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使出的‘随风摆柳’这招,也属‘龙腾虎啸’拳术中借力打力的招数,只是使用在剑法之中。已疾踏上前的右脚带着右手横握的剑叶迎向宫达仁朝他旋转而至的身躯。眼见手中这锋利异常的郭达剑刃即使不能割断他腰身,也十之八九要割出一道不浅的口子来……
不料对方的身形突地旋向了窗口,快速得恰恰避过了南宫旭手里的剑刃。郭达长剑的剑叶只是轻擦他的衣襟而过,就连其腰间的衣袍似乎也没被割破。南宫旭见状急提气挺剑将身形一纵追逼而上,却对方的步速比自己更快眼见就要抵达窗口,南宫旭急跃步飞起将剑锋朝他后背直刺而入,口里大叫一声:“往哪里逃?!”
宫达仁也不搭腔,接近窗口的身躯已是侧面对向南宫旭,南宫旭刚觉得对方手里竖着的兵刃恰好将郭达剑抵隔开去,便立刻一个翻腕给对方来个‘龙蟒入洞’刺向其右侧肋下。谁知剑锋刚一触及对方衣襟,一股若明若暗的力道就将他自己带向了一边。
不仅如此,那一只金鸭子竟突然出现在宫达仁的左手上,南宫旭不仅眼睁睁看着宫达仁一手握利剑一手托金鸭从窗口窜出,而且连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从窗口飞了出去……
只有两层的酒店楼房本就不算高,南宫旭眼瞅着宫达仁手里的金鸭子自己与他一前一后从半空落下,只觉得从一旁突然有匹烈马奔来,在他前下方的宫达仁一闪便避过了马头,而南宫旭却恰好落在了马背上。他的眼里只紧紧盯对方手上的物件,两腿朝着马肚略略一夹,这马便朝宫达仁冲撞过去。
宫达仁的身形一闪便就不见,只听得数十步外有笑声道:“南宫小子,有本事就从老夫手中夺回去吧!”话音一落,他的身躯已经飞落到与酒店有一条驿道相隔的对面,复又轻轻一纵,他已骑在一匹马背上。南宫旭瞧得明白,宫达仁的坐下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
南宫旭身下的马儿却在原地打着旋儿,他一急之下便双腿使力要催马向前。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双手臂搂住,耳旁有个熟识的嗓音道,南宫阿哥!同时手指在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手腕上的一圈珊瑚珠子。
卓玛娜珍!南宫旭立时激动起来却也还记着眼前的要事,扭头道一声:“娜珍!是你么?快、快!金鸭子在那个姓宫的老贼手上!”
“哦!那你就快些去追吧!”娜珍一听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朝南宫旭急喊了一声。
南宫旭感觉到马儿因负重减轻,一下就飞快地奔跑起来。可一口气奔出了两三里路,也还是不见了那宫达仁连人带马的踪影。这个老贼真的还厉害呢!想到卓玛娜珍还在那家酒店门前等着他,只得怏怏地策马返回。低头看时,才认出自己身下所骑就是娜珍的那匹‘雪花儿’,嘴里不觉抱怨起来,雪花儿呀雪花儿,你为何连那个老贼也没追上?是娜珍姑娘没给你喂饱草料么?
驿道旁另一家小酒店距千佛岩约莫两里路程,店堂内的一张酒桌前,卓玛娜珍和南宫旭相对而坐,桌上的一碗麻婆豆腐一盘卤猪排和一碟油酥花生米皆几乎没动。
“小二哥,请给我再来一壶!”南宫旭手里拎着空壶站起身来,嚷嚷道,“我说了要你再送上一壶老窖来,为何半晌不见你人影儿?也以为小爷我拿不出银钱么?”从皮囊里摸出一锭一两的纹银往桌上一搁。
“你都喝光了一大壶,喝得差不多啦!菜也没吃,你也还要赶路呢。”娜珍劝阻道,“我不能在此多耽搁,尼玛阿哥他们在前边等着我。”
“我——我高兴!今儿我就是高兴!我喝不醉的——娜珍你放心……”微微摇晃着身躯的南宫旭手持酒壶朝碗里倾倒着烈酒,免不了淅淅沥沥洒了些在酒桌上。
“好!你高兴我也高兴!”娜珍将他放回桌上的酒壶一把抓过来,她的眼圈儿明显泛红,瞥一眼相隔两张桌子的一位客官。
那是一位刚走进酒店不多时的客官,娜珍瞧他身量瘦削,一顶小草帽扣在脑顶上,几乎将整个前额遮没,灵动有神的双眼有点熟识,一时想不起是否在哪儿见过?只见他只自顾自地吃菜喝酒,吃相斯文。此人对于南宫旭和娜珍并不多看一眼。
“娜珍,将酒壶还给我。”南宫旭的眼神有些定定地。
“你真的已经喝得不少啦,就是小青和阿依姑娘还有孟姑娘在这儿也要劝你别再多喝的。”
“阿依和那个秦耀宗、还有阮兄弟同孟小岚都是——只有我狗娃兄弟还——还没个——狗娃兄弟又落难啦,还有水四哥?我得去救他们!我对不住小青姑娘!”南宫旭的眼神儿忽地一亮,随即又黯然苦笑道, “真的,我就是对不住小青!你和曹小青给我的关切帮助我无法回报——我的深仇大恨也还没报。”南宫旭仿佛看见秦文彪的模样就凸现在他面前,他伸手要去拔出插在肩背后的剑柄。
“你要干吗?那姓秦的在哪儿?”娜珍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他那双红红的眼睛道,“你说啥?啥回报不回报的,何况小青和我一样都是要助你去报仇雪恨的,再说你们中原有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语,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报仇雪恨,我寻那秦贼容易,可当我要除掉他咋就这般难?”南宫旭摇头,重重地叹气,“不行,说来还咱的武功不行!得再苦练!”
娜珍点头道:“对呀!看来咱们都得再下苦功练,得练成绝世轻功,像那割了雍正皇帝脑袋的女侠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别说一个秦贼——”
两人异口同声道:“就是那个老妖婆也——”
南宫旭却又沉默了,想到自己混入了皇宫费了些时日,却只是当了几天甚么承应,非但连老妖婆和秦贼的边也没沾着,反而干了几天服侍老妖婆的活儿,我呸!
没那么容易的,本以为学到了一身的武功就能够替爹娘姐姐妹妹我一大家人报仇雪恨,可是——可就连一个秦文彪都没能除掉反而险些被他所灭!看来要找秦贼算账就是得罪了老妖婆和朝廷,朝廷要除灭你简直就是弄死几只小鸡小兔一般,咱一大家子——那两个小妹妹也被……
那宫老头儿方才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那个丢了只胳膊叫狗娃的小子同那个叫什么水鬼的家伙皆又被我官府擒住……你以为你的武功了不得?你定是不知晓,在京郊没将你往死里整是老夫有意要放你一码的,否则别说是你几个不晓事的小子,就是来千百个强悍的反贼也不过是大清官军刀下鬼笼中囚。’
南宫旭不觉已捏紧了拳头。明显得很,无数吃官家饭的人都是向着秦贼老妖婆的,我那师兄为报家仇就丢了衙门的饭碗可这宫老贼又扯出了师兄的什么血滴子老祖宗来……先是在自言自语的他面色陡变,竟一把抓握住自己的头发,突然叫出这么一句道:“啊!咱们就像是被罩在一张大网里啦!”
这话把娜珍惊了一跳,忙问道:“什么大网?”娜珍见他方才的那般醉意好像退去了些便放下心来,摇头叹道,伤心苦闷的人果然极易醉酒。
“我也说不清楚,近几日总有这感觉。”南宫旭怔怔地,半晌方又冒出一句道,“那秦贼也放出过这样的话语,还以为是吹牛说大话呢。现看来这些个狗混账就像是在作弄咱们。”
没等娜珍开口,他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夺回还有大半壶烈酒的酒壶,嚷嚷道:“娜珍你为啥不让我喝酒?你——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你真的不能再喝啦!你——这第二壶都快喝完了。”娜珍的手腕和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珊瑚珠正巧被他握住,她一怔,整个人立时僵住,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珊瑚珠?这串珠子本来是你送给我的但是我不得不又送还给了你……你可知道我有多难受多难受?我晓得的,你阿爸不喜欢我不要我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不是藏人……”南宫旭的手轻轻放开了,却又一把抓住了酒壶,也不用杯子提起来对着嘴边就喝。
“我阿爸不是——并不是——”娜珍想对他解说,并非因为他不是藏人的缘故,她心头明白,阿爸同次仁联姻双方皆是为了巩固和扩大他们在大草原上的势力,不仅是对付周边那几家已经联合起来的头人。要想做最大的土司世代过着贵族的生活,就得占有更多的草场牛羊和更多的奴隶……她心头明镜似的,却一时又不能够对南宫旭说明白。
“我听说那孟姑娘同阮小哥也都离开川蜀了?”娜珍寻出话题来。
“嗯!”南宫旭只是点点头,又喝下一大口酒。
“对了,我晓得的,你同曹姑娘、阿依姑娘、还有那个叫萨莎的洋人姑娘都去过打箭炉西边那个叫芦巴草原的地方。”娜珍急欲移开话题,让他少喝些酒。
南宫旭手中刚举起的酒壶顿时停住,双目定定地道:“芦巴草原?啊,就是那片特美的草原和那个海子!”
“是呀!你们还收拾了几个使洋枪的坏蛋,曹姑娘是因那个叫萨莎的洋人姑娘在那儿受了伤。”娜珍点头。
“你都看见了?那天你在哪儿?”南宫旭睁大了双眼,立时就豁然明白过来,那日阿依看见的那一处没看见主人的帐房、煨在火塘旁边那壶热茶……
“南宫旭你听我说——小青姑娘——”娜珍竟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仰头饮下滴酒不剩,嗓音变低,“你听我说,小青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曹小青?小青她是我义妹。这次在近郊,她也是拼着性命来相助解救我们,也不知她和任大哥怎么样了?”南宫旭低下头去心下很是挂念,后面的话悄声得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在芦巴草原那个海子旁边,谁都看得出小青那样的伤心是因了你——”娜珍止住话语,心下道,当时的情形我都看见啦,一个女孩子对你的情意被拒绝有多难受,你为何要这样?
“我——”南宫旭是百感交集无言辩解,“是我让她心头难过让她不好受的。”
“就连那个喜欢你的萨莎姑娘都在真心支持你和小青姑娘——你们的姻缘,你为何要这样?”姻缘两字在娜珍口中十分艰难地吐出。
“萨莎姑娘——可是——”南宫旭叹口气,萨莎是个从远天远地来到大清的洋人女孩,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事。眼前浮现两人在贡嘎大雪山脚下冰雪内的情景……此刻面上越发显出异常的懊恼的神情,南宫旭你小子是咋啦?是了,这几个好姑娘不讨厌你对你还不错你小子就像是迷迷糊糊地晕了头,你应该给人家一句实在的话儿……终不成变作个薄情寡义的人么?
不仅娜珍在一这瞬间感觉心底突地紧缩发堵,就连在场的隔桌而坐的那位客官也一反常态,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形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从其侧影看去有点像是在专注地聆听这边两人的言语。
南宫旭胸膛内的烈酒正逐渐涌了上来,娜珍口里这接连的两句追问让他感到有如火焰在心房燃烧……小青是个好姑娘娜珍你也是个好姑娘,先前我的心头就有了娜珍你,可是你阿爸让我断了念想。
我如何不知道小青妹妹对我的情谊,我也喜欢小青,当我不再将她仅仅当着是我义妹时已经很喜欢她了,心头却又觉得对不住她。我的朋友们会怎么想?认为是娜珍你的缘故——是你阿爸让我断了念想我才对小青……哎!叫我真是有口难辩。
“小青是个好姑娘娜珍你也是个好姑娘!只是——”他连自己后半句话的意思都无法说出。
“我都不止一次地瞧见,小青总是时时刻刻在暗中关注着你,小青真的比我娜珍对你的关切还要更多。”
南宫旭一时发急忽地就面红耳赤,一把握住娜珍的手道:“你们两个都好!如果不是我的事——我真的想照箫岣兄弟的话做——那是不可能的。我如果要你和小青都做我的——可能么?”
“你说啥?”娜珍的手被他握住,很快便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一时脸儿就变得绯红,眼前浮现出塔公草原上那一条熟识的河流、那两岸一片青青的河边草……当时的脚下像是被一团繁茂的花草跘了一下,两人就都跌了下去,倏然之中她和南宫旭就双双齐齐地扑倒在密林边的草地上。
当时的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一切都是那样的难以言传……霍然惊醒,两人几乎是同时赶紧离开了对方温暖的身子……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此刻,那一幕不能忘怀的情景也同时在南宫旭脑海里闪现。
“若不是血海深仇未报,也不能牵连上你们,我真想让娜珍妹妹和小青妹妹你们两个都做我的——做我的——”南宫旭一时早已涨红了脸。
娜珍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瞧向他,等着他的未及说完的话语。南宫旭的耳旁竟忽地出现了绿蜻蜓白霖的模样,嘴里在叽里咕噜着像是在谈论他那几个妻妾一般……猛然回过神来,碰上娜珍犹如火箭般的目光正射向到他,“真想——真想你们都做我的、做我的好朋友!”他已是脸红脖子粗,险!妻子两字险些被他脱口而出。
“啊!你真的是、是喝多了。”也已回过神来的娜珍满面惊讶地看着他,“咱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嘛!还有阿依和小岚。”话音一落,突地悟到了他要想说却没能出口的话,自个儿的脸颊也发起烫来。
隔桌那位客官一哼声,就像在自言自语道:“这天下的男人做了官还是发了财恐怕大都是想娶十个八个老婆都不嫌多呢!”嗓音有点怪怪的。
娜珍似乎隐隐约约听得只言片句,只是随意瞥去一眼心下虽不介意,却摇着头对南宫旭道:“你变了?南宫旭你变了。”
“哼!”隔桌的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客官突然冷笑一声,顺即旋风一般就走到了门口,啪地一声丢下一锭一两的纹银甩下话来,“小二收钱,不须找补。”
醉酒的南宫旭和丝毫没显酒意的娜珍二人立时就愣住,目光齐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人还真像一阵旋风一般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有歌声隐隐传来:
生为巾帼亦无憾,同样来去无牵挂。
浪迹江湖行天涯,归来醉至夕阳下。
娜珍扭头问南宫旭道:“这首歌儿我是在芦巴草原听见过的。”
“有点不一样。”南宫旭点头,猛地失声叫道,“小青?是小青!”
两人几乎一同抢步至门外看时,哪里还有方才那位客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