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旭仰头喝尽了罐里最后的一口酒,将罐子朝身旁地上一放,自己也坐了下来。却无意间看见酒罐的把手下系有一根丝绳。他的神情略变,难道会是她?丝绳不长,是用红蓝白三根不同颜色的丝线搓合而成,与娜珍‘还’给他的那串珊瑚手链中的连线完全是一样的。
只手不由自主地抓握起这只酒罐,不,不大可能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用这种颜色的丝线的人在藏地恐怕也不只她一人——等会儿我还是得去看看。又听见小青的这番话,一时间便心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知如何开口。
三人听着小青的这番‘酒话’,好像是有些明白了却又啥也不明白。看着杰克十分不解地摇头,萨莎颇为内行地向他解说道:“这儿位于地球的这边,我们的国家位于地球的那一边,我们称他们华夏大清人为东方人,他们称我们是西方人,想问题的方式是不太一样的。”
杰克问道:“你为何说东方人思索事物的方法与我们不一样?”
萨莎道:“比我们西方人讲究含蓄。含蓄,你懂吗!”
杰克道:“汉俗,汉俗?哦,我会越来越明白得多的。”
萨莎道:“有身份和地位的,还讲究说话的艺术。”
杰克点头道:“艺术是应该的,生活中充满了艺术真好。”
萨莎摇头道:“哎,怎么说呢,说话艺术的意思就是含蓄——要转弯抹角的——唔,我的解释也不大准,说话要隐隐约约旁敲侧击?也不像。哦,对了,据说有一种武功就包含有这种智慧。”
杰克道:“我知道了,已经出现了一种叫太极拳的武功。是的,听说这太极拳就是隐隐约约转弯抹角的。”
萨莎道:“对,我也听布诺叔叔提起过,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以柔克刚绵里藏针的艺术般的技术,让人很难领会的。不过,据我所知,还是不能与说话的艺术相提并论。”
杰克却又摇头道:“对说话的艺术我刚有所理解,又被你说糊涂了。这位小青姑娘的话语我还是听得明白的,她的工作是监督那些官员,去没收贪污所得的财物。”
这当儿,她两个还在小声的用洋话夹杂些汉话说着。曹小青已是双手抱膝,视而不见地呆坐在火堆旁。当南宫旭将那只喝光了酒的罐子再次朝地上一放,她已立起身来。众人只见她打了个大大的阿欠伸了一个懒腰,这可是练武之人及其少有的。
“妹子再次谢过阿依姐,义妹复还谢过南宫旭义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阿依刚露出惊讶的神情,南宫旭、萨莎和杰克三人见曹小青言语间将双手一拱,作了个分别礼,将身形一闪,人已转身离开。
“小青妹妹,你的伤——”阿依还是忍不住喊道。
她的口中忽然吐出几句诗一般的话语来,身影已渐远去:
浪迹江湖行天涯,难免挂彩染碧花。
生为巾帼亦无憾,同样来去无牵挂。
寻得冤头偿欠债,重逢醉至夕阳下。
曹小青的身影一晃便不见,她分明已进入了林中,那几句话语犹在她身后余音袅袅。众人闻听得十分清晰,萨莎能听个大致明白,杰克就觉很是费解。而阿依已多少有几分明白了小青的心迹,转眼瞧向南宫旭,见他还正怔怔地望向林子的方向。
南宫旭胸口发堵心脏犹如紧缩,紧接着一下又被掏空了一般……啊,小青妹哪里像个没读过书的女子?六岁没了家,与我南宫旭的身世……那诗一般的话语句句拨动着南宫旭的心弦,此刻心下除了难受就是更难受。小青妹妹,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情意,更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只是——叫我怎么说才能表明我对你的……胸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即便是小青妹你还在我面前,只怕是我还是无法说得明白的……
他的心头越发空荡荡地极其不好受,一时间一点也没感觉到阿依她们三人正默默地看着他。
除了阿依而外,萨莎和杰克皆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萨莎望着忽闪忽闪的火苗,喃喃地自语道:南恭喜呀南恭喜,如果萨莎我没猜错,你一定是喜欢上了小青姐姐啦。萨莎理解的,被一个美丽女孩拒绝了求爱的滋味是不好受,如同女孩被心仪的男孩拒绝是一样的。
萨莎在心下揣摩,我的‘未婚夫’南恭喜,我忽然猜想到,你一定是有些难以逾越你们大清的什么规矩,不能娶我这个‘洋妞儿’为妻子……她的心头也难受起来。奥林匹斯山那个顽皮的丘比特啊!你这个生着一头美丽金发和娇嫩脸蛋的小爱神,你背着箭袋飞来飞去地,难道你是将金色的箭矢射向了萨莎,而射向南恭喜的却是铅色的箭?
那么,这位漂亮的小青姐姐也是被铅色箭射中,她拒绝了南恭喜的求爱。要不也许是,也许是我的南恭喜接受了我们的习俗,勇敢地拥抱轻吻了小青?萨莎我当然知道,这在大清是绝对不许可的,没拜天地进洞房之前,就连未婚妻的手指儿都不许碰的。为此,小青姐姐就生气了——天知道,在你们的大清,相爱了的男孩和女孩怎样才能够表示出心头的喜爱之情?
萨莎不觉间将背靠向身后的一棵树杆,仰头眺望远处的天边。想到自己的国家法兰西还真是远在天边呢!同样的天空下,人们的规矩却是如此的不相同,她万分迷惑地望向那一朵朵向天边移动的白云。
杰克见状,不解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了?”
萨莎朝他摇头回道:“没什么,你听?”
远远的,不知是从林间还是从那座山头传来了歌声,声音虽不算大,却让人听得清楚。奇怪的是,这歌声先是用藏话唱出,她们不知,四人中只有南宫旭能听懂,谁也没注意到南宫旭的神色随着歌声渐渐舒缓些了。
杰克道:“唱歌女子的嗓子真好!”
阿依道:“调调儿也好听,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就像是明白他们的想法一般,那清脆嘹亮又甜美的嗓音接下来就换着了汉话唱出,这下四人都能听明白了。歌声唱道——
……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爱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几个人一下就犹如喝了酒一般,神情皆是呆呆地,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还是萨莎先开口,拍手笑道:“这歌儿还很开明的,萨莎在大清还是第一次听见哩!”
而南宫旭和阿依闻听后真如同饮了几口琼浆美酒一般,头面朝向歌声传来的方向,一时呆若木鸡。南宫旭一时间有些儿晕糊,阿依却惊讶道,这川边藏地竟然有这般大胆好听的歌儿,比我在彝地所听见的还要——?
正在此时,却又另有一个清晰的嗓音传来,却分明不是曹小青,那嗓音清脆委婉,明明白白地唱道:
“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当南宫旭和阿依听到一段曲儿,再注目细看时,并无其他人影。南宫旭细细地听过,摇摇头,该不会是薛大哥罢?江湖中传闻,有一派内功精深者有‘顺风耳’和‘远传嗓’之说,眼下所处正是山林旷野之地,最宜施展此类功夫。
霍地想起,那腐竹密令上的字迹,‘滇西堂一执行有变,有江湖高手现身,须切实严防。’有高手现身?那么暗算小青的算不算是——不由地又朝曹小青去的方向瞧望了一眼,心头依旧是抹不去的难受。只能瞧见暮色苍茫间不远处的那片密林处,茂密的枝叶在刚刚吹过的一阵微风中摇摆。
小青的突然离开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在意料外,只是她的那一番言辞和几句诗一般的话语,不仅让他心内若有所失,还生出内疚来。是我的不妥?却又替自己辩解,自个儿忽而点头忽而摇头,一时就呆呆地立在火堆旁。
小青为何突然如此情状?南宫旭咋不挽留住她?此刻见南宫旭的神色异样,阿依心下不解。萨莎和杰克也在纳闷,虽说这华夏人的行事与我们西人不同,江湖练武之人更是特异古怪,可眼见曹小青这么一个女孩子也是这么的作派,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连茶都没喝一口,说走就走了。
两个金黄头发的脑袋几乎同时在摇晃:“老,老!不懂,也是。”
阿依招呼他们喝茶吃东西,一个个虽然是肚内空泛,却早已没了胃口。阿依见此情形,料想大家都同她是一样的,皆是替那受过伤的曹小青担心哩,没有吃一口东西也没喝一口热茶就这么离开了,大家的心头都不是滋味。只得解说道,那青稞酒既然是用青稞烤出的,定是也能充饥的。
“还有,虽说我在那家黑帐篷取走东西之时,留下了几钱碎银子,但我等会儿得再回去当面谢谢人家。”
萨莎点头道:“是的,还要归还人家的茶壶和碗呢,等会儿萨莎同你一块儿去。”
天色已明显地暗淡下来,四个人开始慢慢地喝茶吃糌粑和荞麦饼。南宫旭就着酥油茶慢慢地吞咽下糌粑,这原本是他很爱吃的食物,此时却像是没啥滋味儿。曹小青和他在木屋内的那一段情景,让他的心间充满了内疚,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眼前不断地浮现小青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是一汪碧潭将他紧紧地吸引住……
不好!南宫旭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站立起身来,刚想道一句,阿依你陪陪萨莎她们!话未出口,忽见密林中有火光一闪,接着就听见一声爆响,四人身旁的一棵大树发出了劈啪声,有木屑飞溅开去,显然是被击中了。当阿依一把将萨莎拽起,与杰克退避到木屋中去时,南宫旭已经纵身奔向了密林,已依稀瞧见有几个人影在树木间鬼鬼祟祟地晃动。狗混账短命鬼们,小爷来了!
方才在林子的另一端,秦耀宗距离前面那三人越来越近,已瞧得明白,并无阿依的身影。忽闻东面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只得停下脚步,闪身于一棵马尾松后,透过林木间密实的枝叶细细地寻觅。果然,在离他约有三十余步之距,隐隐约约有些人影在晃动。
这是些啥人,为何对他们三个无动于衷?是了,定与他几个是一伙的。咱只认得那个姓曾的,另外的那一男一女分明是昨晚在跑马山南侧出现过的,他两个当时在山下装模作样地做戏,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只要那个曾大人与他两个没招惹上我,我倒不必去计较。自个儿摇摇头,闪念到此,暗叫一声此间定有蹊跷!已顾不得再去尾随前面的那三人。寻思那三人必有另外的动作,直到此时,并不见阿依姑娘的影子。想道,只要是与阿依无关,我又何必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