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口——”孟天庆忍不住冒出两个字来面色发白,环顾四下,方才还在一旁的阮公子却已不见,便又对小岚道,“既然走出去见过些世面,就不可由着性子信口开河,如今我天朝朝野上下一提起鸦片大烟就分外注意,你岂能张口胡扯,惹上了麻烦如何是好?”
孟小岚不以为然地道:“爹爹你老人家怕甚?只要发现有啥疑惑,我可以让阮玉斌向他爹爹禀告,人家阮老伯的公干便是要管这事的。”
孟天庆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也不再言语,瞟一眼女儿,便自个儿离开了后花园。把孟夫人弄得怔怔地呆了好一阵子,只得先叮嘱女儿几句,又忙着去寻她家老爷。
当晚,孟小岚也不听阮玉斌相劝,写下一张留给爹娘的字条。到第二日天还没见亮,小岚就轻手轻脚地起了个大早。轻声敲开阮玉斌歇息的房门,各自收拾妥简单的行囊,两人踏上了去北边的路途。
此时,在京城附近的孟小岚见阮玉斌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菜摊附近人来人往,她似乎悟到了什么,嘴儿一撇道:“我瞧你是不愿让你那当大官的爹爹见到我,算啦!我自个儿去找个客店歇息,明儿打道回家去。”
阮玉斌生怕小岚误解了,急忙辩解道:“哪能呢,我是担心我爹爹问起我这些日子的行踪来,我该如何回话?”
孟小岚笑道:“有啥难说的,就拣好听的说好玩的讲,保管将你爹娘乐得笑嘻嘻的。你忘啦?咱俩这趟在越西我家中,刚开始我爹我娘不就是这样被我哄得高高兴兴的么。”
阮玉斌似乎在听又似乎不以为然,他心下道,你以为你爹娘真是被你真真假假的话儿哄着了?那是两位老人不与咱们计较罢了,到后来不就——再说你爹刚升为知州,又听说了我爹爹在朝廷也已官复原职,如何会当着我面训斥你呢。可是我那作古正经的爹爹……
孟小岚问他道:“你打算见到爹娘后在这京城待多久?”
阮玉斌迟疑一下,看着小岚道:“你想不想同我在京城多待一阵子?”
孟小岚道:“我觉得还是在川边的那些日子,同阿依和南宫旭他们在一起畅快闹热些。”
阮玉斌点头道:“是有些好玩,不过——”
孟小岚追问道:“不过什么?”
阮玉斌道:“我认为官军和那个什么松林坛的人对咱们待理不理的,定是有阴谋,我纳闷呢,就凭咱们几个弄出来的那些动静,官军和衙门未必就收拾不了咱们?”
孟小岚道:“你这么想的也很有道理,那么你就不打算再去川蜀了?”
阮玉斌道:“我何时说过不去?等见了我爹娘后——”有些想法一时又不便说出来,只得在孟小岚面前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孟小岚和阮玉斌的身影刚在街头消失,南宫旭就出现在他俩呆过的地段。只见他肩头上有一副空挑子,跟随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来到了街头菜市。老者一边挑挑拣拣选择着蔬菜,与摊主讲着价钱,一边指点着这个新来的小伙计: “挑选大白菜先要看新不新鲜,菜心包卷得紧么你瞧这颗白菜的叶子……”
跟在老者身后的南宫旭有极重的心事惦记着,耽搁了这两日恐怕秦贼和曾胖子早已办完事打道回府啦?心下焦急也无他法,还得显出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走过了几个摊位,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样菜蔬。听着老者的指点,他还真是生出了些兴趣来,没想上街买菜也有不少的学问哩。正立在一旁等着老者给一个摊主付大葱钱,这位摊主的年岁与他不相上下,听摊主问道:“这后生子是新来的伙计?”
老者道:“是呀,近日宫里和附近王府的客官多,酒楼还有些忙不过来哩!”
摊主笑道:“忙不过来好哇能多赚钱嘛!我一大早就给宫里的王领班备好了大葱,出家门的时候天才见亮。”将手指向一大捆上好的大葱。
老者道:“还是老哥你好,自个儿种的菜蔬早晚是自个儿安排,才是活路越忙越挣钱,我哪能同你比?”
摊主摇头道:“难哪!靠那么点菜地能有几个钱挣的,来回的道又远。”
老者点头道:“说来也是,自古以来都晓得的,种粮才是主要的,你家今年?——”
“今年还不错,给东家交过租子后,多少还能糊口。” 摊主正说到这儿忽然眼睛一亮,转向街口过来的两人,叫道,“拜唐阿管事王大人您早!”
南宫旭注意到,这位很有些富态的王领班朝摊主和同时招呼他的老者点了点头,还是掩不住一副官府大人的神气。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汉子的面色不太好,其肩头挑的一副担子已经装得沉甸甸的。
王领班朝南宫旭打量了两眼,朝老者问道:“是你家酒楼新雇的小伙计?” “是新雇的,名叫——”老者忙着点头回道,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儿。
“我叫秦小北。”南宫旭道。
“好、好!”王领班见这个少年生得还齐整干净,听他的嗓音也是精神儿十足,不由得点头连叫了几个好字。
趁他与摊主交接菜蔬结算银钱之际,老者便作告辞,急忙带上小伙计‘秦小北’朝酒楼方向赶回。路上,老者叹气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南宫旭道:“老伯为何如此说?”
老者对他露出笑容道:“小秦呀!我敢保定不出三天就有好事来找你。”
南宫旭不解道:“老伯莫要取笑小秦,京城这般大,小秦我初来乍到的,连方向道路都弄不清,会有啥好事?”
老者摇头道:“我看出来了,这拜唐阿是瞧上了你小子哩,可莫小瞧了他这皇宫里头一个御膳房的主管,吃得开哩!闲时常常爱到各类市场走走转转,有时也亲自替伙房采买些时令菜蔬。”
南宫旭心下寻思,说不准还真是机会来了,却对老者道:“老伯所言我还是不明白,还有那人叫什么拜堂啦,他要管人家娶媳妇拜堂啊?”
老者道:“什么娶媳妇拜堂?我瞧你这后生子还聪聪明明的,为何这点都不明白?这满话说的‘拜唐阿’,就是皇宫御膳房一个主管的称呼。御膳房就是替皇上煮饭的伙房,你该知晓吧。他不但管着御膳房的采买,雇用下人当然也是由他说了算,我就看出他还真是瞧上了你小子呢!”
南宫旭道:“要是他真的来要我去,那我是跟他去还是不去为好?”
老者道:“你说你傻不傻?放着好事还不明白,俗话说,‘上吊都要挑一棵大树呢!宫里干活儿轻也要轻松些呢,挣的银钱也肯定比酒楼多。瞧人家从宫里走出来的那架势那神气,一个个真是要高人一等……哎!可惜我老了。”
“我听人说那些进了宫的宫女就如同关在笼子中的鸟一般,可怜得很哩!”
老者忍不住将手指朝他额头处一点,啐他一口道:“呔!你这小子真不懂窍,伙房的活路与那宫女是两码子事。谁说那些宫女真的就不快活了?身穿绫罗绸缎,吃的是上好的伙食。就拿吃食来说,别说是太后和皇上每顿饭剩下的,哪怕就是那些个王公大臣们酒席上剩的,也起码比起你老伯过年的年夜饭好上百倍!
哎——好些菜蔬的花样别说没见过,我活到这把年纪连听还没听说过哩!就说那些宫女,起码比你我今早看见的那些农妇农家女过得滋润。我看就是那些街头的光棍汉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胡编一通乱说的。就梦想着能从宫中偷偷溜跑出几个宫女来作他们的老婆……”
南宫旭听着这老者的话匣子打开来,一路上滔滔不绝感慨不已。
末了,老者看着他眼睛道:“小秦呀!若是你老伯我今儿对你的事猜得中了,你说该如何?”
南宫旭不解道:“我?”
老者捻捻下巴上的那一小撮胡须,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该不该谢我?”
“该,真的该谢老伯。”南宫旭口里应着,心下却不解这老老者为何对这戒备森严乌七八糟的大窝子那样羡慕,对,不过就是老妖婆小皇帝们发号施令享乐受用的大窝子,被他当成了人人巴不得想进去的好地方。
“何人不知‘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皇上天子太后的大院里。”老者笑了,点头道:“我也是说说开心的,要是你真有这份心,说不定我那小孙子还要沾上你的光呢!老朽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南宫旭心头一紧,心下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回到酒楼,见箫岣正忙不迭地在后院劈柴,瞧见了南宫旭,便眨眼瘪嘴地朝他做了个鬼脸。果不出老者所料,还在当天傍晚南宫旭就被那位拜堂阿收进了御膳房。
此时的南宫旭一头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已盘在头上,他刚从内御膳房赶回景运门外的御菜膳房。他的胆子是够大的,可还是免不了心头突突突地急蹦。他如何不知,这两处御膳房界线分明,尤其是那太后和皇上专用的内御膳房,绝不容许无关人员靠近的。他刚迈进外御膳房的大门,就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打扰了!拜唐阿王大人,他——就是他擅自闯入了养心殿御膳房。”一名内廷护卫赶了过来,朝从房厅大门走出来的一人打个招呼,目光随即落到南宫旭身上,“新来的?”
“啊呀!是张护卫。他是个新来的,叫秦小北,还是个承应长呢。你定是走错了道?”像王领班这类拜堂阿虽无官位品级,却也是宫中不可小瞧的人物。见这张护卫对他的称呼也还得体,便笑着朝他点头认可,又对南宫旭问道,“你既然进到宫里来了就得严守宫内规矩,不然掉了脑袋还不知是为了那般。”
南宫旭点头,心下反而踏实多了,知道自己扮作秦耀宗的堂弟还算顺当。
张护卫专注地瞧向这‘秦小北’道:“不错,人还长得有几分精神。刚到就作了承应长,你这兄弟运气可好呢!”
王领班道: “可不,我原本是要召两个厨役来着,还不知宫大人早就认识他堂兄,这位兄弟的祖上可是为咱大清建过功业的。说来也巧,今儿早上碰见了宫大人,经宫大人鉴别过说靠得住,咱还能委屈埋没了他么?”
张护卫又打量了他两眼,道:“秦兄弟可是个练家子?”
南宫旭不知他是何意,料到大凡习过武功的人其身手动作是瞒不过内行人的,幸亏方才自己还留了心,便点头道:“小时在家中练了些儿,上不得台面的。”
王领班急忙道:“小秦子,快去干你的活儿,去熟识熟识你手下的几个承应。我和张护卫再聊聊。”
已唤作秦小北的南宫旭听得身后有话语声: “张大人该不是想要挖走我的人?”
“王领班说到哪儿去了?是李总管吩咐过的,养心殿御膳房领班拜堂阿也早就要物色一两个年纪不大手脚伶俐的作承应。”
“是哪位李总管?”
“你说还有那位?便是储秀宫四品花翎总管李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