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是一招地地道道的‘狸猫扑食’。”绿蜻蜓刚把目光从大江方向收回瞥向路旁这家酒店楼上,有一窗口处的情形让他生出了兴趣。他连人带坐骑就忽地停顿了一下,朝走在他左侧的野百合问道,“此人的功夫不错呢!你可瞧见?”
野百合身下的坐骑仍然在不急不徐地向前踏着步子,目光早已瞥过那窗口,扑哧一笑道:“狸猫扑食?我看更像是一招‘狐狸抢锅魁’,不过是两个人酒足饭饱后在楼上玩耍罢了,小打小闹的也没啥看头。”
“咱俩继续赶路?”绿蜻蜓问一句,“也不去会会他老人家?不知与他过招的是何人。”
“咱们不能停下!咱还是装作没瞧见为好,再说咱们的事儿还没办妥,是不能再耽搁啦!”野百合道,“如若被他瞧见,多半又要给咱们找些麻烦事来。”
“幺妹子姐姐你说得对,依我看,即便时时紧跟着这宫老头,也没多大的搞头。他把咱们祖宗的名号弄出来折腾了一阵,我看也没多大意思。”绿蜻蜓叹口气。
“若是朝廷按咱们老祖宗的名号让咱一个个做官发财,你绿蜻蜓定就会跟定了他,天天紧贴在屁股后头啦!”野百合哼声冷笑。
“幺妹子你也太小瞧我了!”绿蜻蜓立时叫嚷起来十分委屈地道,“我白霖是那种人么?如若成了皇家的一条狗儿,咱绿蜻蜓这个名号还保得住吗?即便是江湖上的朋友们不出面,我自己都会从此……”
“从此怎么样?”野百合不依不饶紧追不舍。
绿蜻蜓却转移过了话头道: “哎!我白霖这一趟算是瞎忙乎了好些日子,一会儿是替幺妹子你那个湖堂宫的老女人在打箭炉跑马山下装模作样打情骂哨,一会儿又跟着幺妹子你去洗耳恭听这宫老头儿的一通讲古废话。哎!枉费了这许多大好时光。”
“你就别给我怨天怨地嚼舌根啦!还一口一个妹子的叫呢。”野百合幺妹子嘲讽道,“以为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无人知晓?”
“好姐姐哟!你冤枉我啦!我怎敢在你面前耍小九九?称姐姐幺妹子只因是姐姐你显得太年轻漂亮了。”绿蜻蜓煞有介事地叫起屈来,“这一路上被人瞧见,谁个不以为姐姐是我白霖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嗨嗨嗨!你在胡说八道些啥?竟敢公然占起你姐姐的便宜来!谁个不知你绿蜻蜓最会耍贫嘴。”野百合明知白霖的这几句油嘴滑舌,心头还是挺受用的,但也还是补上一句,“你肚内的小九九便是——”
“是什么?”
“是想借此机会在川边一带哄骗几个漂亮的女子。”
“哎哟!姐姐你真的冤枉死我了!这些日子我几乎都在姐姐你的视线中,说句不好听的丑话——就连独自撒泡尿的功夫都几乎没有,哄骗了谁个?”
“啐!说得难听,难听!”野百合眉头一皱揭他的短道,“那日在湖堂宫你盯住我那小姐妹的眼神儿以为我没瞧见?眼珠子定定地一动不动,把紫衣姑娘弄得十分地窘羞。”
“夸张,姐姐你也是太夸张了,咱不过就是喜欢瞧瞧漂亮的女子罢了。”
“咱们只在打箭炉歇息了一日,当晚你就偷偷溜去瞧藏家人婚礼上的锅庄舞。”
“我是想学跳藏舞,难道姐姐你不认为藏舞有多得劲儿?”
“哼!你抓紧那点儿时间去给两个漂亮的臧家姑娘套热乎,以为我没看见?”
“我真是黄泥巴落裤裆——是屎不是屎根本就说不清了。”白霖先是作无可奈何地状,摇头叹气,接着却又笑了,竟然唱了起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爱哟,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咦!你是何时学会了这歌儿的?唱得还好听哩!”野百合幺妹子笑道。
“幺妹子姐姐你说这歌好不好听?”绿蜻蜓白霖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好听,等会儿路上你也教教我?”野百合神情认真。
“这就大大地对了!”白霖一本正经地道,“姐姐你想想看,这藏歌儿唱的有多明白,哪像某些扭扭捏捏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歌儿?俗话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而唱得好不如做得好,因而所以——就说我白霖吧,要像这歌儿里唱的,咱们大胆地去爱、勇敢地去求有什么不对?”
野百合幺妹子一时寻不出话来反驳他,只能笑一声道:“狡辩!你这分明是狡辩!”
野百合与他争论着一路赶去,绿蜻蜓急了,干脆张口又唱了起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这家酒店的老板闻声跑至门外,失望地望着这两人两骑从店门口一掠而过的背影,很是不满地嘟囔一句,发什么疯!回头瞧一眼楼上的动静,心下是有点打鼓,今儿啥运气,来了一老一少这么两个动手动脚的食客?这把年纪的老头儿还不服老?又宽慰自己道,只要他两个不是霸道的官家差役或是耍横的军汉地痞,还是能收足银两的。
却说方才那绿蜻蜓与野百合二人瞧见的,正是在小酒店楼上相互过招的南宫旭与宫达仁。那刚从楼口处露出半个脑袋的店小二瞪大了双眼,见那只酒杯划了一道端直的白光飞向窗口,老年客官的身形也几乎是同时飞出。脑袋朝前两手随意般地顺垂着在后,犹如一支巨大的雨燕在转瞬间张嘴就衔住了目标……被惊得大瞪白眼合不拢嘴的小二使劲儿定了定神,才看清酒杯又被老年客官收入手中,而且其身形已回到那少年人面前。
“可惜呀!这么漂亮的一只酒杯,还是从景德镇官窑里烧制出来的呢!”
惊惧中带着好奇的店小二听见那老年客官在摇头叹息,他还想再偷偷地瞧上一阵,却听得老板在楼下的呼唤声,只得有几分无奈地悄声下楼。
而此刻的南宫旭恼得真想给他宫达仁来个一剑封喉,同时心下也暗暗叹其轻功的高超,嘴里还是叫道:“你这偷人银两的窃贼,少给我在此装模作样的。小爷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快将我的银钱和物件归还来!”
“哼!你以为老夫因是手头紧缺少银钱么?笑话!”宫达仁的身形忽地一抖,南宫旭手里的剑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道往上猛地一推,只见对方飞起的身躯竟如狸猫一般轻落到桌面上。随着‘噗’地一道风声扑面,一团布巾裹着的银锭飞向南宫旭。
南宫旭接在手里一瞧一掂,正是他皮囊中丢失的数十两银锭。可当他再一细看时不由怒气复生,呼地一下也跳上了酒桌,又将剑锋指向了对方叫道:“还有那只金鸭子!快归还与我!”
两个人站立的这张酒桌只是微微摇晃,宫达仁也不禁暗暗夸奖,这娃娃的轻功不在老夫之下呢!暗中略一发力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接着‘噗啪!’一下,酒桌桌面平稳落地四根腿脚已四散开来横落在楼板上。两个身影在半空里一闪,各又站立在另一张酒桌上,两张木桌相距不及五步。
两人相互对视着,南宫旭手里的郭达剑仍指向对方,口里叫道:“小爷再说一遍,快快将金鸭子归还与我!”
宫达仁道: “凭什么要还与你?那金鸭子也并非是属于你的,乃是你这小子从那太平镇的小池庙偷窃得手。老夫没拿你作窃贼论处就算你运气,你反倒还以为有理了?!”
南宫旭道:“金鸭子原本是藏在打箭炉跑马山五色海中,是被你等偷窃到手弄去了京城,你这伙人如何不是窃贼?”
宫达仁发出嘲笑声道:“老夫我瞧你小子不仅是少不更事,简直就是小傻瓜一个。”
南宫旭回嘴道:“小爷我瞧你就是一个老贼老糊涂!”
“这天下的所有东西皆是属于老佛爷和皇上皇家的,从你那两个同伙手中收缴是理所应当。”宫达仁摇头道:“看来你这小傻瓜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最为简单明白的道理都不知晓。”
南宫旭冷笑道:“道理?有个狗屁道理!不过是那个天天吃酒席的老妖婆和她当皇帝的儿子编出来的鬼话!你个老糊涂相信这骗人的鬼话小爷我才不信呢!凭什么普天之下都是她家的而不是千千万万百姓的?”
“你这没上过一天学堂的娃娃如何懂得?”宫达仁的口气越发带着嘲笑同时疾伸左手,拇指与食中两指竟已捏住南宫旭手中长剑的剑锋,“老夫看你只会伙同江湖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四处游荡瞎胡混,就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晓得,还想要……” 他将‘还想要替你的家人报仇‘这后半句止住。
“啥规矩?你以为小爷我不知晓,你们的那些狗屁规矩都是老妖婆家定下的,编来糊弄咱们众人的,将众人骗得傻乎乎的她老妖婆一家就好作威作福。哼!你说吧,你以为小爷我还想要怎么样?”宫达仁明显地愣了一下,一时语塞,他何曾听见过这么说话的?何况对方还是个少年娃娃。他将‘没想你这娃娃还与众不同聪明的紧’这话咽回肚内。半晌,方才做出十分夸张神情。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如若你那爹爹会辩风向看投势凡事不可逆着太后的心思,定能一辈子稳稳地做他的大官,你一家老小也能终身享受皇恩,住在府里的你小子必定也同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一般过着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享福日子……怎会变成今天这么个模样?”
“你这老妖婆的老狗老奴才!小爷我就是这个模样!要向你等讨还我一家的性命来!”南宫旭听见对方提到他爹爹和家人,顿时气急非常一时寻不出合适的话语来,眼眶通红咬牙回骂道,同时手腕发力,不料这剑锋却竟如生了根一般牢牢地捏在对方手上。
宫达仁见他果然气急心下窃笑,这小子毕竟历练还少果然沉不住气。嘴里又道:“你可知道你那个姓阮的朋友如今在哪里?”不等南宫旭开口便又解说道,“那个娃娃已被他做官的爹爹唤回府中,依旧做他的公子少爷享福,还听说马上就要娶那个孟同知的女儿做媳妇啦!
南宫旭闻言立时愣住,看来这姓宫的是一直在监视着咱们?阮玉斌的爹爹官复原职了他就回去过好日子也算是应该……心下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嘴里喃喃地道:“我的朋友与你有何干系?”
“与你无干系?别以为老夫不知,那个丢了只胳膊叫狗娃的小子同那个叫什么水鬼的家伙皆又被我官府擒住,就是在跑马山五色海偷捞金鸭子的那两个。当时若不是被秦将军发现派人追回,恐怕早就落入到洋人之手了!”宫达仁冷笑着,接着不无夸张地道,“你这几个小子的一举一动皆在官府的掌控之中。”
“你这老贼!”南宫旭骂了一句右手又突然使力一拖,剑身只是回过一拳之距依旧牢牢地握在对方的指掌中。心下恼急,左手不由地去掏别在腰间的那柄短刀。
宫达仁瞧得明白只作不知,你这小子还要使飞刀?送来吧送来我照收!
被南宫旭一口一个老贼的叫骂似乎已不那么恼怒,心下冷笑道,你小子懂么?想要在朝廷里皇宫中混得顺溜得大好处,不练就一套老奸巨猾的本事行么?老夫甘愿作个‘老奸巨猾的老贼’在宫中天天都是好日子,也不想做穷乡僻里的一个老实巴家规规矩矩的草民。
宫达仁只一使力,就将对方被他夹持在大拇指和食中二指间的剑锋拖回至原来的距离,补上一句道:“小子,别以为你几个颇有能耐,朝廷若真要对付你几个小子简直就如同收拾几只小猫小狗一般。你小子自不量力还想要寻秦将军的麻烦!”
南宫旭已领受到此人的武功内力非同寻常,听见此话更是一时语塞,未必咱们还真是他们案板上的鸡鸭鱼?想到没能被自己收拾掉的秦文彪,心下免不了怒火倍升,骂道:“老贼你听着!不管怎样,小爷我与我的朋友就是要替打箭炉的父老乡亲寻回金鸭子!”就在这一刹那间手腕一拧一抖,噼啪一声响,对方捏在剑锋上的手指已被震开。
宫达仁急速地缩回了被爆震得十分麻木的指掌,免不了也吃了一惊,幸得老夫有所防范化解了他发出的大部功力,难怪!那秦文彪也险些命丧这小子的手里?可不能小瞧了他,身躯依旧没有移动只在嘴里回应道: “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容易吧!我看你是到手的一只熟鸭子又飞走了。”
南宫旭也同样地吃惊,这个老贼竟然比那秦贼还有些名堂,难道是我的霹雳闪电功内力已不够还是被他所化解?慢慢将手中的郭达剑横握,提高嗓音叫道:“废话少说!快些交还金鸭子来!”
“哼!你也莫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的,你以为你的武功了不得?你定是不知晓,在京郊没将你往死里整是老夫有意要放你一码的,否则别说是你几个不晓事的小子,就是来千百个强悍的反贼也不过是大清官军刀下鬼笼中囚。”
“呸!你这个老贼老奴才!你甘当那个老妖婆的狗奴才也就罢了,总是与小爷们作对,以为小爷我怕你么?”南宫旭早忍耐不住。
“老夫还是头一回与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费了这么多话,小子的嘴放干净点,惹恼了老夫只怕你走不脱!”其实,他时常就感到自己这嘴巴在皇宫中被管束得紧紧地,外出时只要遇上机会就有些滔滔不绝。
“你个老贼的嘴巴才是不干不净,看剑!”
宫达仁眉头一皱,不知何时他手里已亮出一柄剑来,这剑明显要比南宫旭的郭达剑短些。霎时两人靠近两剑相交进击,身形闪动。此时复又悄悄摸上梯步的店小二早被惊骇得连滚带爬地逃下楼梯,老板问明缘由斥责他一句少见多怪!急吩咐他去招呼接待刚进店门的一位来客。
这楼上一阵轻微的磕击声过去,两人已同时飞身下了桌面,南宫旭在不觉间就朝左后侧移去了好几步。心下纳闷,自己的身手力道仿佛被他牵制了大半,其中有两招分明是急如闪电的‘直捣心窝’和‘一剑穿腰’不仅被对方化解而且将自己的力道生生地引向了一旁。难道对方的武功手法便是近年江湖上传闻的内家阴柔派?
不行,小爷我得给这老贼来个‘随风摆柳’!念头闪出间他手中的剑叶已经紧挨着对方的剑身顺势一带,果见这宫达仁的身形随之一转就冲着自己的右前方旋去。来得好!南宫旭乘势上前一步剑刃一横,眼见正擦着他的后腰横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