比一对鸳鸯鸟……”绿蜻蜓竟然唱起一段小曲儿来,不能不说还真有些婉转动听。
曹小青本来心神已略为平复,忽听此言后眉头微皱,接着见他又唱出了这般曲子,一时面颊上羞出红晕来,将头转向一边打断他话道:“白大哥的曲儿虽是唱得好,可依依呀呀的没啥听头,眼下我有件事必须得办,就此告辞!
绿蜻蜓立刻便觉无趣,还是问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何难处尽管告知,我必会竭尽全力相助。”
“这事……这事恐怕很难办的。”曹小青欲言又止,接着摇头道,“算啦,看看再说,还是我自个儿想法子吧。”她心下记挂着的事还真不便对人言说。
绿蜻蜓追问道:“曹姑娘你就见外了,难道就真不能说与我听听?”
曹小青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跑这么远的路来到京城?”
绿蜻蜓道:“我如何不知,你是为追回被曾胖子盗走的物件。”
曹小青叹口气,摇了摇头道:“还并非仅仅就为此事。”
绿蜻蜓急忙又问道:“还有别的事?”
曹小青点头道:“我是为我的一个亲姐姐而来,为了瞧瞧我那苦命的亲姐姐,我早就想进入到皇宫内,可就是无法混进去。哎!只怕是这辈子与我那亲姐再也见不上一面啦!”她脑子里一闪念,想到了这个话题。
绿蜻蜓道:“你可否知道你姐姐在皇宫里是什么身份?贵人、妃子还是宫女?”
曹小青摇头道:“好像是住在离西太后不远的什么内宫,咦?未必你还熟悉皇宫里头的事情?”
绿蜻蜓道:“我能熟悉什么,不过是在行走江湖或是在茶铺喝茶时听人摆龙门阵听到的。”一拍脑门,对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混进皇宫。”
曹小青朝他看一眼大为疑惑地道:“你?不可能,不可能!莫非你就是皇宫里的什么宦官太监一类人。”
绿蜻蜓急了,直摇手道:“切莫如此说,曹姑娘只要信得过我白霖,明日的戌时还是在这里等我,不见不散!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曹小青回话,竟是突然使出一招‘夜猫窜林’式,瞬间已疾奔出去了老远。
“一定等我!”随一股微风将他丢下的这几个字传送了过来。
清晨,南宫旭背靠一棵槐树坐在景山一斜坡处,眯缝着眼瞧向东面露出的晨光。
瞧向眼下轮廓尽显的紫禁城,复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嘴角流露一丝冷笑,就凭你这么几个一般般的军丁巡查,未必能瞧见小爷抓住小爷?自从瞧见那个曾胖子和秦文彪先后在紫禁城附近消失,南宫旭在这一带已经盘亘了两天。曾胖子和秦文斌两人进去后会钻入了哪一座宫殿?寻思了一阵终无结果。
从景山眺望皇宫,就把个南宫旭瞧得目瞪口呆,他摇摇头心下暗道,难怪总是有人想当皇帝,光是这么大的皇城就够威风的啦,更莫说什么‘君临天下‘了。不过,这皇宫也的确修建得八面威风,就连小爷我初初见了也有些儿说不出来的感觉,还像是有点儿生怯哩,呸!
日头照射下的皇城真个是红墙碧瓦金碧辉煌,莫说要想进入皇宫,即便是让他在外面明目张胆地绕着紫禁城走一圈,也根本就弄不清里面有多少座巍峨庞大的宫殿,更不明白哪一座宫殿叫何名称作何用途。只听人说过里面分什么外宫内宫。至于小皇帝和慈禧老妖婆在哪儿上朝在哪儿就寝,就更是一无所知……
哦,是了,忆起幼时爹爹要上朝拜见皇帝,说是上太和门的金銮宝殿……爹爹也说过,那皇上的金銮宝殿是紫禁城内最高大的宫殿,起码有十几丈高。眼前刚浮现出爹爹的模样又瞧见娘和两个姊妹朦朦胧胧的身影……忽听见有异样的人声,当下霍然一惊,自个儿的眼眶里已是泪水。
远远看见一队军丁向这儿走来,他便轻身一纵跃上了一棵树巅。十余个军丁从几棵大树下经过,有话语声传来。
“咱们在外巡查的也该收班啦。”
“还没到时辰,你瞧,担负坤宁宫和御花园巡查的也还没换班呢。”
“最恼人的,是哪几个在内廷内宫巡查的人就自以为要高人一等。”
“那是老佛爷和皇上居住地方,当然不一般。不过也没啥了不得的,在内廷内宫巡查那有咱们自在,敢这么边走边说话么,恐怕脑袋都掉了好几遍啦。”
“都住嘴,你两个想惹事遭祸么?”
下面的话语声顿时止住,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唔,这一片果然就是老妖婆晚间歇息的什么后宫了!南宫旭暗暗定下了主意。下得树来,欲离开此处。当瞧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想起前年在北边游历时听过的龙门阵,自个儿冷笑道,背时!活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谁个做了皇帝称了王,所有的山山水水就都是他家的了?今天张三家、明儿李四家、再后来就是宋麻子、朱老大……只要是带了大军占了天下住进这个蛮大的皇宫,就成真命天子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真是一片狗屁混账话!
想想看,像归爷爷所讲的朱元章、李闯王和洪天王之类的,莫不都是带上一大批草民与皇家作对,与皇家双方莫不皆是靠攻城掠池杀人放火取胜的,皇家胜了就依然稳坐龙椅,朱元章、李闯王和洪天王们胜了也就坐上了皇帝的龙椅十分地威风起来,跟着他们的那帮草民只要是没死的也都当上了官……
南宫旭瞧一眼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呸!一个个坐在皇宫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什么真龙真命天子,一派哄骗草民百姓的胡说八道!对了,那个什么李闯王洪天王的龙椅皆没坐得稳当,几个月或一年把就玩完了,那么他两个算不算‘真命天子’?按说说就该是‘假命天子’,算老天的第几个儿子?恐怕最多算是老天爷的小侄儿、再不只是干儿子干孙子!自个儿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笑话!看来就是那些个总想讨好皇家的文人臣子出来胡编的一通,说甚么就因他两个不是真命天子,不过是混世魔王下凡来云云……鬼扯!
又瞟一眼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那个叫朱元章的坐稳了天下就成了真龙天子,轮到了他朱家后辈这个吊死鬼,就气数已尽变作了假龙种假天子?呸!这狗屁胡言乱语混账话,只能是那些喝了马尿水闻过猫屎臭的相信、要不就是脑壳进了水的‘傻木瓜’们才信这套胡扯蛋!想来哄骗小爷我,没门儿!
小爷我还不想再看了,今夜得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混进去。瞧瞧那个害死我爹爹的老妖婆住在哪一座内宫里头,究竟是个啥模样,再打听秦贼……
“什么人?竟敢潜至此处东张西望的!给我拿下!”
“站住,就地站住!敢动一动老子给你红刀进白刀出!”
身后突然响起断喝叫骂声,回头看时,三个巡查的军汉不知何时已绕至附近。为首一人像是个头儿,气势汹汹地手持利剑直指他胸膛。南宫旭心下冷笑,小爷还正手痒痒了!倏然念头一转,不成!咱不可为了——就这么误了大事,看他几个要怎的再说。神色便显得平和起来,面露些许笑容拱手道:“初来京城,四下游玩一番,各位军爷请包涵。”
三个军汉相互对瞧一眼,为首那个仍是提高了嗓子道:“皇城重地,乃太后和皇上所居,任何人不得靠近!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快快报出姓名来!”为首那人闪着贼亮贼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看他的穿着装扮身上必带有银钱,就看他懂不懂事……
南宫旭心下骂道,莫要惹恼了小爷——依旧耐住性子道:“问我么?咱的祖上乃是先皇身旁的人,端的是皇家‘粘杆处’的碗,吃的是皇家‘血滴子’的饭——”一副不屑再说下去的样子,伸手拈起身侧土块上一棵石子,只在拇指和食指间捻一捻已呈粉末撒下……
“你还要盘问咱姓甚名甚?”南宫旭拍拍手上的那一点儿粉尘,手指为首那个道,“咱姓秦,怎么啦?”
三个军汉一时便有些发愣,为首那个却所答非所问地点头道:“血滴子?咱也听说过、听说过,你们那先辈厉害哩!”
其中一个显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道:“可不,瞧这位小哥都有这般了得,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呢。”
“幸会幸会!对不住了多有冒犯,咱们也是公干——”
南宫旭十分大度地挥挥手道:“好说。”转身就走。作怪,方才忽有那秦耀宗的面容在咱眼前闪现,我这随口才道出个姓秦?看来扮作什么血滴子的后人还能省去些麻烦哩,挠挠后脑勺笑了。咱的老祖宗们见谅,南旭只为报仇雪恨暂且哄骗这些狗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