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顺只因未能夺回那张要命的皮纸,气急得两眼要喷出火来,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大清朝廷的一个四品武官,为秦文彪将军贴身之人,竟然被这小丫头戏耍,如何不怒气填胸……
一时便觉得口干舌燥的他感到胸膛内如有烈火煎熬。有些茫然地迈着步子。忽闻轰轰鸣鸣的河水声,茫然四顾,方见自个儿不知不觉间又转回到这公主桥下来了,顾不得许多,朝河岸边走几步伏下身子饮起了河水。
记得当他猛喝了几口抬起头来时,却又瞧见了那个丫头……最后总算取回了那张令他心魂不定的皮纸。
想到此处,忍不住叹口气,看一眼众人都收拾好了各自的行头。便朝林子边那伙藏人打起了招呼:“我已按秦将军的指令办了,你等还有啥话要说?”
已经收拾好马匹的尼玛看他一眼,大声回道:“咱们今天就如此吧,就算我尼玛和伙伴儿白跑了一趟路。”回头招呼一声伙伴们,打算即刻就出发。
“什么鸟将军不鸟将军的,关我等啥事?”达瓦高声叫道:“这条道上我可是要时常来查看的,只要是查出来了,天王老子我都不怕!”
“查看你个吊!”头目小声地嘀咕一句,满脸愤愤地。
蒋顺紧紧抿着嘴唇,强忍下那一股在胸膛内起伏的怒气,心下道,若不是将军的指令和中了毒虫帮下三烂的招数,蒋爷我岂能容得你等如此放肆!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无论是手下的数十名军丁还是那些背夫,都只能木然地收拾好各自的行头背子。不少人的心头对这趟差事越发升出了困惑,不知剩下的路程还会不会生出莫名其妙的险情。
很快,半个时辰前还分外闹热的这片地上,忽然就安静下来,看天色已近午时。走在马队中间的蒋顺此时一言不发,脑子里闪现着那个飞身上树者的模样,接着又摇头自语道:“还是不像他,那小子的面容看去没这么大,也要端正些,不过此人却又是来自何处又为何要如此下手?也没见他相助谁招惹谁,只是让这么一大堆人迷糊一阵是啥意思?……”
越想越不解,又担心着如何向将军禀报。心下纳闷,木然地看看天色,只得催促着几个大小头目带着人马赶路。
深邃湛蓝的天空中有三只雪雕正在翱翔,其中一只大雪鵰的指爪上拎有一个人,在左前方飞行的是一只大的雪雕,而在右后侧跟着的是一只小雪雕。被拎着的便是南宫旭,雪雕拎着他的腰带飞行在空中,他很有些莫名其妙,这雪雕要带我上哪儿?
方才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驿道旁,正微眯双眼关注着周围的动向,判断着是什么人潜来施放的蚊虫,究竟是蜀南堂的还是什么滇西堂、闽东堂的?想到那蚊虫是天南海北都有的,那么毒虫帮的这几个堂恐怕都是养有蚊虫的。不管它属那一伙,小爷我等着看这出戏如何闹热,心头有些儿舒坦呢。却万没料到突然之间被雪雕的爪子抓了起来……心头挂着双方刚才的情景,不知结果会是如何。
接近十月的天气已是寒气袭人,尤其是在这半空里。随着雪雕的逐渐升空,南宫旭透过四周的云缠雾绕朝下一瞧,群山低伏河流细小,觉得胸腹间有一股说不明的空荡荡,还真有些犯怯?真是到了半天云中。尽管是一身严密的衣靠,冷风还是从他的脖颈和袖口处一丝丝地钻了进来。 “雪雕呀雪雕,你老人家千万别失手把我南宫旭摔下了万丈深渊,我可没有那般绝顶的‘飞翔跌落功’……”他喃喃自语道。
‘飞翔跌落功’?他重复了一遍,世上真有这武功么?话音刚落,突然间就觉大雕抓在腰背处的爪子一松,身躯顿时毫无依托地从云天里跌将下去。南宫旭大骇,身子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翻了几翻,身下有物一晃间,他已俯身于另一只大雕背上。
喘息未定,正欲在雪雕背上坐稳之际,这只大雕忽然又是一颠,一个冷不防他又被抛下了半空,只得急调气息松弛身躯手脚舞动……心想此番麻烦了,不摔个粉身碎骨也会身躯受创四肢断裂……不敢多想,只能在半空里不停地舞动四肢,想像着雄鹰展翅的形状,却感觉几乎无用……
绝了念头,知道在转瞬间一切都会……身下却又有一物将他托住,是另一只大雕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心神略稳间,看见那只小雪雕就在眼前,平缓地舞动着一副不大的翅膀,却不时地调转身形把头朝向他,翅膀交替收缩展开……
南宫旭猛然省悟,雪雕们是在点拨他——这一闪念时,他人又被抛了下去。他急忙仿效着小雕的动作,感觉身子好像开始轻飘飘地浮起来,原来身上这副衣靠被吹进的风一鼓,竟然膨大了许多,朝下坠跌之势明显减缓得多了。
环绕在四周的是起伏连绵的山峦,东南侧是一色的苍翠,西北面但见银光闪烁的雪山,连同蓝天白云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明镜般的湖水中,又是一个壮观的高原海子。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旭刚看清下面出现了宽阔的一汪碧波,阳光下真是一派波光粼粼,还来不及细瞧就‘噗通!’地一声掉进了湖中。在平静的湖面泛出一环环涟漪。
待南宫旭露出水面向四周张望时,哪里还有那三只雪雕的影儿。无论这湖水如何宽如何深,他倒一点也不犯怯,只是纳闷这雪雕为何对他如此?
离海子稍远处有一间被人遗弃的松木板屋,,此时有急切的声音从木屋内传出:“小青姑娘!小青姑娘!……”
海子边上有一身形窈窕金发碧眼的少女手里拿有家什,急急地蹲下身去舀了水,忙着返身朝木屋前赶去。
“小青姑娘你——”大声呼喊着的是阿依。
此刻躺在一张简陋木板床上的曹小青已是昏迷不醒,守候在一旁的阿依急得眼圈儿发红,接过莎萨端来的瓦钵,阿依扶起小青的上半身。
“啊!她终于喝下了几口水啦!”两个姑娘高兴得急忙抹去各自脸上的泪珠儿。
“不可多给,她是挂红流了血的。”
莎萨听了阿依的话,将盛水的瓦钵移开去,接着又将屋子里的一点垃圾收拾出门。
“……南……南宫旭、我……我要飞、要飞……”曹小青口里喃喃地呼唤。
阿依听得清楚,瞧着她一副入梦的神态,心中便有些明白,不久前的情景历历在目,眼下也不知南宫旭在何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阿依姑娘你了不起,太伟大!莎萨我不知道你不但武功高,还懂得配药疗伤!”莎萨跨进门内就听见了曹小青说话的声音,兴奋得直笑,她的汉话虽已十分流利,可时时冒出的一些词儿还显得有些生硬。
阿依一头的长发飘下肩头,她微微一笑:“是我瓦姐攸攸亲姨教我的。”
“瓦姐有有?是你姨?”
“是的,是我最亲最亲的亲姨——”
“你的这位最亲最亲的亲姨在哪儿?”
“我的亲姨她——”阿依的嗓音霎时变低发哽,转过身去,面朝着大门外。
“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莎萨看见了她的神色,忙着道歉。
两人给曹小青喝了两口水后,将她扶着侧身躺下时,见她的柳眉一皱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哎哟,接着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我为何在这里?”同时便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可其身子一闪脸上复又呈现一丝痛苦。
阿依忙又安排她躺下,轻轻地解开她右腋处缠绕着的一张布巾,是莎萨从自己内衣的前面割下的。此时莎萨看见了小青右肩后侧的那个模模糊糊黑红混杂的创伤,不自主地退缩了一下,她知道那是阿依为小青敷上的药末。
莎萨瞥一眼墙角那个久已无人使用的灶台,到此时她也还是将信将疑,这个阿依怎么能将那破旧的铁锅锅底黑灰弄来作药用,可眼见曹小青那伤口刚才还在不断浸出鲜血,此刻还真是被这黑糊糊的灰末给止住了。
阿依用手背触了触曹小青的额头自语道,还有些烫呢。
“莎萨,你眼下帮我照看好小青,得让她好好地歇息,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说,等我再去寻点草药来。”
“寻什么草药?到什么地方?”莎萨问她。
“先给她伤口止血的是‘百草霜’算是救急,我还得去采点能服下的草药。”
“没关系的,照你们的话说,咱们是患难之交啦。”
“那就拜托了!”
“白炒双?”莎萨看着阿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瞧一瞧那个灰不溜秋的灶台,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阿依习惯地将头发一拢,手伸向一直随身带着的布袋,想取出鸡冠帽来戴上。忽然就愣住,布袋里没有。方记起在离关门石不远的那一段密林中急急地奔走时,被树枝在头上挂了一下……
那是发生在今晨寅时的事,那是阮玉斌决定要再去趟彝地寻找孟小岚,和她俩分手后的第二日,阿依就和曹小青朝打箭炉方向一路返回。一路的曲折自不必细说,当夜两人在打箭炉镇子南面那家锅庄投宿。
到第二晚,独自出外的曹小青已近后半夜方才回来,两个姑娘在睡梦中被街上吵闹声扰醒。听过几句, 想似无关紧要,两人复又睡去。不料刚合拢眼皮却又听见楼下有人声:
“回大人话,我这锅庄楼上的客房,只有两个汉人女客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儿,哪里有啥独来独往的什么杀手大盗?更没有过洋妞儿到我的锅庄投宿,这两个女客官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洋妞儿,我敢打包票,皆是地地道道的大清女娃儿。”说话的是个藏人大叔的声音,他就是锅庄老板。
“咱们蒋大人清楚得很,那个女子和一个法拉希女子多少有些关系。”
“会有什么事?”
“涉及有重大之嫌疑。”说话人加重了语气,“如若在你锅庄里藏匿过,休怪本官……”
“ ……这,好吧,就请上楼——”老板又自语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你就等着瞧吧。”这个军官模样的是守御所千总殷得富手下的把总张明,他回头叫一声孙老大孙老二,“你两个都上楼去仔细地搜搜!”
这两个彪形大汉自打直接归了殷千总属下,干起活来就格外卖力。他两兄弟明显觉得,比在包衣佐领曾国禄大人身边当贴身打手好多了。时不时地有些外快不说,在那些草民面前也要威风得多。那位曾大人,别说他两个总有些不明白,就连曾大人的堂弟殷有贵大人都很有些弄不懂他。
这个官已做到从四品的曾国禄大人,说来还是当年威震朝野的曾文正公的直系亲戚。瞧他的武功也并非平庸之辈,却总是有些藏头不露尾的。办起事来也总是一种说不明白的味道,倒是不避讳地常把曾文正公的文治武功挂在嘴边。
这孙老大孙老二前日随大队人马从关门石随折多河下游沿岸一路追去,一直赶到了大渡河边,可是除了抓住几个小讨口子,啥收获也没有。听得在这楼上的是两个年轻女子,他两个早提起了精神,有了张明张把总的指派,他俩几步就窜至楼上。