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水河至大渡河数十里的这一段山谷虽是不长,可两岸山峰格外的险峻雄伟且连绵不断。夕阳已近西山,在那一抹余辉映照下的一道山梁上,一个人影正在疾奔。这个人影的身后跟着殷得富及其手下的三十余名精壮军丁,骆云富也紧随殷得富身后。渐渐地,就只见殷得富和骆云富两人在继续追赶着前面那人,其余军丁已甚感气促,稀稀落落拉下了好长一段距离。
猛的,在前面奔走的那人一下就止住了脚步,峰顶那一块长满杂草的平台已到尽头,再上前一步就真是绝壁深渊,下面已是大渡河了。只见此人回过头来,面朝也止住步子的二人冷笑道:“来吧!咱们再试一试,今日就作个了断最好!”
骆云富狞笑起来,举着手中刀慢慢逼进:“要说我一人与你单挑独斗是不及你,有殷千总在此,我看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姓段的捕头周年忌日!”
段平安心中一凛,他已弄清了我的来历?当下胸内积下的那一股怒气猛地直窜而起:“我段平安今日是该杀狗贼雪深仇了,再问你一句,你收受了朱家多少钱财,干出这等毫无人性的罪恶勾当?!”
“我看你也快要没命了,还怕你知晓实情么?实话告诉你吧,省督的舅子与朱家二少爷就是拜把子弟兄,并与京城的一位少爷是铁杆哥们儿,那位少爷的来头一说出来,不吓你个胆颤心惊才怪!”
殷得富眉头一皱,厉声止住他道:“骆知州!我看就算啦,误了将军安排的大事你能担待么?”
果然是与那秦文彪大有干系!段平安心头怒气更往上一窜,两眼就要冒出火来。心下道我段平安是为报家仇方干了这捕快的行当,想那些一心要为民除害的同行们才真是憋气!众人在下头出生入死地公干,可就是这秦文彪一类的大人物背地里干着制造罪恶的勾当,真是大盗贼戴上了大官帽,还人模狗样地在上头发号施令唱高调,指派下属捉匪盗!
段安平双眼直瞪着面前的这两人,转瞬间心绪便就渐渐平复。如今我要报仇雪恨方为正事,这天下既然为你等所把持算是你等的世道,也是你等达官贵人在胡作非为乱整一通,我段平安有啥可怒可急的?这大清当年没被太平军捻军和白莲教造反弄垮还真是憾事。现看来被你等自个儿早些弄垮也还不错,免得咱们时常憋气……
“安捕头儿,你没被吓着吧?往后只要你不再为难骆知州,本官还可放你一马。”殷得富见段平安似乎有些犹疑便道一句。
骆云富真想一冲而上,给他来个一刀洞穿胸膛,这天下就没了时时的咬着他不放的对头,剩下的那个李兴就好收拾得很,他还有尾巴被自己捏在手里。可他又不敢扑上去,这安平安捕头虽说只与他共过半年事,其武功为人却令他时常心存几分顾忌。
“我晓得你是不会服输的,殷大人和咱这就给你来个痛快!”骆云富嘴里吼叫着,却明显有些迟疑地又慢慢地磨上前一步。
殷得富看出他因是敌不过对方心下犯怯,就将手中长剑一指纵身而上。骆云富一看他的动作急忙就跟着上前,当下一剑一刀直抵段平安。那三十余名军丁也都先后赶到,一个个急忙围了上来,一路上有好些个的心头早就抱怨道,两位大人在山下又没能杀了他,反带上咱们来爬这又高又陡的大山梁,真是累得慌!
段平安面无惧色将手中单刀一横:“你两个一起上来吧!”
殷得富骂一句:“本官对付你这样的还用得着帮手么?”长剑随着腾跃起来的身形已斩向他脑门方向,骆云富趁势一刀劈向段平安左臂,其余军丁也一哄而上。
段平安单刀先是左右迎击,接着以极其凌厉之势回身一扫,咣铛铛铛……发出几声刀剑相撞的声响。被他的单刀一旋一逼的众军丁低挡不住,急退后半步。殷得富手中长剑被对方一格,知这段平安的刀法厉害力道颇也不弱,便收回剑身只将身躯略为一侧,复一剑又指向了他胸膛。骆云富虽是在一旁比比划划装模作样,却也分去段平安的精力不少。
对方的左侧是一道陡峭的山崖,后面却是万丈深渊。我殷得富既然领受了秦将军的指令,不将你拿下岂能罢休?你几个已被灭了两个逮住了一个,哼!就你一人,我看你此番未必还能从他几个的头上踏过,总不成还能插翅飞去?
骆云富在一旁将手头的那把钢刀一舞一舞的,殷千总与段平安在正面交手,身旁有这一伙官军助威,眼下的情形真是势在必得,他的心头一时就格外地舒坦起来。也幸亏你安平爱充正神,要作一个什么抑恶扬善为民办事的好捕头,才惹上了不该惹的大人物,一口一个要替百姓办事,草民百姓能给你皇粮薪俸么?能让你升官发财么?就连那个李兴也是的,说是一时迷糊要知错改正……真他妈的是一对大傻瓜……
你口口声声要报仇?本官管你是姓安还是姓段,今日只要灭了你,段庆和家的那一段事情就永不会有人再来纠缠不休了。越发兴奋起来,瞅着这殷千总上前与他交手间有空档,骆云富举刀又上。
段平安三面受敌,料道此番难以脱身,只见他一把单刀舞动如飞,寒光闪动,已有两三个格外卖力的军丁躺倒于地。其余的见不是头,慌忙退后间嘴里还嚷嚷着,倒也一时不敢上前。
殷得富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跟即就瞧出他像是在拼命了。心下暗喜,知道此时不可与他硬斗,只能防守好自己,并将他围困牢靠,见对方是使出了不顾一切地拼命招数,在这悬崖边上又能拖延下多少时辰?于是大声喝道:“都给我围住,那一个露出了空档放走了他,本官处他的罪!”
手下人谁个敢领受他的降罪?一个个又鼓起了勇气,拼力上前,见对方这般地了得,也就改了招数。三个一伍四个一团地轮流上前,数把钢刀只在前后同时进击,段平安只要逼近,他几个便退后几步,待殷千总和骆知州上前时,段平安自然是顾不上了他们。见他回手对付两位大人,这边的几伙军丁又轮番追杀上去。
如此来往反复数次,殷得富见对方果然渐渐失却了先前的凶狠凌厉,开始变得疲于应招了。心下一喜,料道很快就会了结这场争斗。众军丁见这一阵子斗了好几个回合,已没伤着一个弟兄,这般招数还真管用!可惜使得太晚,先前那两伤一死的三个弟兄真是太冤了。
骆云富已是喜形于色,在中间窜左蹦右的舞动着那把钢刀。殷得富心下早就在嘲笑他,那几下子还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的充刀客,也不多瞧他,让其像个猴儿一般地蹦得正欢。军丁们的武艺说来也确是比这骆云富还相差一大截,大都还以为他的刀法高明步法灵便呢。
段平安在上了峰顶时,见他们紧追不舍就知今日难以脱身,方才就更是明白了个中缘由。对方的头儿明里是朝廷的将官,暗里还干着比江湖黑道还要阴损的勾当。
自己本是为报家仇才干了这捕快的行当,是能够渐渐接近了当年爹爹被害事件的真相,可也瞧见了朝廷更多的污浊。只要官府中的大人们与黑道勾结起来,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如何奈何得了他们,更不用说一般的草民了。
握紧手中这把单刀刀柄晃动着刀锋,拼了吧!老子今日就是丢命,也非得杀了你两个中的一个!当下决定给他来个鱼死网破。将气息一提,手中刀舞出了“龙腾虎啸刀法”的最末一路,名曰‘杀你三千自损八百,尚有余力同归于尽’。将内力齐聚急走刀尖,横刀一扫,乘面前的数人一闪避,他呼地一跃,一刹那间刀锋已至骆云富右脖子下。骆云富举刀格挡间被对方轻轻一磕早就摆一边去了,立时吓得变了神色……
斜刺里有寒光一闪,一叶长剑从段平安右侧击来,呯地一声响,段平安手上刚要挨上骆云富脖上肌肤的单刀刀刃就离开了尺余,骆云富方才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周围的军丁们大都以为是这骆知州的身法快捷,只有殷得富暗暗惊奇,此人还真是了得!看他使出了如此决绝的手段,知道他真是在拼命了,将他逼到如此地步心下虽是高兴,可也不得不更要加以提防。只见他的长剑挡开了对方单刀,手肘一收手腕半旋,趁势跳步而进伸臂贯力一剑疾刺。这一招使出,便是他平生所练剑法绝学,唤作‘五步蛇搏兔’,可谓是凶狠异常。就凭这一式,那年在围剿白莲教的战阵中,就灭了不下十余名对手,对方还皆是武功不低的汉子。
眼下被数十人围着的段平安,虽已处于拼力的险境,看他却依然是面无一丝惧色。众对手皆看得明白,殷千总的这一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项下……倾刻间,众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瞧见情势有了变化。好个安捕头!他人已飞身而起,殷千总锋利无比的长剑剑锋几乎是擦着他衣衫而过,其胸口至小腹处就被割开了一道缝子,露出了一截浅色的里衣来。
莫说数步之外的骆云富和其余军丁都还没看清楚,就是与段平安对持的殷得富,也本以为他这一剑过去对方不死也得受创。不料对方呼地就纵身跃起一人多高,几乎同时便削去了他左侧一个军丁的右耳,掉下半边耳朵的军汉手捂面颊面色如土,有血从手指缝中缓慢渗出。
其余军丁也是脑壳灵光,按一个小头目的指派,十来个人早合抱一根十分粗大的树干,向着段平安左侧过来,如同合力冲撞城门一般,齐声吼道:“一、二、三!”粗大的树干端头就直冲刚落下地来的段平安而去……
段平安双脚着地间,正在连避带挡地对付着复又逼上前来的殷得富,忽见左侧众军丁已合抱着一段树干撞了过来!只得又急提气纵身,刚及其树干上端的高度,一脚脚尖踏上树干只一点,他人已奔过数步。手中单刀指向右则一名使力最狠还没来得及丢手的小头目只一挥,其人左臂已从肘腕处齐齐断裂。出了这等好主意的这个小头目还没等上领赏,就已跌坐于地,同另外两个跑得慢的伙伴在地上疼得翻滚,那两人是被跌下的树干伤了脚背。
这伙军丁也很不一般,另一伙唯恐落后的十来个人在另一个小头目的指派下,也早将一截更长的树干直端端地朝着段平安的正面冲过来!此时的殷得富连连点头,其下属的动作让他心下大喜,眼见对方已是疲于奔命,他便握紧长剑与在一旁眉开眼笑的骆云富立在一处,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如同看杂耍一般。
忽然,殷得富和众人神色一变,因瞧见段平安单刀一收突然一回身急奔出八九步,晃眼间他人已不见了。
“下去了!他跳下去啦!”
“这人也真是太玩命啦!这么高的悬崖,不跌个粉身碎骨才怪呢!”
“就是不跌死,下面那条大渡河也够吓人的……”
“坏了!”悬崖上是一片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